6月底在優酷平臺悄然上線的《長安十二時辰》，短短一週多的時間，在沒有宣傳海報，只憑借一張豆瓣8分以上的截圖，很快就成為現象劇。
很多人自願做這部劇的自來水，不斷地向周圍人推薦，“一定要看啊！這部劇我吹爆每一位演員和幕後製作人員！”
我們跟這部劇的導演曹盾專門聊了一下。
聊這個從西安走出去的導演，是如何還原自己心中的長安城。怎麼做到服裝道具這麼好看，怎麼樹立人物形象，怎麼夾帶私貨推薦家鄉美食，以及他對陝西影視和西安如今被稱作網紅城市的一些看法。
貞觀：片中是如何一步步還原長安城的？
曹盾：最開始跟馬伯庸老師聊天改劇本時，就聊了長安城的一些大致情況，馬老師很瞭解這段歷史，包括一些知識點。
而且咱也是西安人，對長安城還是比較瞭解的，至少一些相應的地名咱都知道。
所以接了這部戲之後，我們的美術團隊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對拍攝景地的歸納總結。就是小說中關於長安城整體規模或形制的設計，比如劇裡邊後來有望樓，有東市西市，有各種坊等。
另一組是根據查閱到的一些相關知識，包括一些史料的記載，來還原歷史記載中的長安城。
▲劇中至關重要的長安輿圖。
然後根據實際情況，做一些改動。
比如說，根據史料記載，當時長安的民宅都是平房。但是我們有很多動作戲，如果在平房上面進行可能就不好看，所以我們就搭建了高低錯落的一些房屋建築，加了一點閣樓在裡邊。這個其實是不太符合歷史的真實情況，但是我覺得觀眾也能理解。
貞觀：劇中呈現出的是整座長安城嗎？
曹盾：只呈現了一部分。從我們當時人力、物力、財力，包括地塊的面積來說，我們不可能搭建一個長安城的全景。所以我們根據劇中的需要去搭建，當然另外也搭了幾條街道，起到配合市場呈現的一些作用。
開場第一個鏡頭，就是西市坊門，因為用到的西市坊門的戲份比較多，開頭結尾都得在這塊開展，所以給這部分做了重點搭建。其次，我們還搭建了地下城，因為那個地方比較有特點。還有就是靖安司，這是在棚裡拍的。
貞觀：大家對這個劇裡面人物的服飾評價特別高，這是怎麼做到的？
曹盾：前兩天我們播了一個關於服飾的花絮，裡邊講到了我們請的專門服裝指導宋韜老師。宋韜老師有一個工作，就是負責整個劇中的甲冑。
我們對甲冑做了非常細緻的細分。甲冑就是各個軍隊的服飾，我們按照歷史記載，還有出土的壁畫，比對著恢復，嚴格按照歷史上的實際情況去做的，主要是想呈現出當時大唐軍隊的那個氣質和麵貌。
另外，劇中其他人物的服飾，也都是按照我們還原的當時的圖案紋樣和顏色，用植物染料去印染，然後再織出來的。因為我覺得，中國還有兩個非常重要的工藝，一個是印染，一個是紡織。我想呈現這方面的東西。
所以，劇中所有的服裝都是我們自己做的，包括群眾演員的服裝。如果群眾演員的服裝去租借的話，現在大量古裝劇服飾又多數是刺繡，這兩種效果搭不到一起，就不會是一個整體的東西。
因此，主角、配角包括群眾演員的服裝，我們都不得不統一自己製作。你仔細看，劇裡沒有一個繡花，連布料都是我們自己去找廠家按照我們的要求織出來的。
貞觀：除了服飾之外，我看劇中吃的東西特別多。雷佳音也在全程不斷地吃東西，所以，您在這個美食方面是怎麼安排的呢？
曹盾：南京有個專家，在他的幫助下，我們恢復了唐朝大概28種點心，包括胡餅，都是按照史料記載恢復的。還有宮殿用的餐食，都是按照標準有考據的那種規格恢復的。
貴族有貴族的飲食，民間有民間自己的東西。
大家在劇中看到的水盆羊肉、火晶柿子，這些東西其實是我作為一個西安人夾帶的一點兒私貨，哈哈。
貞觀：您說這個，我想起來有一幕，雷佳音在吃水盆羊肉，後面有一家人在掰饃，他們是在吃泡饃嗎？
曹盾：哈哈哈哈，對。就是在吃泡饃。其實唐代那會兒是沒有泡饃的，羊肉泡饃是我偷偷放到劇中去的。
我的想法也很簡單，如果觀眾喜歡這部劇，然後說我們要去西安旅遊，一下就能想起劇中的水盆羊肉，火晶柿子這些東西。
一是比較好玩，二來這是咱西安現在有的東西，把它們放到劇裡，會有一股煙火氣，最重要的是接地氣。
