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初期,王勃、駱賓王、盧照鄰、楊炯四人號稱“初唐四傑”,為唐朝的文學繁榮打下堅實基礎。四人生平都比較傳奇,駱賓王年紀最大,比盧照鄰大七歲左右,而王勃、楊炯同年,比前二人要小十多歲。四人當時文學名聲相等,更為奇特的是,這四傑都有來四川遊歷創作的經歷,以至於唐宋以來流傳有“自古詩人皆入蜀”的說法,巴山蜀水為他們的詩文創作提供了最重要的支撐,也留下平生最難忘的經歷。

初唐四傑的文學創作高峰為什麼都發生在四川?

一、王勃惹惱唐高宗遊歷巴蜀

王勃詩文都是一流。“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一篇《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已經將王勃的名字永遠和四川牢牢綁在一起。這詩寫於王勃早年在長安時,詩歌名字更準確的是《送杜少府之任蜀川》,“蜀州”(今成都市所屬崇州市)正式設立是在垂拱二年(686),那時候王勃已經死了。因此,在很早的時候,蜀地的印象已經留存在王勃的腦海裡。

在麟德二年(665),洛陽東都的乾元殿建成時,王勃為了功名主動撰《乾元殿頌》,唐高宗李治見此頌詞,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所為,驚歎不已。乾封元年(666),王勃通過李常伯疏通關係,到洛陽呈上《宸遊東嶽頌》,獲得賞識,得授朝散郎,成為朝廷最年少的命官。而王勃這篇請託幫忙的《上李常伯啟》也成一篇有名的駢文書信。王勃的文名頓時大振,當時高宗和武后的次子沛王李賢十分愛才,於是就邀請他到府上出任修撰,對他很賞識,差不多這個時候,王勃與同歲的楊炯相識,當時楊炯在弘文館供職。雖然後來傳言同樣是神童出身的楊炯一直不服排名在王勃後面,但根據兩人交情,可能只是一時的牢騷。王勃的詩文是一直誇讚和思念楊炯的,如《山亭興序》、《山亭思友人序》、《秋日餞別序》,在各地輾轉時,與楊炯的短暫交往往往都是激勵王勃振作的一大力量,王勃一直把楊炯視為知音一類。

到總章二年(669),據說王勃因為寫了一篇《檄英王雞》,對另一個兒子李顯喜歡鬥雞進行諷諫。唐高宗原本對王勃很賞識,對他寫的詩歌文章也都很留意,偏偏這一篇帶有讓皇帝很不舒服,認為王勃有挑撥皇子不和睦的企圖,就下令趕王勃離開長安。這一篇文章今天沒有留存在王勃原來的文集,王勃集雖然認為同時的楊炯為他收集編成二十卷,但只有名目,並沒有真正流傳。一直到明末崇禎年間才有《王子安集》流行。今天見到的這篇文章名為《鬥雞檄》,據說出自清朝初年褚人獲(此人喜歡隋唐故事,編寫了著名章回小說《隋唐演義》)的《堅瓠集》,可能是一篇偽作。

一生享年僅有短短二十六歲的王勃,二十歲的時候南下入蜀。今天留存的180多篇詩文,有近三分之一是在四川的近三年時間寫的,可以說,天才詩人王勃的才華是巴蜀山水給他激發了靈感和源泉。

王勃從舊蜀道入川,經過劍閣有《普安劍陰題壁》詩,“江漢深無極,樑岷不可攀。山川雲霧裡,遊子幾時還”,短短二十字,卻意味深長。普安當時是縣城,屬於始州的州治,今天是廣元市劍閣縣普安鎮。題壁劍陰是劍閣山的北面,正是王勃剛入川經過劍閣看到傳說中蜀道天險時候的心情寫照,帶著疑問和感慨,這一次他來到蜀地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返回呢?

