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心的桉樹

林業 桉樹 種植業 農業 南方都市報 2017-06-27

從“發財樹”到“問題樹”

一百多年前從意大利引入中國的桉樹,是如何從高速種植走向被砍被限的?

不安心的桉樹

一個砍桉工人騎摩托車通過一片被砍伐的桉樹。用不了多久,這些桉樹會被源源不斷運往加工廠,國內、國際對商品林木的需求讓這個物種有持久的生命力。

不安心的桉樹

速生桉步步緊逼,佔領了村莊周邊的農田,2017年,廣東桉樹圍村,各地地方法規頻出,桉樹經濟見效快,僅5—7年就可以砍伐收成,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農戶不斷選擇在自留地種植桉樹。

6月,南粵龍舟雨持續不斷,天氣潮溼且悶熱。

佛山市高明區的大幕村,一場暴雨剛過,田間傳來陣陣電鋸轟鳴聲。

來自貴州印江縣50歲的楊明高和老鄉,正砍伐種植在田間的桉樹。雜草叢生的田野,電鋸轟鳴:不到5秒,一棵桉樹轟然倒下。

和以往不同,這次他們砍伐的並非成材的林木,而是高度不足五米,直徑只有5公分左右的兩年生桉樹。

高速種植後的急剎車

1890年,桉樹被意大利人引入中國,隨後在華南地區被作為重要工業原料小規模種植。

2003年,國家政策明確提出“放手發展非公有制林業”。於是,大批投資者們開始承包農村集體林地種桉樹,廣東桉樹種植的高速增長年代開始了。

據公開資料顯示: 從2000年開始,廣東省桉樹種植從小規模的種植進入大規模的資本運作,桉樹產業鏈的背後盤根錯節。

桉樹的砍伐和利益分配的矛盾從未停止過。為了讓桉樹的生長更迅速,徹底砍伐地表的原始次生林是桉樹種植的第一步,這直接導致地方的自然景觀毀滅性破壞。讓昔日的寵兒桉樹,如今成了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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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雲浮市新興縣,一片森林被燒燬準備種植桉樹,政府當時還糾結“種還是不種”的兩難選擇,還有如何種植、如何監管等一系列的問題需要切實解決。雖然農民對桉樹懷有疑慮,但又將其視作“搖錢樹”、“風水林”。

最嚴“限桉令”陸續出臺

作為一名桉樹的砍伐工人,楊明高沒有文化、從不看新聞,但常年生活在大山深處的他也知道,一場轟轟烈烈的限桉行動正在廣東省各地鋪開。他的消息來自同行。

據公開資料顯示,佛山市高明區共有15367畝耕地和基本農田被種上桉樹,約佔全區耕地和基本農田總面積的4%。

早在5月,楊明高就聽說,佛山市高明區召開清退耕地種植桉樹專項整治工作會議,要求7月31日前,農戶自行砍伐、清理生長在自家田頭的桉樹;逾期不清理者,將由相關部門強制清除,併力爭在今年底前全面完成整治工作。這項決議,被高明區村民解讀為史上最嚴厲的“限桉令”。

事實上,這樣的情況並不是楊明高第一次遇到。2013年之前,楊明高在增城的桉樹林幹過,但就在那年,廣州增城市委常委會議審議通過了史上最嚴的“禁桉令”《增城市速生豐產桉樹林退出和改造工作方案》:用5年時間,讓增城25萬畝桉樹林將徹底消失。

楊明高帶著妻子,開始“轉戰”肇慶、河源、清遠,當然,做的還是砍桉樹的工作。

但在2016年年底,他紮根的清遠市佛岡也出臺了嚴厲的治理桉樹措施,在與同行的交流中,他知道韶關市、雲浮市,佛山等市,都對桉樹種植制定了地方性的法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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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種植桉樹利潤喜人。一群種植桉樹的商人準備砍伐桉樹前燃放鞭炮慶祝,在佛山地區種植桉樹,成本約為600元一畝。一畝林地約可收成6-8立方米木材,目前木材供不應求,造紙的細木價格約為300元每噸,造夾板的粗木價格約為650-700元每立方米,種桉四年,可盈利約3000元每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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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大批西南邊遠地區農民陸續進入廣東,2000年左右廣東各地引入的桉樹進入收成期,一個砍桉人一日馬不停蹄下來,可以砍一畝桉樹林,掙得30來元的收入。收桉樹的人每隔三天會來一次,把這些堆放在地上的木材拉走。剩下的桉樹樁留在原地,它們會繼續抽芽長高,幾年後又是一棵好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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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佛山市高明區,桉樹林砍伐後的景象,由於沒有地表植被,觸目皆是溝壑縱橫的黃土。砍桉工人們的家就在這一座座山上,一個帆布搭起的簡易帳篷,帳篷內一張床、一個皮箱,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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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桉樹的需求日趨增長,晒桉也似乎成了朝陽行業。

樹在哪,就去哪的砍桉人

砍桉人主要來自我國西南貧困地區,90年代初來到廣東,從規範嚴格的工廠做起,陸續進入砍桉這個收入穩定且相對自由的行業。

40歲的貴州思南縣鸚鵡溪人田建宣也是資深的砍桉人,夫妻倆靠砍伐桉樹已經在廣東省生活了10多年時間。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各地政府限制桉樹的決心。

