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對我冷言冷語，可她患老年痴呆後，為照顧她我辭掉高薪工作（上）
李燕也不說話，靜靜地陪著她。
“你爸見我這麼介意那些人的話，就主動辭去了老師的工作，申請去了省體隊做了一名籃球教練。其實你爸這人根本不喜歡蠅營狗苟，追名逐利，他最喜歡的還是做老師，但為了我，他寧願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這樣一來，他成了省裡有名的籃球教練，成了名人。在那些人眼裡，他不再是吃軟飯的，他也不得不變成工作狂，成天汗流浹背的訓練，鬍子拉碴的他，也不再是什麼帥哥，我們終於成了最般配的夫妻。”
婆婆看著滿池的荷花，神情落寞下來，“從那以後，我跟你爸就很少再來這裡看荷花了。我沒有時間，他更沒有時間了。”
李燕嫁給賀翔之後，公公就經常被邀請去別的隊裡做指導，全國各地的跑，趕上比賽的時候，還要封閉訓練，很久不能回家。
李燕經常看見婆婆抱著手機跟公公煲電話粥，有時說著說著還會掉眼淚，公公就在那邊哄，直到把婆婆哄高興為止。
“媽，您不是有手機嗎，可以把荷花拍下來，發給爸啊。”李燕提醒婆婆。
“對啊，”婆婆回神，開心地說：“我怎麼沒想到呢，快，給我拍張照，我要給你爸發過去。”
李燕笑眯眯地接過手機，看著婆婆不停地換著姿勢，她很認真地把花和人都拍得漂漂亮亮的。
3
“媽睡了？”晚上九點多，賀翔走進臥室，李燕正斜倚在床頭看書。
賀翔點點頭，坐在床邊，手放在李燕的小腿處，隨手給她捏著放鬆。
“媽今天很開心，還給我看她給爸發的照片。”賀翔輕聲說，“拍了那麼久，你肯定很累了吧。”
“沒有，”李燕笑著說，“拍個照片而已，能有多累。你別給我捏了，趕緊睡吧。明天不是還要去臨市出差，又要奔波一整天，早點休息吧。”
“燕子，對不住！”賀翔握住李燕的手，“作為兒子，卻把照顧媽媽的事情甩給你，讓你受苦了。”
“怎麼又說這樣的話呢。”李燕假裝不高興地說，“咱們是一家人，說什麼受苦不受苦的話，你不是也要四處奔波，為這個家忙碌嗎？咱們是夫妻，本就應該這樣共擔風雨啊。”
“總覺得娶了你，沒讓你享什麼福氣，淨跟著受累了，心裡過意不去。”賀翔把頭放在李燕的膝蓋上，嘆了口氣說：“這個家真的多虧了你了。”
李燕輕輕地環住賀翔的肩膀，“我不覺得累，真的，照顧媽媽，我覺得挺幸福的。”
李燕並沒有說謊，這是她的心裡話。同樣的話，她對萬坤也說過。
“這事如果換任何一個人，我都會覺得她在裝聖母。”萬坤說話很直接，“自己親媽也不見得像你這樣照顧的這麼細緻。”
李燕低著頭，再抬頭時，眼圈竟是紅的，萬坤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自己剛說了什麼。
李燕的親媽兩年前去世了，走得很急，她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這成了李燕心裡藏得最深的痛。
“我就是把婆婆當親媽來照顧呢。”李燕緩了緩情緒，輕聲說道。
“剛結婚那會兒，我一直秉持婆媳就是婆媳，千萬不要指望婆媳真的能變母女，所以一直跟婆婆保持著距離。”
李燕說，“剛有童童那會兒，我一邊帶孩子一邊上班，忙得焦頭爛額，你勸我把孩子交給孩子奶奶帶，讓我給賀翔施壓去勸他媽早點辦退休，我一直沒去做，你還記得嗎？”
萬坤點頭。
“我不能那麼做。我婆婆也是職業女性，我不能把自己的生活強壓在別人身上。”李燕繼續說，“我更怕婆媳之間一旦沒有了距離感和界限感，日子就會過的一地雞毛。”
萬坤很不解地說：“那你現在為啥又辭去得來不易的工作，這麼細緻入微地照顧你婆婆？”
李燕盯著手裡的咖啡杯，好半晌才說話：“你也知道，我其實一直是個很沒有自信的人。當年賀翔追我，我簡直被嚇死，他那麼優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就看上了我。”
萬坤撇撇嘴，插話道：“算他眼光好。”
李燕樂了，說：“也就只有你覺得我好吧。”
“美而不自知的人最可惡了，就跟你一樣可惡。”萬坤恨恨地說。
李燕不以為意，接著說：“我費了很大力氣說服自己接受賀翔，然後逼著自己去進步，變優秀，好配得上他。
後來，我們畢業，結婚，生子，那是我最忙碌的幾年，童童上了小學之後，我才覺得緩了過來。可是，那時候賀翔的事業已經步入正軌，開始跑步一樣前進了，反觀我自己呢，還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裡的小會計。
“那時候，你差點得抑鬱症，天天找我哭。”萬坤揶揄好友。