之後到綿州(今四川綿陽市)有“悲涼千里道,悽斷百年身”(《秋日別薛昇華》)之感,穿過了漫長而艱險的蜀道,彷彿已經恍如隔世。再前行到梓州(今綿陽市三臺縣),王勃寫有《青苔賦》《澗底寒鬆賦序》等作品,顧名思義,都寓意一些身處底層的人才被社會忽視,象徵當時上層社會對人才的不公,他在文章裡感觸:“徒志遠而心屈,遂才高而位下。斯在物而有焉,餘何為而悲者!”

初唐四傑的文學創作高峰為什麼都發生在四川?

王勃在這一年與四傑之一的盧照鄰相會,他們同梓州當地官員邵大震一起在九月九日同遊玄武山登高賦詩(玄武山位於今中江縣,隋朝因山而叫玄武縣,唐朝後改銅山縣,一度與梓州合為桐梓郡)。才思敏捷的王勃率先寫《九日登玄武旅眺》:“九月九日望鄉臺,他席他鄉送客杯。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盧照鄰跟著寫《和王子安旅眺》:“九月九日照山川,歸心歸望積風煙。他鄉共酌金花酒,萬望同想鴻雁天。”兩人都在詩歌裡寫了遊子在異鄉的羈旅心情。

當時盧照鄰剛到蜀地就莫名其妙捲入一場是非關押入獄,好在不算嚴重,也許是麟德二年(665),欣賞他的鄧王李元裕臨終前還舉薦他,盧照鄰平安出獄,就往來於川北三臺、劍閣和廣元各地,不久受任新都尉,在四川的時間也比較長。咸亨元年(670),王勃隨盧照鄰到漢州(今四川廣漢市)作《慈竹賦》:“庶因感而長懷,將策情而勵己。”而且兩人還一起參加鳳凰山重修至真觀的典禮,盧照鄰留下一篇《益州至真觀主黎君碑》。之後王勃、盧照鄰在成都與益州大都督府群官交遊。王勃讚美成都“城邑千仞,峰巒回絕”,“何山川之壯麗”(《春日序》);作名篇《春思賦》,表達對春天的喜愛和對未來的希望。其《益州夫子廟碑》被譽為“宏偉絕人”之文。”三月三日,王勃與盧照鄰一起和詩《三月曲水宴》,盧照鄰得樽字,王勃得煙字,兩人也非常投緣。與老大哥盧照鄰的相交,暫時改變了王勃之前入川時的鬱悶心情,對前途重新燃起希望。

咸亨二年(671)夏,二十二歲的王勃離蜀北歸,再經彭縣、什邡、綿竹、三臺、綿陽,作《綿州北亭群公宴序》表達了留戀之情。很可惜,王勃的詩文有很多散失,當時自編《入蜀紀行詩三十首》已經全部不存,僅有一篇《入蜀紀行詩序》。王勃寫道,“況乎躬覽勝事,足踐靈區,煙霞為朝夕之資,風月得林泉之助?嗟乎!山川之感化多矣,餘能無情哉?”原本被皇帝驅趕入蜀的王勃,內心一直沮喪與落寞,但隨著有朋友知己的鼓勵,以及巴山蜀水的風光驅散了陰霾。楊炯後來在《王勃集序》雲:“神機若助,日新其業,西南洪筆,鹹出其詞。每有一文,海內驚瞻。”高度評價了王勃蜀中詩文在當時的影響。

初唐四傑的文學創作高峰為什麼都發生在四川?

二、駱賓王和盧照鄰在成都因一個女人“反目”

駱賓王在四人中最年長,資歷也最複雜,性格也最豪俠。少年時仗劍出塞,遠赴西域希望建功立業,結果沒有什麼收穫。但駱賓王沒有死心,返回中原不久,又馬不停蹄隨姚州道大總管(姚州是羈縻州,位於雲南楚雄)李義平定南詔,打了幾個勝仗,駱賓王擔任武功主簿,撰寫表功的文書,來往長安和雲南間,這期間駱賓王其實已經穿行於蜀中。之後這一段比較悠閒的時間,因此成為他的創作黃金期,駱賓王大約從三十六七歲到四十多歲,雖有公務來往其他地方,但大部分閒暇時間都生活在四川,趁機遊覽了大部分蜀中名勝古蹟。