所以我用了目前西安一些飲食，把它做得更加豐富了一些。
貞觀：嗯。因為您本身是西安人，這樣的一個身份背景，對您拍這部戲有沒有幫助？
曹盾：有。一來是對這個城市很瞭解，二來作為西安人，咱陝西人的氣質是什麼樣，咱陝西人的那個特徵是什麼樣，這些東西我是從小有親身體驗的。
人狠話不多，這就是咱陝西人的氣質。所以這個戲裡的那些人都有一種向上的勁，話少，拗的很，犟犟的勁兒，這些都是咱陝西人的氣質和特點。
當然為了調劑劇中氣氛，文人比較話癆，但其他的人的語言風格都比較簡潔，沒太多的廢話，但是乾的都是一些實事。
另外，因為我是西安人，我要拍一個唐長安城的戲，那肯定想把家鄉拍美，把自信拍出來，這對我也是無形中的一種鞭策。
貞觀：大家對服飾化妝道具攝影手法方面討論的比較多，但是對劇情的分析就比較少，您是怎麼看待這個現象？
曹盾：這方面我還沒想太多。
第一，劇情沒展開，展開之後，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就會回到劇情上；第二呢，我看到很多觀眾在聊劇情的某個段落，比如說小乙的那個部分，大家都有展開在聊，所以也不能不聊劇情，可能是因為除了劇情之外，大家看到了我們之前討論的那些東西，這讓我很高興。
一個劇，除了娛樂之外，本身也應該承載一定的社會責任。我拍《長安十二時辰》，確實是想把跟咱們長安文化有關的一些東西融進去，可以說是傳統文化的當代表達。觀眾能夠發現我們在這方面的一些用心，跟我們用心互動，這是讓我非常開心的一件事情。這也證明了：如果你真的很認真地做一個戲，認真地做文化。觀眾是能體會感受到的。
貞觀：我發現《長安十二時辰》的臺詞是文白夾雜，為什麼會這樣設計？會不會造成傳播障礙？
曹盾：我是這麼考慮的，這部劇的服飾建築都做得非常復原，臺詞的風格變成當代大白話，感覺就失去了古裝戲的腔調。所以在做劇本梳理的時候，就考慮是不是可以做的相對傳統一些，於是就這麼做了。
至於說傳播障礙，其實不成問題。古文唐詩，都是小學就開始學的，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應該都能看得懂吧。文白夾雜的臺詞沒那麼複雜，我覺得是被誇大了。
貞觀：《長安十二時辰》裡面的時間用的時辰制，在劇情和重大事件的時間節點上會不會顯得模糊？並影響劇的節奏？
曹盾：我覺得還行吧。每一集的片頭都會顯示時辰，這個時辰裡都有主題，比如說第一集“大荒落，熾盛大出”，這個主題跟那一集劇情是有緊密聯繫的。
我是這麼考慮的，因為我們要做一個跟自己文化有關的東西，那麼我們應該在點點滴滴的細節上都把它體現出來，不能忽略任何事情。
具體到時辰這件事上，關於時間這個概念，中國就有農曆，有天干地支，這些都是跟跟咱們的農耕文化有關的。而且這些東西現在還有生命力，我們現在也還在用。既然本來就有這樣的計時方式，那麼我們就自然而然地用上了時辰的文化內涵。
我最近跟不少媒體都說過，我們不是要做一箇中國版的《24小時》，我們拍這個戲，就是想拍中國的十二時辰。這是兩個文化之間的區別。我覺得，只有這樣拍，別人才會說你們有自己的特點，有自己的文化。
貞觀：您在拍這部戲的時候，在劇情上有沒有做改動？
曹盾：現在播放的劇情，基本上遵照了小說原著裡的劇情。馬伯庸那本書寫得挺好，我當時拿到小說，是一口氣看完的。從情節上來講，完成度很高了，沒有必要在情節上有太大的改動。我們要做的是在小說基礎上繼續深挖，從各種細節上下功夫，讓這個劇變得更加豐滿。比如一些配角人物要立起來，小說中一筆帶過的事，拍的時候就要加不少戲。
讓我感動的是，這部劇播出以後，觀眾對戲中這些配角很認同。這讓我們特別欣慰。俗話說，好花還要綠葉配。一部戲裡，不能光有主角的戲，配角沒立住，那就太難看了。
貞觀：當時選角的時候，選雷佳音跟易烊千璽，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
