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人走東口:千里跋涉不是為了經商致富,只是為了養家餬口

山西人走東口:千里跋涉不是為了經商致富,只是為了養家餬口

大境門

提起山西人,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商人。從明清時代的晉商到現代的煤老闆,一個個故事、傳說在坊間流傳,被人寫成書,拍成電影電視,對老百姓影響頗深,似乎山西人天生就是做買賣的才地,到哪都能發財。

看慣了成功者曾經的輝煌,容易讓我們產生妄想和臆斷,那些真實或者虛構的故事固然好聽,但現實往往是殘酷的。歷史上山西人能夠成為“晉商”的,畢竟是少數佼佼者,大多數的山西人,只是默默無聞的普通人,沒人為他們立傳,也沒有什麼傳奇,正史中不會記載,稗官野史也不會提及。他們是最渺小的,也是最真實的群體,他們考慮的是柴米油鹽和家長裡短,以及如何更好的活下去。

山西人走東口:千里跋涉不是為了經商致富,只是為了養家餬口

口外

遷走與遷來

即使是再不熟悉西北地區風土人情的人,也聽過一首民歌:走西口。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實在難留。提起你走西口啊呀,小妹妹淚花流。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不丟你的手,有兩句知心的話呀,哥哥你要記心頭。

情人離別的哀愁和不捨道出了走西口的艱辛。

其實,山西人走出家門找活路有兩條路線:一是西出殺虎口,二是東出張家口。之所以分成兩路,是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晉東南的人們離殺虎口近,就走西口;晉西北的人們離張家口近,就走東口。雖然走的路線不一樣,但是目的地相同,那就是蒙古一帶。

明末清初時期,山西自然災害嚴重,土地貧瘠,人口眾多,人們生活艱難,而當時的蒙古和中原的貿易繁榮,再加上蒙古地區地廣人稀,土地相對易得。於是,不甘心困苦的山西人離開故土,開始了一場豪賭:賭的不僅是運氣,還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這場人口遷移曠日持久,一直持續到解放前。幾百年的時間,不知道有多少個家庭骨肉分別,淚水灑落在大漠草原;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此不返,連墳頭都沒有留下一座;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磨難,才在異鄉落地生根。只知道,他們向後人述說這段歷史時,總是那麼風輕雲淡。

有人關心他們生死,那是親朋的牽掛;沒人關心他們的生死,畢竟,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筆者的先祖們是在清末時期,從大同的天鎮、陽高一帶出發,隨著走東口的大軍,來到了張家口壩上。聽老人們說,當初離開家鄉的時候是有分工的,家族中男丁多的家庭是走東口的首選。由於走東口是背離故土,不能整個家族全部遷移,男丁多的人家餬口困難,吃不飽飯娶不上媳婦,容易走上歪路,與其坐以待斃半死不活,不如破釜沉舟出去闖蕩一番。

簡單的告別之後,走東口的山西人打包好為數不多的家當,繫好綁腿,推起獨輪車吱吱呀呀的走出破敗的家門,不再回頭。

那時走東口已經不是特別危險的事情,無數先行的山西人已經把路踩的平平實實。路上的凶險更多的是疾病、飢餓和內心對未來的忐忑不安。好在路途不遠,結伴的人多,一路上故作歡笑,誰也不會認慫。

到了張家口,一些機靈的人留了下來,尋個店鋪當個幫閒、夥計,也算有了營生。山西商人愛用山西人,人老實勤快,有韌性,大多數還能攀上親戚,知根底,用的放心。剩下的人帶著對土地的渴望繼續前行,出大境門來到了苦寒之地的口外壩上,在此立地生根,開枝散葉。

直到今天,雖然張家口和山西地處兩省,但是方言風俗和飲食習慣依然相同。從張家口到山西遊玩,交通便捷,車程不過2、3個小時,可是在當年,這條路代表的是決絕和悲壯,是背井離鄉,是親情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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壩上草原

苦寒之地的安身立命

張家口壩上地處華北平原和蒙古高原的交界處,解放前屬於察哈爾管轄,俗稱口外。此地自然氣候惡劣,風大,山荒,地薄,人少。從氣溫上講,一年中春秋短暫,冬夏漫長。民間俗話說:出了大境門,只見牛羊少見人。

初來壩上的山西人,大多是給地主家當長工,管吃管住,沒工錢,收了糧食可以自己留下一部分算作酬勞。說起壩上的地主,也有點寒酸,自己得下地幹活不說,地主老婆還得給長工做飯洗衣,好在長工們有點良心,感念收留之恩,極少發生拐帶事件。