“是，那時候我覺得自己被賀翔甩在後面了，追不上他了，他那麼優秀，我就要失去他了。”李燕自嘲般搖搖頭，笑著說：“是我公公婆婆的故事啟發了我，我才不至於真的抑鬱了。”
“我又開始像大學時那樣，給自己上了發條般，考各種證書，然後毅然辭職，考進大公司，從小助理做起，一路走到財務總監的位置旁。”
“要不說我最佩服你呢，你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是狠起來，能嚇死人。”萬坤咂舌道。
“我只是怕失去。”李燕說，“三年前，我媽生病時，正是我事業發展的關鍵時期，我負責的項目進入攻堅階段，一刻都不能疏忽。
一邊是媽要照顧，一邊是無法脫身的項目，我陷入兩難。項目組的同事們辛辛苦苦付出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馬上就要看到成果了，怎麼能因為我一個人而功虧一簣？賀翔又跟著省裡的領導去了國外考察，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怎麼辦？我要急死了！最後是我婆婆站出來幫我解了圍。她為了幫我照顧我媽，提前辦了退休，跟護工一起照顧到我媽出院。我媽出院後，我婆婆怕我自己忙不過來，又住到我家裡替我照顧我媽。
她陪我媽聊天，跟我媽學織毛衣，給我媽講趣事逗她開心，好讓她忘記活動不便帶來的鬱悶情緒。總之，那段時間，我婆婆做了我這個做女兒的才應該做的事。
我媽跟我說，我是個有福氣的，這輩子遇到一個好婆婆。
或許有人會說，我婆婆這樣做不是為我，人家是為兒子，好讓兒子安心，但對我來說，不管為誰，我都十二分感激我婆婆。
正是因為我婆婆為我做過這麼多，所以我媽突然去世時，我雖然難過，卻沒有那麼遺憾，我媽在最後的日子裡過得很體面，很快樂。
我婆婆的病確實治不好了，正因為這樣，我才必須要辭職，我要把當初沒對媽媽盡的心全都給我婆婆。我要讓她開心，讓她快樂，讓她體體面面走完最後的時光。”
李燕的話讓萬坤忍不住紅了眼睛，“要是世上的婆婆都是這樣的，結婚也就沒那麼可怕了！”
一句話把李燕弄的哭笑不得，“婆婆們哪有你說的那麼恐怖啊！”
萬坤吐吐舌頭，說:“是你好命罷了。對了，我讓朋友給你代購了藥，我給你拿來了，你先讓你婆婆試試，看看管不管用。”
李燕接過萬坤遞過來的藥，卻有些意興闌珊。
“怎麼了？”萬坤問。
“這次去醫院做檢查，醫生說我婆婆的病加重了，她或許很快就連我和賀翔都不認識了。這藥估計也白買了。”說到最後，李燕有些哽咽。
婆婆從發病到現在不過也才一年時間而已，她難以接受曾經那樣有神采的老太太最後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萬坤有些難受地握住李燕的手臂，說:“你別難過，先吃吃看，萬一管用呢！”
李燕紅著眼睛默默點著頭，她心裡知道，再多的安慰也已經阻止不了婆婆漸漸失去記憶的腳步。
4
“媽，你的手機沒電了，我拿去給你充電好不好？”李燕輕聲細語地哄著婆婆。
病床上的婆婆打著盹兒，卻始終攥著手機不願意放開。
“媽，手機沒電了，我爸來電話你就接不到了。他不是說今天還給你打電話嗎，你看快要到點兒了呢！”
婆婆竭力睜著困頓的雙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錶，“到八點了？”她問李燕。
“是啊，還有五分鐘。”李燕說。
婆婆慢慢將手鬆開，李燕拿出手機去桌子旁充上電，再回頭時，婆婆已經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她心莫名一慌，直到手在婆婆的鼻子底下感受到了溫熱，她的心才完全放下來。
門被推開，賀翔走進來。
“噓！”李燕連忙制止他，並給他做了個出去說的手勢。
倆人離開病房，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
“醫生怎麼說？”李燕問丈夫。
賀翔搖了搖頭，滿臉憔悴。
李燕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她其實不想哭，可是忍不住。
時間一晃而過，她已經照顧婆婆五年了。
這五年裡，她跟婆婆朝夕相處，從沒有分開過。
婆婆的任何需求她都能第一時間理解到位，她除了是婆婆的兒媳，還是她的女兒，是她的朋友，甚至是她的媽媽，任何角色只要婆婆需要，她都可以扮演，在婆婆的心目中，她是最最依賴的人。
五年裡，婆婆唯一記得清楚的事，就是那部手機。
起初，婆婆用那部手機給老伴發微信，發照片，發自己每天都很想他的悄悄話。
後來她漸漸忘記了這些技能，只知道老伴兒每天晚上八點會給她打電話，李燕記得，當年她嫁給賀翔時，公公婆婆就是按時按點煲電話粥的。
