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記憶》:一箭之遙的小箭道

泰山 建築 長江三峽 趙括 三峽廣電 2017-04-12
《宜昌記憶》:一箭之遙的小箭道

一箭之遙的小箭道

文|王念時

本文由三峽廣電公眾號首發

《宜昌記憶》:一箭之遙的小箭道

我在這條長不過五十米、最寬處不過三米、似乎只有一箭之遙的小巷中不知徜徉過多少回,可一次也沒有遇見過戴望舒詩裡的那個撐著把油紙傘、“像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雖然這條小巷不是那首現代詩中的那樣悠長,可也是寂寥的;雖然身處宜昌鬧市中央,可依然能感受到那詩中的意境:“消了她的顏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悵……”

小箭道,這條即使在西陵峽口的這座古城裡有一個很有個性的名字、也同樣少為人知的小巷就在那條原本充滿了翰墨氣息的學院街、拆了城牆才有的環城南路與現在早已變成集貿市場的璞寶街所合圍的那些如同毛細血管的背街小巷之中,就在這座宜昌城的歷史和現實的對比、過去與未來的碰撞、傳統和時尚的磨合之中鮮為人知的一直存在了很多年,也許正因為如此,這條短短的、一箭之遙的小巷似乎就和這座城市的歷史一般悠長。

宜昌這座城市有些自古形成的街巷的名字韻味十足,比如已經消失的爾雅街,就可以和中國辭書的鼻祖聯繫起來;比如即將消失的楊柳樹巷,可以讓人想像起“家家泉水,戶戶楊柳”的美好畫面;比如已經消失的墨池巷,可以與郭璞、蘇軾、黃庭堅這樣的大人物拉上關係;比如已經快被高樓大廈淹沒了的木橋街,就可以想象當年那些住在城外城牆腳下的窮人,在護城壕溝上搭一木板來往的情景……當然還有不少雅緻雋永的路名,比如福綏路、中書街、璞寶街,都是有故事、有傳說的,不像現在的那些新建的街道,要麼懶得動腦,就用一二三四的排列,或者各大城市的名字;要麼就看在錢的份上,取什麼公司集團的名稱也行。

可惜沒有找到官方對於小箭道這條小巷的介紹,宜昌街道名稱上也僅僅只是一行乾巴巴的文字:“小箭道,走向:學院街——西平巷,長度:50米。”倒是有一份上世紀七十年代發黃的資料中寫著:“小南門(文昌門)學院街北面:環城西路。學院街小學(注:世紀歐洲城)、民主路(天官牌坊)、衛東街(中書街、忠恕街)、商業幼兒園(注:已拆遷)、汪家巷、公安局(注:司法局)、殯儀館(注:盛世天地);學院街南面:環城東路。南正下街(東嶽廟街)、璞寶街、楊柳巷、西平巷(西皮巷)、小箭道、 解放路(通惠路)。”倒是標明瞭小箭道的位置。

讓我們的思想來一次穿越吧:明末清初的時候,每到鄉試來臨之際,來自十里八鄉和周邊縣區的學子都要趕到宜昌城裡,先去文廟壩(學院街下段,原學院街小學處)的廟裡祭拜孔夫子求他保佑自己金榜題名,然後就近找家旅棧借宿,一邊攻讀一邊備考,等到鄉試的那一天,學子們就進入學院街上段的府學宮(學院街上段,原市公安局大院)趕考,學院街的名稱便由此而來。當然考的不僅僅只是文生,還有武生,也就是說,學院街作為科舉考場,不僅要考文秀才,還要考武秀才。

每逢鄉試之年,那些十年寒窗苦讀、期待一舉成名的宜昌考生紛至沓來,雲集在這條學院街上,文科考生也就罷了,只要會吟詩作對,會寫八股文,還會揣摩考官的喜好,再找找關係,順利過關應該不成問題。可是武科的考生不同,除了能紙上談兵,看得懂地形,說得懂一點戰略戰術,還得“是驢子是馬拉出來溜溜。”那個武科考試的地點不是北門外的教軍場(宜昌一中附近),而是在學院街就近的小箭道。想想也是,不過就是刀槍棍棒,不過就是騎馬射箭,那個時候,城牆內也有不少空地,再說,小箭道正好五十米,恰恰就是一箭的距離,也就是最好的場所了。

和現在的高考一樣,當年的科舉考試也是一種振興經濟、繁榮市場的舉措。雖然不過就是鄉試,可是學子們要住,客棧似的學區房就應運而生;學生們要應酬,茶館、飯莊就會星羅棋佈;學子們要自己做了吃,就有了璞寶街上和大南門外的蔬菜市場;學子們要兌換銀票,南正街上有的是錢莊;學子們想置辦幾件行頭,天官牌坊(民主路)有的是綢緞鋪,用一句時髦的話說:“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宜昌記憶》:一箭之遙的小箭道