廣東的桉樹真的是太多了。”田建宣伸出他被桉樹染黑的手。

在他勞作的明城鎮鹿洞山頭,環顧四周,滿目都是桉樹,這種單一的種植導致千山一面。在一些村落的桉樹下,到處有村民搭建的小型木材加工廠,機器轟鳴中,剛剛砍伐的桉樹逐漸變成一張張薄片。被完全砍伐的山頭一片漆黑,那是剛剛焚燒過的痕跡,新一輪的種植即將開始。

這些景象往往會給觀者一種恍惚之感,彷彿置身於北方的一個伐木區。

2017年以來,田建宣和妻子每天凌晨就要起床,夜晚才能回到臨時居住地。砍桉的的作息時間不固定,隨自己安排,這份工作是多勞多得,高明區鐵腕治理桉樹後,他們早沒有了偷懶的理由,每天有兩三個“業務”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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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20日,佛山市高明區明城鎮,一片桉樹林被全部砍伐後,露出了原來基本農田保護區的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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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砍桉工人在桉樹林勞作,從廣東全省來看,對桉樹種植執行之堅決、懲罰之嚴厲被民間解讀為史上最嚴厲的“限桉令”,但限桉之路依然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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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在廣東各地限桉政策下,桉樹的育苗繁殖依然生意興隆。扦插繁殖方法快速經濟的特點成為桉樹發展和廣泛推廣主要的手段。

利弊權衡後的割捨

6月22日,大幕村,村民伍伯已經聘請砍桉人用半天時間砍伐了自家田地種植的桉樹。他抱怨政府給的時間太少,他家這片不足一畝的旱地交通不便,一直丟荒,這次砍伐後還沒有想好新規劃。“砍了也好,村民們這麼多年種植發現,桉樹真的不是好東西,現在的市場價格,還不如種植糧食。”

對於桉樹的利弊,政府方面普遍認為:桉樹連片面積過大、過量施肥、超強度經營等不科學的經營措施,容易導致水土流失、土壤退化等生態問題

高明區委常委,宣傳部長管雪告訴南都記者:“高明區正大幅壓縮桉樹產業鏈受益者獲利空間直至使其在高明無容身之地所;要大力推廣適合本土種植的林木,逐步形成能使種植經營者受益、生態優良的替代林產品。桉樹已成高明大地園林化景觀之公敵,必須下最大決心予以強力解決!”

關於桉樹是否有毒的問題,南都記者採訪了廣東省林科院副院長李小川 ,“林學家從來不參與這樣的爭論,爭論都是你們在爭論,我們從來不爭論。因為這個問題核心不在樹。桉樹的問題最終是佈局、結構的問題,現在為什麼佈局、結構這不合理?就是因為大家都在追求短期的經濟效益,經濟最大化,利益最大化,凸顯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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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雲浮市新興,桉樹砍伐後的山坳,兩個砍桉人的妻子在小坑內洗衣服。速生桉生長迅速,對水的需求巨大,靠近桉樹的水體會很快枯竭。“種過桉樹,地都乾裂了咧。”來自雲南的吳盛軍說,他近四年來都在廣東各地砍桉樹,已經習慣了在桉樹山上沒有水喝的生活。一位承包林場的老闆對記者說,一次工人們想在山上打井取水,一直打到地下六米,都不見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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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一位少年在晒制桉樹製作的半成品,很多桉樹商人都繼續挖掘桉樹的商業價值。這一年,廣州增城宣佈植樹活動暨速生豐產林(桉樹)退出工程啟動。增城市政府表示,桉樹林對植被的破壞、水源的破壞、生態的破壞都非常嚴重,目前增城桉樹林約25萬畝,增城市計劃用3至5年時間使桉樹林全部退出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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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9日,高明區更合大幕村,在限桉政策下,很多村民都趕緊砍掉未成材的種植在基本農田保護區的桉樹,這種沒有成材的桉樹只能買到200多元一立方,成材後最少可以賣到600多元一立方。

離7月31日前桉樹專項整治的時限越來越近,一場在基本農田保護區的桉樹砍伐如火如荼,楊明高、田建宣和他的同行“業務”越來越大,很多周邊的砍桉人也嗅到了商機,陸續進入這個行業,在鄉間密佈的道路上,到處都堆放著一堆堆被砍伐未成材的桉樹,由於種植面積巨大,桉樹價格早已一落千丈。

龍舟雨依然繼續,每天工作超過12小時的田建宣覺得,在廣東普遍鐵腕治桉的大勢下,給他們的工作會越來越少。他和妻子商量,努力幹完這個夏季,掙多點錢就回貴州老家,繼續他們砍伐樹木的生活。

不安心的桉樹

2017年6月20日,佛山市高明區明城鎮,一片桉樹林被全部砍伐後,種植水稻的灌溉渠顯露,可以看到原來基本農田保護區的原貌。

本文首發於2017年6月24日《南方都市報》感光度專欄

圖文:南都記者 郭繼江

編輯:莫津津

策劃:潘勁鬆

統籌:譚偉山 陳軍 陳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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