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陽明之“詩”看王陽明之“悟”(上)

王陽明 書法 歷史 文化 馬援 興賢歷史 2019-04-25


從王陽明之“詩”看王陽明之“悟”(上)


“詩”是社會歷史和思想文化的反映。從“詩”入手,我們可以看到一定的文化現象。本文擬就王陽明的“詩”與“悟”進行探析,採取“詩學範式”[1]的方法,談“詩”論“悟”、從“詩”看“悟”、以“詩”證“悟”,認為:王陽明的“詩”是生命成長之“詩”,王陽明的“悟”是境界自由之“悟”。王陽明的“詩”與“悟”關係密切,互為體用、道器合一,“詩”是“悟”的意象表徵,“悟”是“詩”的精神之魂,“詩”體現了“悟”的自由境界,“悟”表現了“詩”的成長過程,“詩”與“悟”渾然一體、形神互動,詩魂道心相通,集中彰顯了王陽明的心學思想和其“知行合 一”的體用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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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的“詩”:生命成長之“詩”


“詩”是現實人生體驗的真感表達,帶有濃厚的人生感悟、審美情趣和思想認識等精神色彩,體現了詩人成長的心路歷程和內心修為,具有社會性、歷史性和思想性的特質。王陽明一生賦詩六百餘首,其中居夷詩有132首,居越詩120首,赴謫詩55首[2]。他的“詩”是社會歷史、個人生活和本人思想的綜合反映和寫照,是其生命成長之“詩”。

王陽明從小就天姿聰慧,才思敏捷,思想活躍。據《王陽明年譜》(以下簡稱《年譜》)記載,其十一歲就能詩賦,顯露了詩人的才華。《年譜》記載:

十有八年壬演,先生十一歲,寓京師。龍山公迎養竹軒翁,因攜先生如京師,先生年才十一。翁過金山寺,與客酒酣,擬賦詩,未成。先生從傍賦曰:“金山一點大如掌,打破維楊水底天;醉倚妙高臺上月,玉蕭吹徹洞龍眠。”客大驚異。覆命賦蔽月山房詩,先生隨口應曰:“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小月更闊。”

王陽明年齡雖小,但志向遠大,敢於作詩,可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其《金山詩》和《蔽月山房詩》極富靈氣,表現了詩人的詩性的情趣和審美,同時萌含著“心體廣大,能含萬物”的心學氣象,是其天性的一大展現。[3]這是詩人生命成長幼年時代爆發出的精神火光,也是王陽明“詩”成長中的第一個階段。

王陽明的“詩”是生命成長中的“詩”,它是不斷變化和發展的,並隨著生命的成長過程而不斷昇華的。據《年譜》載:

二十年有二年丙午,先生十五歲,寓京師。先生出遊居庸三關,即慨然有經略四方之志:“詢諸夷種落,悉聞備禦策;逐胡兒騎射,胡人不敢犯。”經月始返。一日,夢謁伏波將軍廟,賦詩曰:“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鬃毛皤;雲埋銅柱雷轟折,六字題文尚不磨。”

十年丁已,先生二十六歲,寓京師。是年先生學兵法。當時邊報甚急,朝廷推舉將才,莫不遑遽;先生念武舉之設,僅得騎射搏擊之士,而不能收韜略統馭之才。於是留情武事,凡兵家祕書,莫不精究。每寓賓宴,嘗聚果核列陣勢為戲。

從上可以看出,王陽明胸有大志,自強不息,所具有的“尚武精神”、“文韜武略”和“致世之功”。其《夢謁伏波將軍廟詩》顯露了其男兒大丈夫志在“經略四方”的行跡。同時,“經略四方之志”是其立志做聖人的具體實踐。此時的“詩”積極向上、思想活潑,帶有經世致用的思想傾向,充滿著意氣風發的向上精神,具有一種“狂妄”氣象。“詩”彰顯其既“讀書學聖賢耳”(《年譜》)的“聖人之志”,又表明其又有統領“千軍萬馬”、“心中自有戰場”的雄才大志和軍事韜略。可見,此階段之“詩”是其年輕氣盛和血氣方剛的生命形象之展現。

王陽明的生命成長,並非一帆風順,也是經歷人生坎坷和思想變遷而波瀾起伏的。由於人生的境遇和自我的歷練,其思想也處於飄搖之中,遊離于格物之學、辭章之學、兵法之事、養生之術和釋仙之道中,其“詩”也因變而有,為感而發。有詩為證,《山中立秋日偶書》:

風吹禪聲亂,林臥驚新秋。

山池靜澄碧,暑氣亦已收。

青峰出白雲,突兀成瓊樓。

坦蕩坐溪石,對之心悠悠。

倏忽無定態,變化不可求。

浩然髮長嘯,忽起雙白鷗。依據《年譜》記載,尤其在越期間其“詩”更加體現了其生命成長的過程。

孝宗弘治元年戊申,先生十七歲,在越。七月親迎夫人諸氏於洪都。外舅諸公養和為江西布政司參議,先生就官署委禽。合巹之日,偶閒行入鐵柱宮,遇道士跌坐一榻,即而叩之,因聞養生之說,遂相與對坐忘歸。諸公遣人追之,次早始還。官署中蓄紙數篋,先生日取學書;比歸,數篋皆空,書法大進。先生嘗示學者曰:“吾始學書,對模古貼,止得字形,後舉筆不輕落紙,凝思靜慮,擬形於心,久之始通其法。既後讀明道先生書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學。’既非要字好,又何學也?乃知古人隨時隨事只在心上學,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後與學者論格物,多舉此為證。