有句話說:時間雕刻了人的皺紋,也凋零了建築的價值。

小箭道的入口是在學院街與環城東路相交不遠、左側一個極不顯眼的兩座老建築之間,那是兩個人並肩行走都有些夠嗆的狹窄巷道,走不多遠就有一座藏在一片低矮的平房和兩層小樓之間的公共廁所,拐個彎,就是那條筆直的、一眼可以看見盡頭的小箭道了。巷道依然很窄,最窄處幾乎只能讓一個人單向通過。頭頂經常晾晒著不少剛洗過、還滴著水的男人和女人的衣服,巷道兩邊全是灰牆青瓦、不太乾淨也有些破舊的民房,空氣中有一種棚戶區常有的酸臭味,腳下已經破損的薄薄的水泥路上常常流著汙水,老人們就坐在自家門口河對面的鄰居拉家常;而在小箭道和西平巷相交的另一個路口處,豎著一根也許是中心城區唯一僅存的“泰山石敢當”的石柱。

我國是一個充滿神話和鬼魂的國度,也是一個充滿迷信的大陸,所以從上古時期開始就有很多禁忌和崇拜,“石敢當”、或者“泰山石敢當”就是其中很特別的一種。按照民間風俗:認為十字路口、三叉路口這些地方是容易出現煞氣的,被人們奉為鬼道,也就是人鬼都走的路;而泰山為天下正氣之所在,所以那些封建帝王喜歡上泰山祭拜,因為有浩然正氣能驅邪擋煞。之所以將石碑、石柱或者石人立在橋道要衝或砌於房屋牆壁上,上刻(或書寫)“石敢當”或“泰山石敢當”之類的字樣,就是要禁壓不祥之俗,就是要驅邪祈福。

關於“石敢當”的文字記載,最早見於西漢史游的《急就章》:“師猛虎,石敢當,所不侵,龍未央。”顏師古注:“衛有石蠟、石買、石惡,鄭有石制,皆為石氏;周有石速,齊有石之紛如,其後以命族。敢當,所向無敵也。”而在宋仁宗慶曆年間,莆田縣出土的那塊唐代大曆五年(公元770年)的石上銘刻著:“石敢當,鎮百鬼,厭百殃,官吏福,百姓康,風教盛,禮樂昌。”就證明了石敢當的來源於可降妖鎮邪的傳說演繹,人們在石敢當前面加上“泰山”二字就是要以正壓邪、視為祥瑞的意思。

將那個刻有“泰山石敢當”的石柱砌在牆壁上,其作用無疑是厭殃鎮邪。宜昌東晉時期曾經來了個風水大師的郭璞,說古城五行中缺土,就從千里之外的中州運來黃土在城的西邊築起高臺以補之;明朝始建的宜昌古城八門中的小東門(環城南路與學院街、解放路交匯處)因為被一個風水先生說成是方位有煞而就信以為真,毫不猶豫的封閉了,全城就成了極不規則的七座城門;江南的那座金字塔般的磨基山也被近代風水大師判定為“客壓主位”,引得上起鎮川門、下到大公橋沿江一線的高樓大廈、居民小區避之不及,紛紛把自家大門轉向長江的另一面,可見得建築與風水的深層內涵上無不具有根深蒂固、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繫。

站在那根經過歲月雕刻、風霜雪雨的侵蝕卻依然字跡清晰的“泰山石敢當”的石柱前,想象著曾經那些風水的判定、八卦的排列、五行的玄機,想象著當年這石柱的主人究竟是為了小箭道的福祉,還是為了自己小家的利益,所以“故鎮於廬舍,牆隅街衢巷門前直衝之”,就想起了“以石為靈物,賦予辟邪鎮鬼之神力埋於宅下”的祖訓,就想起了奠基石、紀念碑,還有石頭崇拜和民族圖騰,也就相信了那句“萬物有靈論是原始宗教思想發展的最初階段。”

正是因為東嶽泰山通地拔天,群峰拱頂,氣勢磅礴,巋然獨立,號稱五嶽之尊,所以國人才會產生對泰山的崇拜。據說在那些影響過中國歷史進程的偉人之中,孔子、秦始皇和毛澤東應是前三甲,而他們都先後登過泰山,從而進一步奠定了泰山作為“中華第一山”的地位。正是因為對泰山的崇拜,也就對泰山石推崇至甚。共產黨有自己的信仰,可是無論是建國之初修建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建國十週年之際修建的人民大會堂,還有後來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毛主席紀念堂,這個無神論的黨派都無一例外的以泰山石作為奠基,可見,泰山石在中國人的心目中佔據了何等位置!