期間,也和在成都的好友盧照鄰有過交往,尤其盧照鄰於咸亨二年(671)離開蜀中,返回京城應詔參加選官考試。可是,命運給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不但選官沒能成功,反而在秋天得了重病,隱居太白山中(今陝西眉縣)。駱賓王與盧照鄰一直有不錯的交情,但因為盧照鄰的私生活,兩人曾發生過一番誤會。

盧照鄰也成名很早,十八歲中進士,進太宗之弟鄧王李元裕府上擔任典籤(654,高宗永徽五年),李元裕將他比作司馬相如,也冥冥中把盧照鄰同巴蜀之地聯繫起來。鄧王府藏書很多,盧照鄰幫著做了很多整理工作,同時飽讀藏書也增加了文學積累。在鄧王府任滿後(為防止宗室拉幫結派,規定擔任王府屬官不超過四年),到益州新都縣(今成都市新都區)擔任縣尉。

盧照鄰在新都尉任上待了六年(665-671),期間曾捲入一場莫名其妙的牢獄之災,一度顯得也很倒黴。成都北門外有座昇仙橋,就是漢朝才子司馬相如赴長安所過之橋。《史記》就寫相如過此橋時曾立下誓言,“不乘高車駟馬不過汝下。”(今天成都的城北原址附近仍有駟馬橋這一地名作為紀念)盧照鄰恰恰到這裡遇當地父老挖苦 ,認為他飽學高才,受鄧王那麼器重,比喻為司馬相如,可惜也不能成名。盧照鄰滿肚子委屈,就作《對蜀父老問》,闡述對相如志向的仰慕和自己的抱負,表示:“雖吾道之窮矣,夫何傷乎浩然。”

在這期間有讚歎成都風光與名勝的詩文多篇。他描述成都錦裡的燈市:“錦裡開芳宴,蘭缸豔早年。縟採遙分地,繁光遠綴天。”(《十五夜觀燈》)他流連沉醉在“冶服看疑畫,妝樓望似春”(《益州城西張超亭觀妓》)的歌舞聲色中,偶爾也思念北方:“日夕苦風霜,思歸赴洛陽”的茫茫鄉愁,以及“誰能借風便,一舉凌蒼蒼”(《贈益府群官》)的豪邁氣概。另外,盧照鄰經常出入益州大都督府,交遊各級地方官員,作有《宴梓州南亭詩序》、《七日綿州泛舟詩序》、《益州至真觀主黎君碑》等文。大都督府長史胡樹禮邀請盧照鄰為其繼母作讚詞、為其亡女作畫贊,總的來說,當地官員和百姓對盧照鄰還是友好的。

咸亨元年(670),三十七歲的盧照鄰,因經常從新都到成都,與一家郭氏平民女子相戀,並相約婚娶。次年返回長安時的《還京贈別》雲:“一去仙橋道,還望錦城遙。”

不久,駱賓王再次來成都,他早聽說了盧照鄰和郭氏的事情,因而專門去看望,瞭解情況。郭氏向他訴說與盧照鄰的關係,還提到自別後生下一子已亡,在日思夜想和悲哀之中,一直苦苦等待盧照鄰來迎娶。這時距盧照鄰回長安已經兩年多,素有俠肝義膽的駱賓王大為震驚和氣憤,認為盧照鄰始亂終棄,忘情負義,寫下著名的《豔情代郭氏贈盧照鄰》的長篇歌行,痛斥盧照鄰卑劣行為。這首南朝宮體詩風格的樂府長詩在整個唐詩成熟演變中有一定的進步意義。不過更重要的是,詩中揭示了盧照鄰的人生軌跡和駱賓王嫉惡如仇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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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駱賓王應該是誤會了盧照鄰。他並不算有心辜負郭氏,主要是盧照鄰選官失敗以後突然生病,而且非常嚴重,一直在求醫問藥。盧照鄰沒能實現對郭氏的承諾,一生都深陷悔恨之中,這從他的詩文中可以感受得到。他在《五悲·悲窮通》詳細地描述了自己病後的慘狀:“形枯槁以崎嶬,足聊蜷以緇釐……骸骨半死,血氣中絕,四支萎墮,五官欹缺……毛落須禿,無叔子之明眉;脣亡齒寒,有張儀之羞舌。仰而視睛,翳其若瞢;俯而動身,羸而欲折。”