很多事婆婆都已經忘乾淨了，就連她喜歡看的荷花，也已經不再吵著去看了，甚至賀翔每次回家時，她都要問好久，你是誰？
只有對著李燕時，她才會絮絮叨叨地給她講那些陳年舊事，儘管她大多數都會把李燕認成別人。
李燕曾經生過僥倖，或許婆婆只是沒了記憶而已，她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也沒關係，李燕願意一直照顧她，陪著她。
可近半年來，婆婆越來越虛弱的身體在告訴她，那不過是她的妄想罷了。
婆婆這段時間總說，她覺得老伴兒要回來了。每次她這樣說，李燕都要難過好久，事實上，公公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過世了，那部一直跟婆婆通話的手機，不過是她和賀翔用來安撫婆婆的工具罷了。
婆婆早已經不記得老伴兒的聲音了，她只記得丈夫會在八點鐘給自己打電話，然後對著話筒訴說自己無盡的思念。
每次她在這邊說，賀翔和李燕就躲在另外一間臥室裡紅著眼睛聽。
李燕想，或許真的有平行世界也說不定，然後那些風啊月光啊甚至是懸浮在空氣裡的微塵便會將婆婆的思念傳遞過去，給那個世界的公公聽。
這樣一想，心裡的難過便會少一些。
只是，婆婆那樣篤定的神色還是讓會她害怕，婆婆說公公是來接她走的。
婆婆突然清醒的那天，賀翔和李燕都守在病床前，就連童童也從外地趕了回來。
婆婆的眼神溫和地在他們身上流連，澄澈清明得不像一個久病的人。
“街心公園的荷花開了。”婆婆突然說，“我聞到香味了。”
李燕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她竭盡全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讓它顫抖，“媽，你想去看嗎？”
“想。”婆婆說。
跟醫院借輪椅，拿了毯子，一家人驅車趕到街心公園。
還沒走到荷花池，婆婆突然看著賀翔說:“兒子，爸爸媽媽一直想對你說聲對不起，當年媽媽忙工作，你爸為了我，放棄了當老師，導致我倆都沒時間陪你，讓你小小年紀就去讀寄宿學校。但不管怎樣，爸爸媽媽都很愛你，我們都為你驕傲！”
賀翔難以置信地看著母親，隨即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
這麼多年來，他將自己對父母的情緒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就連妻子都不曾看到過。這種情緒默默影響著他，即便在母親生病的這幾年裡，他也不曾真正放下過。
他不是不明白，照顧母親的事，不應該是妻子來做，他更應該一力承擔，可是他就是克服不了心裡的障礙。對母親的愧疚和對妻子的歉疚一直折磨著他，他覺得自己自私虛偽透頂，根本配不上李燕這麼好的妻子。
有幾次他看著李燕那麼辛苦地照顧母親，差點就對她說出離婚吧，別這麼辛苦了，我不值得你對我這樣好。
可他又不捨得，他為此痛苦難當。
如今母親的幾句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長久關閉的那扇門，所有的埋怨和負面情緒像洪水一樣傾瀉而盡，他只覺得心裡晴空萬里起來。
只是，媽卻要走了……
“燕子，媽要謝謝你，這個家也要謝謝你！”婆婆轉過頭來，吃力地向李燕伸出手，然後顫巍巍地那部紅色的手機放進她手裡，“你爸來接我了，這部手機我用不到了。”她笑著說。
李燕攥著手機，泣不成聲，她明白婆婆潛意識裡或許一直都知道這部手機的祕密。
荷花真的開了，粉的嬌嫩，白的通透。
婆婆就是在這樣一片美麗裡笑著永遠閉上了眼睛。
辦完婆婆的葬禮後，賀翔對妻子和盤托出了自己這些年壓在心裡的怨念，他祈求李燕能原諒他。
李燕並不怪他，相反的，她心裡竟生出一股莫名的踏實感。
這麼多年，她孜孜以求的踏實感。
以前，賀翔就像窗外的白月光，她得拼盡全力才能勉強跟他並肩站在一起而不被人指點，說自己配不上他。
而現在，她發現，原來大家都是平凡的普通人而已。她不想像公婆那樣，為了別人眼中的般配，而讓自己留下遺憾。她也再不用強迫自己去做誰，她只安心做好她自己就是最好的般配了。
她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著婆婆終於跟公公重逢了吧，然後忍不住笑了。（作品名：《花樣婆婆：婆婆失憶後》,作者：遇見而已。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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