曹盾：首先這兩位演員，都特別適合他們的角色。我是因為相信他們能演得好，才去請他們來演的。
第二，我覺得這兩個人能夠幫我把這兩個角色的任務承擔起來。現在看來，我覺得效果是挺好的。佳音本身演技上都沒得說，千璽這次的表現，大家還是非常認可的。
尤其是千璽的表現，讓人蠻驚喜的。大家一直有一個粗暴的認知，即流量小生等於不會演戲。其實不是的。年輕人也不一定代表不成熟，不要被網上的概念左右了自己的認知。作為導演，我給千璽打100分。捫心自問我在他這個年紀是做不到這些的，而且他是在拍我們這個戲的過程中考上的中央戲劇學院，這就很厲害了。
還有一點是，選這兩位演員是想希望吸引到更多的年輕人，讓他們瞭解我們的文化。
貞觀：我聽說開拍之前，您還跟製片方來過西安，當時是想在西安拍這部劇嗎？
曹盾：是這樣的，我沒有回西安，因為我就是西安人，所以我就讓劇組裡不是西安人的工作人員到西安轉一圈，去陝歷博、碑林轉轉，感受一下西安這座城市的文化和氣質，觀察觀察陝西人是什麼樣，陝西人是什麼氣質，這樣他們回來後，才能把工作做好。
那時候，並沒有打算在西安取景。當時咱西安條件不允許，沒有影視城，影視配套也不健全，更不用說大型的演出機械、群眾演員啥的，以後可能會越來越好。
沒有在西安取景，這也是我一直比較遺憾的事。
貞觀：您之前關注過陝西影視產業的發展嗎？
曹盾：這個我倒沒有太多關注。
我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後，就進了這行。這些年，主要工作就是拍戲。《長安十二時辰》從籌備到播出，花了三年時間。工作量非常大，得全身心投入才行。我們畢竟是匠人，做手藝活兒的。
不過，我記得當年《白鹿原》播出的時候，影響非常大，對咱陝西的宣傳效果特別好。我們也是向《白鹿原》學習，抓住這個機會，宣傳一下咱們西安。
貞觀：這兩年陝西題材的影視劇都挺火的，但我看有人不滿意，不滿意那些影視劇都不是陝西自己拍的。
曹盾：這事兒很正常。不管是哪兒的影視公司，首先得有了版權才能拍。這些文學作品的影視版權，誰搶到了，誰就能拍。這跟陝西的影視產業沒有必然關聯，版權都不在你手裡，怎麼拍。
其實也不要緊，陝西人做影視行業的很多，比如我就是，我們這些陝西人雖然現在不在陝西生活，但對於家鄉，對於陝西的情懷，還是很深的，只要有機會，我們都願意把自己家鄉展現給所有人。
觀：您覺得西安是否需要做一個關於唐朝主題的影視城？
曹盾：這個事兒，要非常冷靜的看。
得先理清楚陝西文化的迴歸，迴歸的是什麼，我覺得是西北文化的迴歸。80年代曾經有一陣兒，西北文化很火，影視劇啊，以張藝謀為首的這些第五代導演的片子啊，包括一些歌曲，比如《黃土高坡》，早期都有西北文化的特點。
當下這個時期，是西北文化的又一次迴歸。我們要找這個表面現象背後更深的含義，西北文化有一種陽剛的力量，一種向上的力量。
西北文化，實際上代表了國人對陽剛文化的一種追求。它跟江南文化那種小情小調是不一樣的，大開大合，陽剛向上。我覺得這個是有意義的。
至於說，建不建影視城，這跟咱西安市的發展規劃、方向有關，這是另外的考量。
貞觀：西安這兩年有個稱號是網紅城市，你怎麼看這個稱號？
曹盾：老話講，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目的都是一樣的。西安是叫古城還是叫網紅城市，目的就是把城市宣傳出去，然後讓大家看到西安、對西安有興趣有印象。從這點來講，叫什麼都無可厚非。
未來永遠是屬於年輕人的。無論是用當代年輕人能接受的方法，還是用傳統文化的方法吸引年輕人，哪怕是用美食吸引年輕人，只要能讓大家愛上西安，就是一件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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