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從來沒有一款可以治癒孤獨的藥。
01
拋去倫理和道德制高點的指責，有些故事看上去就是一個刻骨銘心孤獨的故事。
金星在比利時，有一次回家之後，關門的一瞬，突然痛哭流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在剛剛，她一個人打車回家，出租車司機是一個禮貌、彬彬有禮的紳士，將她送到家門之後，又下車為她打開車門。
當金星準備離開，這個看上去彬彬有禮的紳士，突然用懇求的語氣問金星：
“麻煩您，能不能幫我手淫？”
金星愣住了，內心搏鬥了一會後，金星選擇“幫助”了他。因為他看上去並不齷齪、也不猥瑣、沒有任何強求，他只是很無助，話語裡帶著祈求，看上去很可憐。
金星幫助了他，他向金星不停致謝。金星迴到屋子裡，突然痛苦流涕。她不明白，在發達國家，人民富足、福利優厚，人和人看上去如此和諧，為什麼具體到個人卻是如此孤獨？
在人性面前，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依然掙脫不了自己的人性，在人性面前，每個看上去體面的人，竟被人性打敗，如此徹底，如此可憐。掙脫不了人性，也打不敗人性。
我不想分析這個故事的好壞，道德以及倫理，也不想分析金星的舉措是否得體。其實這就是一個孤獨人的故事。這種孤獨不單是在發達國家，即使在當下中國，一樣有著這樣個體的孤獨。
02
在上海，一個做社會孤獨研究論文的女教授告訴我一個這樣的故事。在黃浦區，上海最繁華的街區，一個外賣遞送員，在深夜的街頭，把電瓶車停在一個無人的小巷，然後對著冰冷的牆壁手淫。
我聽這個故事時，也不想分析其中的猥瑣、社會公德、個人素質等等，因為站在道德層面，任何一個旁觀者都可以將這個青年用語言“判刑”。
我能想到的就是一個小人物的孤獨命運，在這個2000萬人口的城市，喧囂的腳步聲過後，只有一面冰冷的牆“聽命”於他的孤獨。他的肉身，無處表達，他的命運，沒人關心，他的孤獨，無人理解，他的靈魂，無處安放。
看賈樟柯電影《江湖兒女》，我也是同樣的感受，重慶摩的師傅與趙濤扮演的巧巧，在大橋下躲雨，摩的師傅的妻子南下打工，多月未歸。孤獨的他，幾分羞澀地向巧巧表示：
“我們能不能互相幫助一哈！”
不知道為什麼，坐在銀幕前，我對這個人的猥瑣一點都厭惡不起來。他猥瑣得很真誠，孤獨也很真誠。在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很多人無助。他是一個不起眼被忽略的小人物，只靠一輛摩托車來維持生計，他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他可憐到連自己身體的孤獨都改變不了。
他像一個可憐蟲，這個可憐蟲身上有一大堆中國底層小人物的可憐。
你去看看現在那些網絡直播，狹窄的手機屏幕裡一個性感的女人穿著短裙跳舞，屏幕後面幾萬人在有滋有味地“欣賞”，這樣的“節目”最後變成了一個很特色的中國產業，你大概就會明白我在說些什麼！
03
在中國，很多這樣的小人物。在別人眼裡，他們也許是個怪物，是和主流價值觀衝突的異類。而當你走近他，你會被這種孤獨感動，甚至也會被這種孤獨感染掉。
“我從來沒有和這些娃娃做過愛”。
這是離塵幾年時間內，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他是個六旬老人，每天帶著一個硅膠娃娃逛街，坐公交車，去旅行。他把這個硅膠娃娃叫作女兒。他年齡過了六旬，多年前，和妻子離婚之後，就住在山裡。55歲那年，和最後一任女朋友分手，便不再願意在“人”身上付出感情，那實在太傷人了。
他每天一個人回到家裡，就會覺得很孤獨。直到第一次看到了漂亮的硅膠娃娃，於是，他買回第一個硅膠娃娃，用最好的衣服為她打扮，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就把硅膠娃娃放在旁邊，陪著他看電視。
他出門坐車，就把硅膠娃娃，放在旁邊的座位上，他還打算帶她去環中國旅行，就像疼自己女兒一樣。
“娃娃天生不會撒謊，不會背叛，她們比人乾淨，也比人純潔，人會爾虞我詐，人會欺騙，她們不會。”
在他家裡，他給娃娃買了200套衣服，每天換一套，可以換大半年，娃娃生日的時候，他會做一大桌菜，然後他自己一個人吃。對面坐著娃娃，戴著生日紙帽，只是面無表情。