山西人能夠在壩上立足,得益於他們骨子裡深深的鄉土觀念。走東口的山西人拖家帶口來到壩上,隨便尋一處地主,開口問道:“大崗,要不要幹活的?”“大崗”就是大哥的意思。地主一聽山西口音,用不用人放在其次,先管一頓飯。別看地主家平日裡扣扣索索,吃點油數著滴放,對待老鄉絕對大方,羊肉蘑菇湯蘸莜麵,管飽。吃完飯,主家需要人的,把你留下,不需要的,直接帶你到用人的地主家去。當你正式成為東家的長工後,東家又開始天天嘮叨:“這夥傢伙真能吃,再這麼吃,早晚把爺吃窮了。”說歸說,該給你吃接著給你吃,過年還給做身新衣服,要不別的地主看見你家長工穿的破破爛爛的就會戳你脊樑骨,以後也沒人和你打交道了。他們的觀念很簡單,對山西老鄉都這麼不好,這人人品肯定不行。

在地主家幹上幾年,把攢的糧食換了錢,有的人買地成了新的地主,有的人做點小買賣,繼續往北走,在內蒙的錫盟各旗縣落腳。慢慢的,走東口的山西人越走越遠,人越來越多,大家也在當地成家立業,成為了內蒙人、熱河人、察哈爾人等等等等,唯一不變的,就是濃濃的山西口音。

山西人走東口:千里跋涉不是為了經商致富,只是為了養家餬口

莜麥

莜麵和土豆

清朝時期開始的人口膨脹,離不開土豆紅薯等高產農作物的普及。山西人走東口,也是因為過去只長草的高寒地區,可以種植土豆、莜麥等高寒作物,能夠養活眾多人口。

說來也奇怪,壩上看上去水草肥美的草原,能夠開墾出來的田地大多是鹽鹼地和石頭地,種植小麥等作物產量極低,即使到了今天,一畝地能打出白麵也不過100多斤。過去的山西人到了此地,很少種植小麥等細糧,一般都種莜麥和土豆。這兩種救命的糧食,就像頑強的山西人一樣,土地再貧瘠,肥料再不夠,只要用點心,就能長出來。雖然產量也不高,好在地多,肯下苦功夫,就不愁吃喝。最主要的是,莜麵和土豆吃了扛餓。當地人說:“十里地的饅頭,三十里的莜麵。”意思是吃了饅頭走十里地就會餓,吃了莜麵可以走三十里。到了今天,莜麵土豆依然是這裡人們的最愛。

苦慣了的山西人吃莜麵也不講究。最好的羊肉蘑菇湯過年過節來客人才吃,平日裡蘸莜麵的湯湯一般是土豆切塊或者片蒸熟搗爛,加上鹹鹽醬油,這裡的人們叫“山藥湯”,到了夏天更好說,蘿蔔絲黃瓜絲倒點陳年的鹹菜湯就能蘸莜麵,烤幾個土豆放點鹹鹽就算是加菜了。

山西人很知足,咱走東口為了啥?不就是為了吃飽肚子?莜麵山藥口感不好,可是能飽人呀。天天想著吃白麵,還要不要臉?正是這種容易知足的心理,使得走東口的山西人很少像走西口的山西人那樣出鉅商富賈,他們只看眼前,不看將來,以填飽肚子作為人生最大的目標。莜麵土豆糊住了口,也糊住了眼。

山西人走東口:千里跋涉不是為了經商致富,只是為了養家餬口

張北壩上

走東口山西人的顯擺與保守

走東口的山西人愛顯擺。家裡人過的再不好,在外人面前也不能丟人。家族裡面要是出了做官的、經商的,那絕對是可以說上一輩子的榮耀,為的是引來街坊四鄰的一陣唏噓感慨。要是自己有了點餘財,必須穿金戴銀,還得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展示出來。

來口外討生活的山西人吃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自己所受的苦難無從釋放,只能通過和別人的攀比來彌補內心的不安。正是由於這種心理作祟,慢慢的,走東口的山西人不再團結,開始了互相算計,終至讓自己落後於時代。

按照常理說,敢於走東口的山西人應該是最富有闖蕩精神的群體。可實際情況是,他們在走出東口,安家立命後,成為了最為保守的人群。也許是背井離鄉的無奈對走口外的山西人影響太深,他們急於尋求安穩的生活。穩定之後又固執的認為自己所得到的的就是最好的,也是後輩兒孫最想要的。

山西人走出了東口,腳步停在了東口,心也封在了東口。大境門依舊敞開,當年那些匆忙離去的人,再也沒有勇氣回來。

於是,儘管貧窮,儘管兒孫們有了更多的追求,走出東口的山西人很少有人再繼續前行,哪怕是回到山西老家,也被長輩們認為是不務正業。口外的寒風蝕骨,人們臉上漸漸生出了高原紅,堅韌隱忍的性格變成了保守和懦弱,脫離了時代的發展,造就了延續至今日的貧窮。

現如今,隨著人們眼光的開闊和大環境的發展,當年走東口的後人們又再一次離開了家鄉,去追尋更好的生活。口外的村莊炊煙漸熄,先輩們用血汗開墾的土地又變回了草原,似乎已經記不得了曾經的喧鬧,一切終歸於平靜。唯有獨輪車軋出的車轍,深深的、一道道的印記,在草原中顯得那樣顯眼,那樣突兀。

好像沒有什麼,又好像留下了點什麼。


作品均為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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