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0日，是西安中考成績查詢的日子。中午休息的時候，我給表哥打了個電話，問他，佳文的成績出來了嗎？
出來了，680分。電話那頭表哥的聲音很興奮。
聽他的口氣，應該是考得不錯了。不過我還是追問了一句：去年A大附中高中錄取線是多少？佳文的分數能確定上線不？
去年重點錄取線是675分，上分校交費班的估計沒有問題，明天才報志願。
我長出一口氣，又是高興，又是安慰地說：那佳文考得不錯，好著呢。
嗯，佳文娃也是辛苦了。表哥說。
你們也辛苦了，我感嘆道。
都是值得的，這下總算放心了。表哥說。
掛了電話，我想起表哥一家子這三年來的折騰，真心為他們感到高興。打開微信，給表哥、表嫂和佳文都發了個紅包，以示恭喜。
改變命運的機會
表哥、表嫂工作單位都在老家縣城，他們倆年齡都不大，大小算是個幹部，日子過得一直波瀾不驚。
2015年，表哥跟我說佳文要來西安上A大附中（初中部）的時候，我還很驚訝，沒想到他們會為了佳文上學下這麼大的力氣。
我很好奇，佳文小學一直在縣城裡上，怎麼初中能跑到西安A大附中來上學呢。我的小孩還小，所以我沒太關注過中小學的行情，但用腳後跟也能想出來，A大附中不是一般人能上的。
表哥解釋說，六年級的時候，佳文的班主任說有個奧數班的機會，如果奧數成績考得好，到時候可以上西安的A大附中（初中部）。當然，只能上交費的自費班，一學期得8000元錢學費。表哥當時也是一時興起，為佳文報了這個奧數班，沒想到最後佳文真考上了。
為了佳文去不去西安上初中，表哥家裡商量了好幾天。問題的關鍵是，佳文如果去西安上學，誰去陪讀？表哥、表嫂都是事業單位，總不能把鐵飯碗扔了長期陪讀。佳文爺爺、奶奶年齡大了，身體一直也不怎麼好，能照顧好自己就很不錯了。至於我，剛換了工作、生了小孩，生活也是一團糟，也沒法幫上忙。
最後，表哥、表嫂還是覺得，這個機會對佳文來說可遇不可求。這些年，縣城的中學教育水平越來越差。我上高中那會兒，縣裡每年都有一兩個考上北大、清華的學生，但這些年基本上絕跡了。聽表哥說，以前那些教得好的老師都走完了，都是被大城市的私立學校高薪挖走的。
讓佳文一直在縣城上學，前途一望可知，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考個一般大學。但是如果上了西安A大附中（初中部），三年後再考上A大附中（高中部），那考上重點大學基本就是十拿九穩的事，以後的工作也就不用愁了。換句話說，這個機會對佳文來說，足以改變他以後的命運軌跡。
聽人說，按照外面的市場行情，這個名額至少值十幾萬元。
於是，接下來的三年裡，表哥一家基本上就是在縣城和西安之間往返的路上度過的，一方面給佳文做飯，一方面照顧佳文的爺爺。
沒想到佳文到西安上學沒多久，佳文的爺爺就得了一場大病，在西京醫院住了大半年才把病情控制住，表哥、表嫂還有佳文的奶奶三個人輪番在西安照顧。
不誇張地說，對中年危機這個詞的理解，我是從表哥、表嫂身上開始的。
專職陪讀初三
初二結束的時候，佳文的成績在班裡中游偏上，不好不壞，離考上A大附中（高中部）還有些距離。
表哥有些著急了。
佳文的英語和數學成績比較差，而我當年上學時英語學得還可以，表哥於是專門把我叫到家裡和佳文溝通了一次，讓我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的經驗、方法能幫佳文提升英語成績。
我當年學的是啞巴英語，唯一的訣竅就是死記硬背，高考的時候把整本高考詞彙背了下來。我略有保留地把這個方法分享給佳文，表哥就讓佳文試試。
與此同時，表哥、表嫂回顧總結了前兩年的日子，得出一個結論：因為他們倆的工作、佳文爺爺的病、老家距離、他們倆的知識背景等等原因，整體上對佳文的學業抓得不夠緊，也沒有辦法給孩子充足的輔導。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很難指望佳文一年後能順利考上A大附中（高中部），考上重點大學的期望更是遙不可及。
表嫂因為在單位的崗位工作任務重，肯定是走不開的。表哥反覆權衡之後，決定自己向單位請長假，到西安專職陪佳文備戰中考。
2017年的一天，表哥給我打電話，問我上班走得開不。我說，可以，有什麼事你說。表哥說，晚上六點，佳文班裡要開家長會，宣佈初三備考的事。本來表哥是要參加的，但是單位臨時有很重要的活動，他必須下午趕回縣城去，看我有沒有時間代替他參加家長會。我自然一口答應。