這是離塵的生活，無論在公交車上，還是旅行途中，當你看到這位老人，你真的會被感染，因為人沒能安慰他的孤獨，而“面無表情”的硅膠娃娃卻安放他這個人的孤獨，
看上去真的好可憐。
而如果我告訴你一組數據，你一定會大吃一驚。在一個記者的調研稿件上，中國生產的成人玩具佔據了世界總額的80%。在淘寶上，隨意搜索“ 娃娃”，就會跳出來幾百家店鋪，每天就會有幾萬個娃娃在運輸途中，她們的終點是一個孤獨人之家。
除去性用品含義，硅膠娃娃一部分是用來滿足精神需求。中國已經是目前世界最大的硅膠娃娃生產國。這背後隱藏著的，我看到的全是一個個城市裡，孤獨人之臉。
“離塵”和他的硅膠娃娃
04
這個孤獨感不單屬於離塵這樣的老人，還屬於年輕人。我經常在深夜打開手機，會和一些年輕朋友聊天。他們會講述自己不想戀愛，但是無比孤獨，他們覺得戀愛無法解決內心的孤獨。
更多時候，年輕人想要的不是愛情，而是陪伴，有人說說話，有人陪著看電視。電視也可以不看，就是聽聽聲音，有點人聲就行。
他們不想跟人產生太多的感情糾葛，雖然對愛情充滿期待，但是覺得愛情真的好麻煩。他們寧願用一個硅膠娃娃來陪伴自己，也不願意走入一段愛情。
看上去，他（她）們真的是孤獨的年輕人。在網上嘻嘻哈哈，看上去一點都沒正形，但是你走近的話，就會發現，他們肉體裡住著一個孤獨的老靈魂。
05
你也許會說，這些講述的故事都是普通人的故事。其實不是這樣的， 孤獨感和貧窮、富足沒有關係。即使貴到天之驕子，富足到商人大賈，孤獨感依然是存在的。它屬於每個人。每個人都用盡一生，都在驅散這種孤獨。
生活裡，我認識一些人，如果從物質來說，他們可能是當下中國14億人口的前百分之五。他們常年出行，都可以坐頭等艙去另一個城市，下飛機的一刻，永遠都有一輛勞斯萊斯像士兵一樣等待他的到來。對於普通人來說，一生都無法進入的場所和社交，而在他的抽屜裡邀請券卻在冷冰冰的堆積。
有一次，我去看望一個富商朋友。我徑直走入他的院子裡，院子裡的花木錯落有致，池中的金魚自然遊弋。落過一場雨，院子裡樹木蒼翠。而當我準備進門時，透過別墅的玻璃窗，看到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沉思。
我沒敢打擾他，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的長椅上。一個小時後，當我準備拉門進去，發現他依然面無表情坐在那裡。跟半個小時之前，保持同樣的姿勢，像一塊石頭。
那一刻，我覺得他好孤獨。
他需要應對生活裡各種人際關係的平衡，需要認真對待每一個人，在任何聚會的場合，他都需要保持幽默，並富有魅力。但是這些場合之中的他，是真實的嗎？有幾分是來自於表演，幾分來自於日常的反饋。
我永遠忘不了這位朋友坐在沙發上，一個小時保持靜止的樣子。當聚擁的人群散去，把他孤零零扔在一個獨立的空間裡，他的孤獨和我們一樣，沒有迥異。他一樣需要獨自面對麻木的生活，在那個空間裡，用面無表情獨自對待內心的苦難。
後來，我寫下一首詩，其中兩句是這樣的：大雨滂沱，我們都在陸地享受同樣的孤獨。
我們身份有別，地位有別，但做為人，卻有著同樣雷同的孤獨。
06
即便是我喜歡的好萊塢巨星《黑客帝國》主演基努·裡維斯。全世界影迷都讚美他，讚美他的隨意、謙遜、善解人意、靈魂高貴。
他有太多的錢，拍《黑客帝國》的續集，裡維斯的片酬是1.14億美元。而裡維斯的舉動足以讓世界影迷震驚。他想都沒想，覺得錢太多了，就把其中的8000萬美元，分給了片場的工作人員，並送給12個替身演員，每人一輛哈雷摩托。
作為大明星，他經常一個人坐地鐵，有時別人也會拍到他在地鐵上給女性讓座，別人把這段視頻上傳到推特上，就會立刻獲得許多人的讚美。他在生活裡隨意，沒有緋聞、也不躲避狗仔的拍攝，常常衣著邋遢地騎著一輛摩托車，在影迷眼裡，他是平民明星，有著高收入、高身價，卻又如此平民，讓人羨慕。
但是知道他的人生經歷後，我一樣會感受到他的孤獨。
他的生父在他幼年時入獄，29歲時，最好的朋友猝死。35歲時候，他女兒出生，死胎。39歲，妻子在車禍中喪生。從此他只有妹妹相依為命，而他妹妹，被查出來，得了白血病。
這個世界上，他大部分親人最後都離開了世界，他成了孤家寡人，沒有家人，就沒買房，一個人常年住在便宜的汽車旅館裡，經常在租房子、搬家，看上去像一個流浪漢。
掙了很多錢，因為沒有家人，他也不知道該和誰分享。過去二十年，他經常一動不動地坐在街邊。
