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瑞成:騾子

飼料 小麥 吳瑞 畜牧業 高密發佈 高密發佈 2017-08-26

作者簡介

吳瑞成,筆名初。生物本科畢業,曾任高密市初家中學數學老師,副校長,現在高密市教育局工作。濰坊市作家協會會員,淄博市現代詩歌協會會員。散文集《初雪》由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

吳瑞成:騾子

作者近照

(一)

每到傍晚,生產隊裡勞累了一天的牛啊馬啊,都被萬爺爺牽進了牲口棚。

那個牲口棚,後面是用磚砌成的牆,牆上有許多方形的窗。這些窗口主要是便於飼養員把牲口的糞便從這裡用鐵杴扔出去的;棚子的前面是幾根直立的木樁,棚頂上有很多的玉米秸稈鋪蓋在上面。

進入棚內,是一排整齊有序的石頭槽子,裡面放著很多的草料。晚上和中午高大健壯的牲口被牽進來,整齊地拴在木樁上,它們大口地吃著那些香甜的草料。至今想起來那些牲畜吃草料的聲音還是那麼親切,那些刷刷刷咀嚼的聲音,簡直跟音樂一樣美。

每到這時,就見萬爺爺不時地向槽子里加草料,還不時地用手梳理著牲畜的毛髮,拍拍牛啊馬啊的額頭,自言自語地說:“搶什麼搶啊,慢慢吃,夠你們吃的哦。吃飽了,明天還要靠你們去犁地拉貨呢!”

萬爺爺最偏愛的是那匹棗紅馬。因為我看見萬爺爺添加精緻飼料豆餅的時候,總是給棗紅馬多添上一勺子的。

我就問爺爺:“爺爺怎麼偏心棗紅馬呢?”

爺爺說:“小傢伙,你哪懂得這些呢,這馬可是從部隊退役下來的一匹軍馬啊,咱們生產隊還要依靠它生小馬駒呢!”

一天傍晚,我來到萬爺爺的飼養室睡覺。爺爺正在就著一棵大蔥還有一碗鹹蘿蔔乾喝酒呢,那天他顯得特別高興。

見我來了,萬爺爺下炕領著我來到牛棚,指著一頭小牲口,開心地說:“這是下午棗紅馬剛產下的小騾子呢,你看,就跟你們小孩子一樣,稚嫩、乾淨、可愛。”

吳瑞成:騾子

萬爺爺告訴我,小騾子的娘是那匹棗紅馬,而爹是那頭高大的叫驢。那馬和那驢都是生產隊的看家牲口,是腿腳最好的,也是最有勁的。

爺爺說,這匹小騾子,是他見到的最好的牲口崽子。

我後來學習生物,才知道,母馬和公驢雜交,生的是馬騾子;而公馬和母驢雜交,生的是驢騾子。而騾子是不能繁殖後代的動物。這匹騾子正是繼承了馬驢最優秀的基因,汲取了天地精華,才有了這樣優秀的個體。

還真是的啊,一年以後,小騾子已經長得很高大。這騾子全身黑黑的,光潔的毛油光閃亮。最美的是它的四肢,據萬爺爺說,好牲口的腿不會是很粗的那種,這騾子的腿果然很細。我仔細打量,騾子四腿直立,清秀挺拔,一雙眼睛烏黑閃亮,炯炯有神,頸上的鬃毛黝黑,飄逸。

萬爺爺是這匹騾子的第一個主人。那個時候他任勞任怨地伺候著生產隊的幾十頭牲口。他和騾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騾子每次回到圈棚,總是用厚實的嘴脣去蹭爺爺,萬爺爺也會用粗糙的大手,梳理掉騾子皮膚上的土粒兒。

後來萬爺爺得了急性傷寒,發燒昏迷,村裡醫生治不了他的病。幸虧騾子拉著萬爺爺,一路小跑來到公社醫院,才治好了他的病。住院期間,母親步行十幾裡,為萬爺爺送來了小米、雞蛋等食物。

(二)