晚上六點前，我趕到傳說中的A大附中。學校門口已經聚集了大群的家長。我在人群中意外地碰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我以前公司的一個同事胡銜。
原來，胡銜的兒子，也在A大附中，剛巧還和佳文同級。他今天也是來開家長會。我因為第一次來，怕有什麼閃失，就向胡銜打聽一些學校和家長會的事。胡銜給我普及了一番A大附中開展綜合素質教育的光榮傳統和家長會的大致流程，最後強調一定要抓住初三這最後一年不敢輕視，我聽得連連點頭。
家長會開始後，我一邊聽著各科老師對這段時間學生們表現的點評，認真做著記錄，以便隨後發給表哥，一邊好奇地打量著身邊的家長們。看得出來，很多家長都是從外地趕過來開家長會的，風塵僕僕。其中一些家長，明顯是在這個城市辛苦的打拼者，穿著樸素，滿臉滄桑。
會上，老師給每位家長髮了一張紙，要求給自己的孩子寫一段話，用作幾個月之後的中考誓師大會上發給孩子以資鼓勵。我一聽這個如此重要，就趕快微信問表哥，給佳文寫什麼。表哥回覆說，你看著寫吧，跟孩子表達我們很愛他就行了，再就是努力學習，但不要有太大壓力。
那時候，因為兒子剛出生，我正處於父愛氾濫的階段。我把自己對兒子的愛轉化了一下，模仿表哥的語氣給佳文寫了一封短信。
寫完後，我忽然覺得為人父母，責任重大。不由得心裡產生了給兒子找小學學區房的念頭。
表哥的處分
初三一開始，表哥就從單位請了長假住在西安照顧佳文。偶爾單位有特別急的事要趕回縣城，就讓我晚上過去臨時陪佳文一下。
一個週末，我回縣城看兒子，在家裡碰到表哥。
我很奇怪，你怎麼回來了，單位有事啊？
表哥看著有些煩，長嘆一口氣說，他的攻堅任務沒有按期完成，剛被有關部門叫去誡勉談話了，估計是要背個處分了。
我大吃一驚，這麼嚴重，還有辦法挽回嗎？表哥說，該找的人都找了，剩下的聽天由命吧，佳文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不能半途而廢。
我聽了，也沒什麼好辦法，安慰了他幾句。
表哥走後，我聽母親說，最近兩年單位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相關的規定和例行的檢查都執行得很嚴格，像表哥這樣長時間不上班的，是要承受很大非議和壓力的。
為了儘量不耽誤工作，表哥給佳文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小飯桌，讓他中午不再回家吃飯。遇上單位白天有事的時候，表哥就坐班車趕回縣城，晚上再趕末班車回西安。我聽了直搖頭，真是夠折騰人的。
佳文的英文和數學，表哥給他請了專門的家教，週末補課。我每次去表哥家吃飯，佳文都是在書房裡寫作業，除了吃飯上廁所，沒見過他有過一刻休閒。再加上他一直沉默少言，讓人看著有些擔心。
我問表哥，這樣下去，佳文身體吃得消嗎？表哥說沒事，他會按時盯著少文鍛鍊、休息。我聽了直咂嘴。比起佳文，我上學那會真是放羊式學習。
日子一天天過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初三上學期結束的時候。過年的時候，我問表哥佳文期末考得咋樣。表哥擔憂地說，提升不明顯。
我除了給佳文多發點壓歲錢，好像也幫不上他什麼忙。
初三下學期開學沒多久，表哥又背了一個處分，升職是肯定沒指望了。不過，他倒是沒太在意，因為佳文近一次的模考成績提升了一大截，從全校的排名上看，上A大附中（高中部）問題不大。這讓表哥看到了希望。
臨考前，表哥早早就在考點附近租了五星級酒店，讓佳文中午休息。
最後的結果證明，一切都是值得的。
680分，能被A大附中（高中部）本部錄取，不用每學期再交昂貴的學費。光這一項，三年就能省6萬元。而表哥一開始的期望只是，只要佳文能考上A大附中（高中部）分校自費班就很滿足了。
成績出來填報志願那天，表哥跟我說，佳文的成績是可以同時報另外一家更顯赫的中學的。這個中學以每年被清華北大錄取人數最多而聞名，也以管理嚴格、學業壓力大而著稱。但是，佳文不想報。
我問，佳文是怎麼想的。
表哥說，佳文不想壓力那麼大。
我說，那就聽佳文的吧。
表哥說，是啊，娃太苦了。
高中你還在西安陪讀嗎？我問表哥。
不了，我得回去好好上班了。給佳文報了住校。高三再看吧。表哥輕輕地說。
作者：禾禾
新晉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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