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喜》中的很多東西都被美化過了,現實中的“中國式青春期”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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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36期,原文標題《中國式青春期:我們的偏見與誤讀》,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主筆/陳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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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36期,原文標題《中國式青春期:我們的偏見與誤讀》,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主筆/陳賽

《小歡喜》中的很多東西都被美化過了,現實中的“中國式青春期”是怎樣的?

(插圖 範薇)

根據當下流行的原生家庭的理論,似乎人生所有的問題,都可以歸結到童年。但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青春期涉及人類大腦與身心層面大量的探索與改變,它對一個人一生的意義並不遜於童年早期。

無論現代社會,還是土著部落,人類學家在幾乎所有的文化中都發現了青春期作為一個特殊階段的存在。

在這個階段,我們會發生兩個普遍的變化。第一個是發育,我們會由此開始感受到身體的巨大改變和情緒的激烈波動。第二個是開始脫離父母,更多地與同伴交往。有些觀點認為,這種地理遷移具有生物學上的益處,因為這種遷移會使親屬之間擁有類似基因的可能性降低。

對個體而言,青春期是一個令人困惑的階段。你不再是孩子了,但也尚未成年。生理上,你要面對陌生的、逐漸成熟的身體和強烈卻羞於啟齒的性慾。心理上,你想要獨立,卻又不得不依附於父母和家庭。這個家庭貌似圍著你在轉,但很多時候你卻毫無決定權,甚至連知情權都沒有。

社會上,一方面你開始想要參與其中,另一方面,你對社會又一無所知。真實世界向你掀開了帷幕的一角,你看到的,並不是父母曾經許諾過的玫瑰花園,而是一個幽暗未明的森林;你的人生,貌似有無限的可能性,卻又處處受限。一些你認為無比重要的事情,事關自由與尊嚴,在父母眼中卻只是矯情和好笑。你想要星辰大海,每天卻只能面對無盡題海。

你要第一次直麵人生的許多問題:我應該做什麼?我應該愛誰?為什麼我在這裡?我是誰?但是,這些問題通常都得不到解答。

難怪他們困惑、憤怒、失望,悲傷,就像《小歡喜》中那個叫英子的姑娘,最後竟被逼得要去跳海。

英子的故事挑動了許多中國父母的神經。一位心理諮詢師告訴我,她認為,在這部劇中,很多東西都被美化過了,包括當下中國社會的夫妻關係、家庭關係、青少年的同伴關係,包括一個母親的“耗竭感”。“把一個孩子打造成一個大城市裡重點中學的年級第一,你知道這個媽媽得付出多少?她的犧牲一定是以巨大的自我壓抑為基礎的,她的時間、需求、事業,最後能就這麼放棄嗎?”

“也許,在孩子的生死麵前,她會軟下來,但我想她的內心應該隱藏著巨大的憤怒。”

《小歡喜》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共鳴,是因為在過去十幾年來,越來越多的城市中產階級的父母們在按照宋倩的方式來養育孩子,儘管程度不同,但他們都習慣於幫孩子處理各種生活瑣事,諸如叫醒、接送、提醒最後期限、課業、提問、決策、承擔責任、同陌生人交談,乃至與同齡人的交往……

一個孩子,本應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步獲得越來越多的能力和獨立性,並在此過程中與父母分離,形成自我。但如今,這些步驟似乎都被對安全、學業的顧慮給省略了。從童年到青春期,越來越像一場成就比賽,而且,沒有父母的共同參與,孩子彷彿不可能有任何真正的成就。

父母過度介入孩子的生活,其背後當然有愛,但更多的是恐懼,恐懼孩子無法過上一種成功的人生。但是,到底何為成功的人生?

在這次封面採訪中,我們見識到各種各樣的青春期的孩子,以及他們對於成人世界的“叛逆”,但這些“叛逆”大都顯得虛弱、無力、消極。

一個13歲的小女孩,家境富裕,讀國際學校,每年假期出去遊學,母親對她呵護備至,她卻哭著說,“我能活到13歲真不容易”。

一個15歲的女孩,在北京的一所重點高中裡讀書,成績優秀,但偶爾一次的失利,會讓她整個人崩潰,甚至出現自殘行為。

一個16歲的男孩,自從從家中翻出6個房本之後,決定從此不再學習,安心享受人生即可。

一個20歲的大學生,懷著畫畫的夢想,但在老師的三言兩語之下,就放棄了畫畫的夢想。那位老師問他:“你覺得你畫畫的水平我們班裡排第幾?在年級能排第幾?學校能排第幾?海淀區能排第幾?你要成為凡·高,全世界有幾個?”

我們還見到有的孩子,拒絕上學,拒絕和同齡人在一起,拒絕父母的任何安排,已經徹底脫離這個年齡該有的生活,只找到一個殼鑽進去,終日玩遊戲度日。

過去十年來,抑鬱症低齡化的趨勢《全球疾病負擔》研究顯示,中國10~24歲青少年抑鬱障礙的患病率自2005年至2015年間顯著增加,接近全球兒童青少年抑鬱障礙1.3%的患病率水平,其中女性患病率高於男性,且患病率隨著年齡增加而增高。

按照美國心理學家埃裡克·埃裡克森(Erik Erikson,1902~1994)的說法,在青春期,我們經歷的是人生中最令人不安的一次身份危機/角色混亂。

埃裡克森是美國著名的發展心理學家和精神分析學家,他將精神分析理論置於社會學的大框架之內,提出了著名的“人格漸成理論”。根據這一理論,一個人從生到死,要經歷8個人格發展階段,每一階段都有一個特殊矛盾,能否順利地解決這一矛盾是一個人人格健康發展的前提。比如在嬰兒期,一個嬰兒要解決的是最基本的信任與不信任的問題,而到了老年,則是如何接受身體不可避免的衰敗這個問題。

在他的理論中,青春期(從11、12歲到17、18歲)屬於人格發展的第五個階段。這一階段的核心問題是自我意識的確定和自我角色的形成。在這個人生階段,他們對於自我的認知還沒有建立起來,還需要進行多層面的探索和實驗,但社會(尤其是父母)對於他所要扮演的角色已經有所規定和期待,於是二者之間經常構成巨大的衝突。這種衝突在現代社會體現的尤為明顯,因為現代社會裡大部分人的青春期是處於父母的庇廕之下的。

以前的年輕人雖然很早就要靠自己謀生,人生的不確定性更大,但也給了他們更多的機會試驗自己最終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比如19世紀的美國作家赫爾曼·梅爾維爾,雖然出生名門望族,但12歲輟學在叔叔的銀行打工,在帽子店當過店員,在農場幹過活,還在捕鯨船上當過服務員——這些都發生在他20歲之前。

但今天,在父母對子女人生近乎全盤的操控與安排中,是青春期孩子們深深的困惑——為什麼我的人生只能這麼過?成功難道就是一條直線,只能從正確的小學,到正確的中學,到正確的大學,到正確的實習,到某個大城市辦公樓里正確的位置?長大成人的意義是什麼?人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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