大倔是騾子的第二個主人。他是村裡的車把式,長得高大威武,一臉的絡腮鬍子,飯量很大,據說他給人點工夫,一頓飯能吃掉那家十二張餅。

騾子到了應該出力的年齡了。生產隊長就把馴化騾子的任務交給了大倔。

後來我們上學了。每次放學,就來到飼養場玩。只見大倔的鞭子一甩,“啪”的一聲,那匹騾子就跟著大倔,走在他身後。

吳瑞成:騾子

吳瑞成:騾子

騾子很有靈性,很通人氣。有小孩走到騾子身邊,騾子會站立巋然不動。大人們說,每次騾子拉著追肥的犁耬幹活,它的腳是從來不會踩踏莊稼的。騾子拉車,遇到不好走的道,騾子總是走不好的地方,讓大車的軲轆走在平展的地方,以減少車的顛簸,讓主人坐在車上感覺很舒服。

一次,大倔趕著騾子駕轅的大車拉石頭,有個十幾歲的孩子坐在前面。走到顛簸處,孩子不小心被顛簸下來,一側的車軲轆正要碾過孩子身體時,萬分危急的緊要關頭,只見騾子狂猛用力,一側的車轅被翹了起來,大車側向一邊,卻沒有傷到孩子一寸肌膚。

後來這個孩子當兵,還做了團長,每次從部隊探親回家,總是要去看看那匹騾子,他說騾子就是他的恩人。

儘管騾子在我們村子有這些美好的傳奇故事,但是由於騾子的原始動物性,讓它經歷了一次皮肉的殘酷洗禮。

那是幾年之後,騾子進入了旺盛的青年時期。生產隊雌性的馬驢身體上散發著一種腥臊的氣味。不知怎麼,騾子對這種氣味極為敏感。於是,按捺不住的騾子,就把它那毫無遮掩、沒有羞恥的原生態,呈現在了人的面前。

終於有一次,大倔趕著車拉糞時,遇見了鄰隊的飼養員牽著一匹母馬,騾子猛然狂奔起來,失去控制,大倔被從車上甩出去三米遠,馬車直奔那匹母馬而去!

“謔車了謔車了,大家快跑啊!”鄰隊的飼養員大喊著。只見騾子拉著馬車,瘋狂地追趕著被它驚動而脫韁的母馬。這真是很危險的一幕。

騾子拉著車子狂奔,直到進入一片白楊林,才被白楊樹木擋住車轅,車子終於停了下來。

只見大倔在人們的嘲笑聲中,從土溝裡狼狽地爬上來。

大倔惱羞成怒,他來到樹林,把騾子從車上卸下來,牽著大汗淋漓的騾子,拴到了飼養場的粗木樁上。

於是我們看見,大倔用他的長鞭一下一下地抽打著騾子,每抽打一下,就大聲地訓斥一聲,而每聲鞭響就伴著騾子的一聲長嘯。只見騾子渾身上下,滲透出一道道的血跡。

全村很多人都在看著騾子因為原始衝動而犯下的不能饒恕的罪行,遭受著大倔的懲罰。

那時我們忽然極可憐這匹騾子了。也有老奶奶上前勸阻:“別打了別打了,再打就打死了,打死了誰給拉車,誰給犁田!”

這是幾十年之後,我對騾子的記憶裡最慘烈的一幕。

最近,和大倔聊起騾子的事情,已快七十多歲的大倔深情地說,那騾子在生產隊真給咱二隊出力了,生產隊上百畝的莊稼收穫,全靠它拉車啊。誰家蓋屋搭牆運石頭,不是他駕著騾子給拉的呢?