2014年9月2日，基努·裡維斯坐在街邊，一個人玩著手機。身邊擺著一個咖啡色小蛋糕，小蛋糕上插著蠟燭。陌生的遊客走過來，向他問路。驚訝地認出來他是《黑客帝國》的主演裡維斯，裡維斯邀請遊客坐下來，與他分享這隻蛋糕，那天是裡維斯47歲生日。
就是這樣一個影視巨星，連生日都沒人陪伴，最後只能與陌生人相逢。
這該多麼孤獨。
我們大多數人的人生，其實很孤獨。今生今世，似乎只能與孤獨為敵為友，也打算在雪地裡，度過漫長的一生。即便是裡維斯這樣的大明星，一樣會獨自坐在街頭，面對這麼多內心的苦難。
07
也許這個世界唯一不會讓人落空的只有孤獨。但凡一個人，你獨自面對內心山河時，都是孤獨無奈的。即使一個年幼的孩子，看上去應該天真而無邪，應該充滿能量和不假思索的快樂。
但有時候，不是這樣的，孤獨感依然會襲來。2017年的夏天，在重慶的一家火鍋店裡，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揹著書包，跑去說要吃火鍋。店員問他，大人什麼時候到？結果小男孩說：我一個人。
然後店員就看著這個小男孩，坐在露天靠邊的位置，一個人孤獨地吃火鍋。他坐的是四方桌，每方都有一條塑料凳。他就每個座位都輪流坐一下，圍著桌子轉圈吃。火鍋店越是人聲鼎沸，這個小男孩就越顯得孤獨。
在北京西城區的一所老年大學，有很多老年人去學英語，你很難想象，這裡學英語的人群裡，年紀最大的84歲，最小的52歲。有曾經抗美援朝的老兵，也有不少退休在家的機關職工。他們9點上課，很多人5點鐘就要起床，6點鐘出門，要坐77公里地鐵才能穿城到達上課地點。
剛開始，教課的老師都以為他們是為了“活到老，學到老”，不服輸，要學習新技能，過好晚年幸福生活。後來發現，其實不是這樣的。老人們只是形式上是在學英語，今天剛學過，明天就忘了，他們只是用學習的方式，來對抗內心的孤獨。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其中一位老奶奶，在這裡整整學了10年的英語，並打算一直學到學不動了為止。而她學的英語，在生活裡，幾乎是沒有用武之地，學英語只是打發餘生。
在中國，你常常看到這種孤獨的個體存在。父母、孩子、朋友、同事、偶遇的人、路過的人、錯過的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有著各式各樣的孤獨，也採取了各式各樣的方式抵禦孤獨。但在孤獨面前，都是無比脆弱，像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08
在過去幾年，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每天翻看微信、微博，看到爆炸的信息，看到每個人都在說話，但每個人的心聲，都找不到人接受與迴應。
更多的事實，每個人都在說話，而每個人都很孤獨。每個人都像一枚小行星，孤獨地飄在浩瀚星空，你能看到其他行星的運轉，但你始終無法一顆行星碰撞另一個行星，你這顆行星也無法走進另一個行星的生命，那簡直是痴心妄想！
信息的爆炸，終於讓過去那個中國的沉默年代蕩然無存了。
後來，我又慢慢發現只要是中國人，大家湊在一塊兒，都在笑語歡聲。不論是知識分子，還是商人大賈，不論是流浪漢、還是街邊的拾荒者，都是如此。
但是當他們只剩一個人的時候，你只要耐心觀察，他們都會面無表情地坐在車裡、坐在辦公室裡、坐在沙發上、公園的長椅上。每個人的臉，看上去，特別孤獨。
我會詫異，中國是有那麼多節日的國家，有那麼多的慶典，我們是特別喜歡群體歡樂的民族。熱鬧的時候特別喧囂，但一散場，立刻就會冷清。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狂歡後的空虛表情，像下雨天被賤了一身泥一樣的落魄。
我也曾試圖打敗孤獨，去人群中說話，逼著自己表達。以為這樣就可以抵擋孤獨，打敗孤獨。
後來我發現孤獨跟國家、民族、地位、身份、性別通通沒有關係，只跟具體的一個人有關係，只要是人，你就會孤獨。慢慢我明白了，我永遠打不敗孤獨，只能與這份孤獨簽署一份體面的協議，儘量利用這種孤獨，不要讓孤獨傷害到自己人生。
終有一天，我會告訴肉身和靈魂的孤獨，告訴它：
我不怕你，歡迎你，我一生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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