由上可見,年僅十七歲的王陽明,就十分關心修身養性之道併為之痴迷,浸淫其中,居然“合巹之日”,盡能 “坐忘歸”,已然沒有了年輕氣盛和血氣方剛的稚氣,一副老氣橫秋、虔誠修學的形象躍然於紙上。此時的王陽明,為修煉心性,也時常學習書法,在學習書法的同時,深深地領悟到“隨時隨事只在心上學”,“此心精明”的“心學”道理,這是其心學思想的初步萌芽。王陽明的天性中所萌含的心學氣象的種子,在生命成長之中象雨後春筍一樣開始生根發芽了。但是,隨著王陽明的生命成長,其思想也不斷變遷、變幻,處於飄搖之中。

五年壬子,先生二十一歲,在越。……是年為宋儒格物之學。先生始侍龍山公於京師,遍求考亭遺書讀之,一日思先儒謂“眾物必有表裡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深思其理不得,遂遇疾;先生自委聖賢有分,乃隨世就辭章之學。

十一年戊午,先生二十七歲,寓京師。是年談養生。先生自念辭章藝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師友于天下又不數遇,心持惶惑。一日,讀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為讀書之本;循漬序致精,為讀書之法。”乃悔前日探討雖博,而未嘗循序以至精,宜無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漸漬洽浹,然物理吾心始若判而為二也。沉鬱既久,舊疾復作,益委聖賢有分。偶聞道士談養生,遂有遺世入山之意。

由“格物之學”轉入“辭章之學”,繼而有“遺世入山之意”,說明了王陽明的思想處於彷徨、迷離和迷惑之中,雖然從小就有立志做聖人的“心”和“志向”,但在現世的生活世界之中,思想世界也隨生活世界而變遷,生命世界也展現出多維度的價值取向。

《題四老圍棋圖》:“世外菸霞亦許時,至今風致後人思。卻懷劉項當年事,不及山中一著棋。”

《李白祠二首》其一:“千古人豪去,空山尚有祠。竹深荒舊徑,蘚合失殘碑。雲雨羅文藻,溪泉系夢思。老僧殊未解,猶自索題詩。”其二:“謫仙樓隱地,千載尚高風。雲散九峰雨,巖飛百丈虹。寺僧傳舊事,詞客吊遺蹤。回首蒼茫外,青山感慨中。”

其詩明顯表現了此刻他的心情:“人生無常”,“風雲變幻”,一切均在無限的感慨之中。

孔子說得好:“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未到而立之年的王陽明,其思想處於舉棋不定的情態之中亦屬於正常,而瀕臨而立之際的王陽明,是其思想的重要轉折階段。

十有五年壬戌,先生三十一歲,在京師。八月,疏請告。是年先生漸悟仙、釋二氏之非。……遂告病歸越,築室陽明洞中,行導引術。久之,遂先知。一日坐洞中,友人王思輿等四人來訪,方出五雲門,先生即命僕迎之,且歷語其來跡。僕遇諸途,與語良合。眾驚異,以為得道。久之悟曰:“此顛弄精神,非道也。” ……久之,又忽悟曰:“此念生於孩提,此念可去,是斷滅種性矣。”

可見,王陽明的認識視野和學思之路,日趨走上理性和成熟。

詩是對世界的“象”描述,所謂的直覺體驗與意象展現。因此,生活世界中的人生境遇在詩中也有所反映。歸越期間,王陽明寫了大量詩篇,反映了他的生命成長。

《遊牛峰寺》四首雲:

洞門春藹蔽深鬆,飛登纏空轉石峰。

猛虎踞崖如出柙,斷螭蟠頂訝懸鐘。

金城降闕應無處,翠壁丹書尚有蹤。

天下名區皆一到,此山殊不厭來重。

縈紆鳥道入雲鬆,下數湖南百二峰。巖犬吠人時出樹,山僧迎客自鳴鐘。凌飈陟險真扶病,異日探奇是舊蹤。欲扣靈觀問丹訣,春風蘿薜隔重重。

偶尋春寺入層峰,曾到渾疑是夢中。飛鳥去邊懸棧道,馮夷宿處有幽宮。溪雲晚渡千巖雨,海月涼飄萬里風。夜擁蒼崖臥丹洞,山中也自有王公。

一臥禪房隔歲心,五峰煙月聽猿吟。飛湍映樹懸蒼玉。香粉吹香落細金。翠壁年多霜蘚合,石床春盡雨花深。勝遊過眼俱陳跡,珍重新題滿竹林。

其詩表現了詩人內心世界對大自然美景的熱愛,同時也表達了詩人逃逸世俗之事的空靈、飄逸、自在的心情。一種恬靜,言情即無聲的意境與意象閃爍於詩人的心性世界。此間詩,反映了王陽明生命成長的又一種境界,它無處不彰顯著一派“禪在”的世界,正如其詩《夜雨山翁家偶書》曰:

山空秋夜靜,月明鬆檜涼。沿溪步月色,溪影搖空蒼。山翁隔水語,酒熟呼我嘗。寒衣涉溪去,笑引開竹房。謙言值暮夜,盤餐百無將。露華明橘柚,摘獻冰盤香。洗盞對酬酢,浩歌入蒼茫。醉拂岩石臥,言歸逐相忘。

表現了物象“動”與“靜”錯落交織的那中所謂的“空”境,即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動靜一體的和諧境界。此詩極具“禪”味,與唐代詩人王維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蟬噪林越靜,鳥鳴山更幽”有異曲同工之妙,且具有詩人的旨意象徵與詩意的審美情趣,是王陽明思想領域中的又一次昇華。

總之,王陽明用詩的符號、詩的話語,表達了其生命和思想的成長。王陽明之“詩”帶有濃厚的中國文化意象,其“詩”蘊涵了生命成長之“思”、之“相”、之“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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