大倔最後說:“為了馴化它,那騾子也沒少挨他的毒打,現在想想,騾子跟著他,真還受了不少委屈呢。”就見大顆熾熱的淚珠,順著嘴角,從大倔的長滿鬍子、佈滿皺紋的老臉上流淌下來。

(三)

八十年代初,實行了大包乾,農村以合作組形式進行耕種收穫。田地分到每家每戶,車、牲畜等沒法分到每戶,只能由幾個戶合夥分到一頭牲畜,這樣,地是每家的,但是勞動的時候,大家都在一起,收穫了還各家歸各家。

吳瑞成:騾子

吳瑞成:騾子

隊長把生產隊的所有牲口都編了號碼,讓村民抓鬮,合夥共養一頭牲畜。我父親用他那粗糙的手,居然抓到了隊裡的主力牲口,就是這匹大騾子。就這樣,父親成了騾子的新主人。

父親把騾子視若珍寶。因為我家有個圈棚,騾子就在我家的圈篷安營了。騾子的飼料由其餘五家供應,每月還要湊幾斤精飼料。已經成年的騾子食量很大,幸虧幾家的草料合在了一起,這樣才勉強讓騾子填飽肚子。

那時我們六家有三十口人,分配到大約五十畝的土地。無論追肥播種,種植收穫,騾子幾乎包攬了所有的粗活。

春天到了,正值給小麥追肥的季節,一頭高頭騾子拉著犁具前行,周圍聚集了勞作的農人。因為騾子,讓不同姓氏的幾十口人聚集在一起,成了田野裡很靚麗的風景。

麥子上場,騾子的眼睛被布料遮擋,它拉著碾子跑著圓圈,一根長長的杆子那頭,是個圓心,父親就原地站在那裡。於是,金燦燦的麥粒就被從碾子下面碾了出來。

到了冬天,勤勞的騾子盼來了一年最悠閒的時光,它在我家的大庭院裡,享受著冬日的暖陽。有了騾子,這個大院更顯得格外地溫馨。

沒幾年工夫,大家便擺脫了貧窮,吃飯的問題也解決了。我們小組的其他人家也各自買了牲口搞繁殖,還有一戶買了拖拉機。這樣,我們的互助組也就隨著生產力的進步而解體了。

這樣,騾子就只能由我們一家飼養了。

常見父親為騾子的飼料發愁。那個時期,人的溫飽是解決了,但卻很少有餘下的精飼料來餵養騾子。於是,每個下午,就見瘦矮的父親牽著高大的騾子,在村東的河岸放牧。

那麼高大的騾子,很是溫順,只要父親一個口哨,騾子就乖乖地跟著父親回家。夕陽西下,一頭高馬,一個瘦弱的身軀,步行在回家的路上,是那麼讓人留戀的瞬間風景!

到了深冬,儘管我們為了騾子的草料,晒乾了很多的青草,但是還是隻能維持騾子一個月的吃食。父親日見騾子消瘦的身軀,於心不忍,最後就做出了一個決定——賣騾子。

父親要賣掉騾子的消息一傳出,周邊的很多人都來我家看騾子。最終父親給騾子選定了雙羊的一戶專門搞運輸的人家。

後來的事情是聽母親說的。 說是那人急著要把騾子牽走,父親說,那就把麥子的肥追完吧,於是那人就在地頭等了一上午等父親給麥子把肥料追完。

肥追完了,騾子被卸下套來。身上就有了明顯的斑斑汗跡。

那人把七百塊錢給了父親。

父親牽著騾子親手送到那人手中。父親為騾子梳理了毛髮。

騾子把厚厚的嘴脣在父親的臉上蹭了幾下。

那人把騾子拴在自行車後座位上。

那人騎車前行,騾子在後面垂著頭,跟著小跑起來。逐漸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裡。

這次父親的手裡,只把套騾子的套杆和韁繩拿回家,掛在圈棚裡。空空的手裡已經沒有了騾子。父親就時常對著套杆嘆氣。

母親總是不停地嘮叨,騾子為我家出了那麼多的力,就卸下套來從地裡被人牽走了,臨走也沒再吃上一口家裡的飼料。

從母親的言行裡,我想象著騾子離家的那個瞬間影像。

那匹騾子——伴著我成長的那匹生靈,現在的情況會是如何,我真的不敢想象下去。

三十年了,我對騾子的情感依然不減。

每當想起騾子,我就想起了我們的生產隊,我們的互助組,和那些逝去的歲月。我就想起了萬爺爺、大倔等那些前輩族人。

農民,又何嘗不如騾子般那樣,含辛茹苦,默默付出,能吃屈,能奉獻,而又毫無怨言?

來源:高密紅高粱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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