“泰山石敢當”應該就是小箭道最出彩之處。

《宜昌記憶》:一箭之遙的小箭道

在宜昌老城區的核心地段,每一條大街小巷都曾經有過屬於它自己的歷史,都曾經有過屬於它自己的熱鬧與喧囂。清末民初的時候,那些風華正茂、意氣風華的武生們站在還是一塊場壩的小箭道上,或催馬揚鞭、一路絕塵,或十八般武藝逐一亮出,刀光閃閃、劍花朵朵;或者拈弓得法,架箭從容,前推後走,弓滿式成,一箭既出,勢如流星,即便不是養由基那樣的百步穿楊、即便不是李廣那樣的野射飲羽,周圍的看官也會一齊叫聲“好”。要知道,那個時候的宜昌人還沒有學會和西方人那樣有禮貌的鼓掌。

讀過王世禎(公元1634-1711年)的《夫於亭雜錄》就知道,“泰山石敢當”不過就是清朝才有的事,而小箭道這個既沒有城門,也不是鬧市之處的小巷就因為那塊刻有“泰山石敢當”的石柱,可以判斷初成時間應在清末民初。從學院街的那個入口一路進來,即使到了今天,小箭道的地面上也依稀找得到原來鋪著的那些青石板,而過於窄小的巷道就使得一箭之遙的小巷顯得有些恬靜。這裡的建築既沒有那種川東鄂西常見的天井院落式的兩進、三進的深宅大院,也沒有雕龍畫鳳、歇山頂、大青磚砌成的兩層精緻小樓,更找不到板壁房、青磚黛瓦、擋火牆那種具有明清特色的古建築,也看不見有幾開間的店鋪的痕跡,所以小箭道應該就是平民居住之地。

從巷口到另一個巷口只有一箭之遙的小箭道不長的巷道里面,多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由那種經歷風吹雨打早就變成黑色的木板房、或者那種就地取材幹打壘的土磚房逐步過渡成磚瓦房的各式建築,不用仔細看,就能找到那些用半截磚、劣質水泥建造起來的兩層小樓,所住的人家自然就是城市貧民。時至今日,從那條小巷經過,映入眼簾的就是一些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市井生活畫面,倒是走過那個武秀才的考場,進入到西平巷內,可以讓人聯想起很久以前這裡曾經住著一些在茶館唱戲的藝人,所以解放前就被用京劇裡的“西皮唱腔”命名那條橫斷小箭道的巷子。

年輕的時候常常從小箭道穿過,那是因為聽說從學院街鑽進小箭道、橫穿西平巷、再從楊柳巷插過去,到大南門的江邊游泳的路程會近一些。於是就記住了那些七拐八彎、密如蛛網的小巷裡古樸的屋簷,大片綠葉的梧桐樹的濃蔭;記住了那些或者幽深、或者短淺、或者一條獨路的小巷裡的石門、木梯,房頂的無根草和牆角的青苔;記住了那些剛剛才升起來、還冒著縷縷青煙的小煤爐,或者盛滿衣服,放著搓衣板的大木盆。於是,就知道,如果行走在小巷深處,那些被遺忘的建築、以及留在那些建築裡的故事,會讓人忘卻世間的喧囂、社會的浮躁。

中年的時候自己也會偶爾從小箭道穿過,或者是因為要光顧那座依然還臭氣熏天的旱廁方便,或者是一直向下,就可以接連穿過幾條同樣古老的小巷,鑽出來就已經是早已變成了露天農貿市場的璞寶街。於是就記住了那些小巷裡冬天下雪的時候,低矮的屋簷下吊著的“凌鉤子”(宜昌話:冰凌),夏日門邊小方桌上售賣的“赤瓦子”(宜昌話:一種地方小吃),還記住了那些巷道里的竹靠椅、竹涼床和晾晒著青菜頭和苕乾的大大的簸箕,越是接近江邊,那種帶著魚腥味的江風就會順著小巷迎面撲來,那一幅幅鮮活的畫面就會像幻燈片似的永存心靈深處。

現在還是會時不時的專程走一走那一箭之遙的小箭道,以及鄰近的那條曾經響起過“西皮流水”的西平巷和遍栽青青楊柳的楊柳巷,不過就是向那些石頭壘砌的牆角沁著枯黃的苔蘚,從牆裡頑強探出枝頭的小樹,向那些破損嚴重卻依然厚實的木門,掛在窗櫺上的露出生命之綠的小盆栽;向那些薄薄的大青磚、厚厚的青石板,牆壁上已經模糊不清的語錄牌,溫暖而孤立地泛著光彩的小巷牌,向那塊很有中國特色的“泰山石敢當”做最後的告別。

在新一輪的城市棚戶區改造中,小箭道和它相鄰的那些背街陋巷都將會消逝在歷史的長河裡。所以建議在我們還能夠看得見那些小巷的時候,有心人都應該和我一樣去向那些小巷告別。走在那一箭之遙的小箭道和與之為偶的小巷中,心中都會有些許感慨:時間的流逝自然是物是人非,雖然城市歷史必然會記住一些街巷的名字,可像小箭道這樣除了那塊“泰山石敢當”以外幾乎找不到一個印象深刻之處的小巷卻必然會被大家和後人漸漸的淡忘。雖然它曾經是武學子考取功名的考場,雖然它曾經伴隨著這座城市走過了許多的世紀,雖然它也可能曾經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於是在告別小箭道的時候,又想起了戴望舒那首成名詩裡的那個撐著油布傘、像丁香花般的女子,小箭道也和她一樣:“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飄過,像夢一般地、像夢一般地悽婉迷茫……在雨的哀曲裡,消了她的顏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悵……”

版權歸作者所有

主編:李瑜(北美宜昌同鄉會會長)責編:劉慧豔(三峽廣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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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李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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