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晉勇
我的家鄉有一種極普通的落葉灌木叫酸溜溜（又名：沙棘），村裡人稱它為醋柳。宴席上，偶遇樸實的老農，端詳起一瓶沙棘汁飲料，細啜了一小口，驚訝地說：這不就是咱村裡人喝的醋柳水水嘛！
每年農曆四五月份，家鄉河堤旁的醋柳樹，便開始褪去枯灰的色彩，喜慶地開裂出繁密細碎的小花棒，粉白淡黃，氣勢恢宏，茫茫一片。到六七月份，油亮亮的小綠果悄悄綴滿了枝丫，這些酸澀的果子，牛羊不問津，鳥雀遠躲開，人類更是不屑一顧。然待到八九月份後，你看那醋柳叢叢，鑲黃嵌綠，果實圓爆，人採鳥啄，好不熱鬧。
九月豔陽天，清涼的河堤，欣欣向榮的醋柳林，更是孩子們的樂園。稠密亮黃的醋柳果壓彎了枝頭，顆顆豐滿，嬌豔欲滴。走在堤上，枝葉撩肩，針刺勾衫。隨手拉扯過一枝來，輕輕摘取三兩顆最鮮黃的果球，先試探一下酸甜。舌碾果碎的那一刻，孩子們一個個酸眉眨眼，抖肩噓氣，大概神農嘗百草時也是這般窘態吧。醋柳果香郁酸甜，潤澤口舌，大家異口同聲的說“酸甜，酸甜，好醋柳”，迫不及待的揪住醋柳枝，小心翼翼避開刺尖，對著楚楚動人的簇簇醋柳果，又嘬又吮，感受著淋漓盡致的酸爽，吃的不亦樂乎。
家鄉的醋柳，就如祖祖輩輩生活在此間的村人，對這塊貧瘠的土地情有獨鍾。溝窪樑坡，鹽鹼河灘，缺水沙地，隨處都見它們的身影。而且其生長速度極快，地畔上一年沒清理的矮苗，來年就會蔓延成一片，讓一塊好地盡失半壁江山，其強大的生命力著實讓人震撼。
被侵佔土地的農民討厭它，滿腔仇恨的火燒刀砍，想消滅它，可它只要尚存些根系，一場春雨過後，總是一派“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景象。這些年來，在我家耕種的那塊土地上，醋柳與父親之間，誰也不願妥協，進行著“敵進我退，敵退我擾”的游擊戰。父親消滅不了它們，它們也敵不過他堅韌不拔的鋤頭，彼此扼守著寸步不讓的邊境線，睦鄰友好了多少年。
小時候的農村，飲料是稀缺之物，就連集市上汽水一類的東西，農村孩子也無錢消受。奶奶用那架木製的河撈床，給我做好喝的醋柳水水。醋柳果洗淨瀝乾，一勺勺填入河撈床光滑的凹床坑內。我爬上炕，像猴子一樣騎到河撈床的壓把上，俯壓上整個身子，絲絲橙黃的汁水從凹床的小孔中不斷流出，聚成一盆泛著黃光，叫人腮癢鼻酸的濃汁。奶奶舀半碗原汁，再兌一大勺熬好的冰糖水，一碗馨香淡然，酸甜爽口的醋柳水水就做好了。這土製的醋柳水水，不光是一碗絕佳的飲品，一份心靈的寬慰，更是鄉愁歲月甜美的人生沉澱。
成熟的醋柳果，有健胃消食，清痰止咳的功效。繁忙的秋收季節，你看吧：孩子們跟隨早出晚歸的父母，也三五成群的出沒在山山野野。大人忙著收割莊稼，孩子忙著採集醋柳果，驚的一群歡噪的鳥兒從這山飛到那山。黃昏回家的驢車上，孩子懷抱一籮筐沉甸甸的醋柳果，驢脖上，歡鈴兒蕩響在寧靜的山道。在街院的草垛旁、矮牆邊，到處擺晒著橫七豎八的醋柳枝，這滿世界裡黃澄油亮的簇簇小聖果，為這熱鬧的豐收之秋，幸福的農家增添了又一份喜人的願景。
常聽村裡人講起，當年搞小流域治理，為保持水土、防風固沙，老支書帶領村民築堤修渠、栽種醋柳的一些舊事。人們不畏醋柳的尖刺，手上刺破的血泡磨成了老繭，背上刺穿的衣衫補成了堅甲。經過幾年的栽種，河畔上，荒山荒坡上，醋柳籽生根長，茂密的醋柳林一片綠意盎然，漸成了規模，顯現了效果。有些買不起煤炭的窮人家，一年的柴火全靠它接濟，乾癟的斜坡樑地喜獲豐收。醋柳林和白楊林密密仄仄，圍攏著堤壩，形成一圈厚密的防護林帶，冬春寒風不侵，夏秋風調雨順，村子儼然一處令人羨慕的世外桃源。
然而，醋柳林所遭遇的那一場苦難，村裡人卻誰都不願提起。那年冬天的一個深夜，不知是什麼人，把老支書家的毛驢澆上煤油，點著了。被燒痛的驢子，衝出圈門，一團瘋狂的大火球，滾坡下灘，直鑽入河岸邊的醋柳林中，引發了一場大火。人們奮力撲救，無情之火還是幾乎燒燬了全部的醋柳林，殃及了部分白楊樹。為村裡做了一輩子貢獻的老支書，受了打擊，病倒了，也寒心了，最後辭了職。沒有了醋柳林守護的楊樹林，很快成了肆無忌憚的盜伐者狂歡的天堂。沒幾年，老支書帶領村民苦心營造的這道風水屏障，便通透的可以望見灰暗的堤壩，以及河對岸別的村子仍舊繁茂的林帶了。
醋柳，作為一種經濟林木，隨著不斷深入的科學研究，人們終於認識了它的真正價值。有一年，我有幸參觀了市裡一家大型沙棘研發企業，才知它並非僅僅壓榨一杯果汁那麼簡單。這看似普通的鄉野之物，渾身上下可全是寶啊！近幾年來，在黨的精準扶貧政策下，扶貧幹部重拾當年老支書的精神，在實施退耕還林的山坡樑地，引導和組織村民大量種植了醋柳，村民經濟有了很大改觀。站立山崗，放眼望盛夏的村野，新修的水泥路蜿蜒在溝樑間，生機勃發蔥綠的醋柳林，成為家鄉最美麗的景。走在河堤上，品嚐著尚未成熟、甚是酸澀的醋柳果，我遐想：待醋柳果再次成熟時，採集的人們一定會進入這片橙黃的繽紛世界，與成群飛棲的鳥類分享大自然的饋贈，那是多麼其樂融融的美景樂事啊。【圖片來源於網絡，僅供學習交流，如有不妥，可聯繫刪除】
作者簡介：李晉勇，筆名金芸 、芸耘，山西靜樂人，公務員，縣作協會員，汾源李氏文化研究會會員，曾從事過編輯工作。深愛文學，筆耕不輟，原創作品以鄉土散文、小說居多，融入了濃濃的鄉愁文字，禮讚幸福美好的生活，反映鄉土純樸的精神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