為了治病,盧照鄰前往長安拜孫思邈這樣的大醫學家為師,結果幾年下來束手無策。今天研究者得出結論,盧照鄰當時患的八成是麻風病,只有隔離自己,遠離人世。盧照鄰和疾病抗爭了七年,始終不見好轉,最終他含恨投水自盡,解脫自己。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盧照鄰也並沒有忘記遠在蜀中的郭氏,臨終前代表作《五悲文·悲昔遊》中寫到對蜀中郭氏的思念:“忽憶揚州揚子津,遙思蜀道蜀橋人。鴛鴦渚兮羅綺月,茱萸灣兮楊柳春”揚州是他少年求學的地方,而蜀中是他遇到郭氏的地方,是盧照鄰一生中最重要和最快樂的經歷,也是詩人從來沒有忘懷的。另外《望宅中樹有所思》等詩歌也都隱藏著他對感情的態度,只是他的不幸和心理變化並不為駱賓王所知。

上元二年(675)秋,駱賓王也最終離開蜀地,他回憶成都的印象:“雲氣橫開八陣形,橋影遙分七星勢。川平煙霧開,遊戲錦城隈。”(《疇昔篇》)眾所周知,駱賓王晚年在江南參加了轟轟烈烈的討伐武則天行動。在駱賓王生命的最後時刻同樣對四川念念不忘,寫有《憶蜀地佳人》:“東吳西蜀關山遠,魚來雁去兩難聞。莫怪嘗有千行淚,只為陽臺一片雲。”似乎追憶在蜀中也有過一段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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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楊炯因家人牽連貶官入蜀

四傑之中,楊炯入蜀的時間最晚,也因為駱賓王、徐敬業針對武則天的舉事有關。楊炯與王勃交情深厚,早年入職過東宮,楊炯侍奉的太子就是被王勃諷諫的李顯,一干就是七八年,雖然楊炯名氣很大,但並無多少機會出人頭地。

到武則天完全掌權的垂拱元年(685),因族弟參加了支持徐敬業的行動,三十六歲的楊炯受到牽連離開崇文館學士職,貶為梓州司法參軍。在這裡作有《和劉長史答十九兄》五古長詩、《梓州惠義寺重閣銘》、《大唐益州大都督府新都縣學先聖廟堂碑文並序》、《遂州長江縣先聖孔子廟堂碑》、《梓州官僚贊》等大量詩文。

楊炯在四川待了三年,垂拱四年秋任滿,楊炯由梓州沿嘉陵江、長江回到洛陽。途中經三峽作有《廣溪峽》《巫峽》《西陵峽》等詩,心情也是翻雲覆雨,感慨多多。其《巫峽》有云:“忠信吾所蹈,泛舟亦何傷。可以涉砥柱,可以浮呂梁。美人今何在,靈芝徒自芳。”詩寄寓了不畏艱險,孤高忠信的品格,似乎已經在緬懷當時四傑之中,其他詩友都已經不在人世,天地間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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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回到京師的楊炯性情居然來了一個大轉變,對武則天各種頌揚,像如意元年(692)七月,宮中出盂蘭盆,設齋分送各佛寺,武則天在洛南城門樓上與群臣觀看。楊炯獻《盂蘭盆賦》,稱武則天“周命惟新”,甚至野史傳聞楊炯後來到浙江衢州為官手段嚴酷,大有為武則天充當酷吏的意思(可見《舊唐書》記載)。但也有一些人覺得只是野史傳聞,可能並非事實。

初唐四傑各種坎坷遭遇,綜合四人生平,顯然四川的山水為四傑重要的創作源泉不是空穴來風,幾乎都是各自生平中最重要的一段經歷。儘管最後只有楊炯一人得到善終,但真正的初唐四傑的文學最美好的一段,從王勃盧照鄰入蜀開始,到楊炯離開四川為終結,是他們最精華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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