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灶臺上的味道不能輕易動,因為其中有家鄉的回憶

小鎮的口味是不能輕易動的,因為口味中牽連著太多的記憶。一些小飯館的廚師們年深日久地在灶間忙活著,操持濃淡也操持悲喜。他們也許不知道,自己守住的,是小鎮的人情和傳統味道。

有些小飯館不大,卻精細,是那種居家過日子的精打細算、清清楚楚,縱使日日煙熏火燎:餐是從五六點鐘的早間餐面一直做到晚上八九點的桌席的,也絕不肯有一處腌臢了去,桌子乾乾淨淨的,灶間也乾乾淨淨,鍋碗瓢盆皆有歸置,上菜又快又好,最忙的時候也不亂半分,持家有道、持店有方,江南人的靈秀底下,憋著一股能幹和韌勁。

我們在清明前後下江南,天下鮮俏,最在江南,江南鮮俏,又最在春天,太湖的春情湧動,自然就包藏了急不可耐的、要吃盡天下鮮的欲心。在這一頓飯,心先穩住了:清蒸白魚、紅燒螺螄、油爆小河蝦、響油鱔糊、雷筍跟鹹排骨燉一個醃篤鮮,清炒一個馬蘭頭,都是時令菜。江南人民口味精細,不時不食,雖說是長進味蕾裡的講究,但也確實只有在這物產富庶的地方,才能由得這樣任性。

小鎮灶臺上的味道不能輕易動,因為其中有家鄉的回憶

攝影:黃彬彬

點菜是明檔,毛豆兩莢飽滿,蝦子青殼活泛,各式原料活色生香,光綠葉菜就有四五種,都是他處不多見的江南鮮貨。我從菜檔摸進後廚,後廚間做兩處,並一個後院。一間倚牆兩口大灶,是“地鍋”,灶火隔牆從後院通過來,燒的是煤塊,兩口鼓風機,確保時時膛通火旺。一口大灶專門煮麵,一口上架鋁製蒸籠,小火煨著蒸菜,老闆一揭鍋,大的是紅米糟蹄髈,顫巍巍一大盤,另三四盤白魚,白魚也精細,魚身對半,剖做兩盤,有的客人點前半,有的要後半。這種做法的好處是快,客人一到,蒸菜端出,簡單料理下即可上桌。白魚身上被碼好香蔥段,老闆娘鐵鍋裡熱滾油,一勺澆上,一盤白魚,立馬鮮氣四溢。

實際上,這樣的小店,掌勺的不過兩三人,主流菜品都是半成品,才應對得過來這一天下來流水一樣來了走、走了來的客。除了鍋上一直小火煨著的紅糟蹄髈,拿手菜還有紅糟滷的大腸。地理位置上,望亭在蘇州與無錫的中間點甚至還靠後者近些,口味上也偏重蘇錫菜,尤其擅長燉、燜、煨、焐等火工菜。這飯店用大鍋灶,文火、密封,一氣呵成,慣用酒糟調味,濃中帶一眼甜,食物真味俱在。煨熟之後的紅糟大腸、蹄髈盛做一大不鏽鋼盆子,放在專闢出來的熟食間內,有客人點,只需要小砂鍋盛一些出來,上小灶急火催一下就成。

小鎮灶臺上的味道不能輕易動,因為其中有家鄉的回憶

攝影:黃彬彬

如果早上去吃麵,早餐的面是望亭有些小飯店的招牌,左鄰右舍、街坊鄰居都要趕早來吃的。頭湯麵要趕五點,老闆夫婦倆則要三點半就起床忙,開店四十年,日日如此,其中辛勞可想而知。大廳裡幾張方圓不一的木桌找空坐下,筷子、茶杯自取,老闆呢,在灶間忙得火熱。隔壁桌的小男孩與父親分食一碗紅燒大排面,麵條細細長長的,笨拙地從小碗裡夾出來,吸溜進肚,也許也填進了小男孩童年的記憶之中,倘若有一天人在外鄉,這面,必定是第一口惦記的、勾動遊子的家鄉味道。

蘇式面,講究面,也講究澆頭,面用老法子燒的,“不像蘇州城裡的麵館,他們都快得很,煮出來硬邦邦的”。煮好的面一碗碗打來排在灶臺,早間的流水快得很,等不及的客人,便約定俗成地自己到灶上端,再讓老闆娘配澆頭,澆頭也有幾種拿手,大排、燜肉、滷大腸,胃口好的要額外加只荷包蛋,再端一小碟醃得脆生的雪裡蕻,外人很難想象,柔柔弱弱的江南水鄉人民,早飯能吃到這樣紮實熱騰。

我問老闆,今天的菜,口味大概要變化一些了吧?老闆說,那不會變的,過去怎麼燒,今天還是怎麼燒。我想想我們剛剛吃完的這頓飯,鹹甜口,多用紅糟,大菜厚重,小菜清楚,甚至有道湯是豬血與土雞同燉,確實是本地的、家常的、古早的了。

小鎮灶臺上的味道不能輕易動,因為其中有家鄉的回憶

攝影:阿發

在這裡,你似乎找到更多過去與方今的連接點,口味不能輕易動,因為口味中牽連著太多的記憶。

在那小小的、舊舊的,卻雅潔有序的灶間廳落裡,來了又走的小鎮食客品嚐著日常滋味,而廚師們呢,就一直忙活在灶臺前,操持家常,濃淡有度。那忙碌的背影也說不上為什麼特別熟悉,似就是與故土、與人情相聯繫著的小鎮味道。

文字根據線上傳播方式對原作有部分刪改。

撰文:馮超、何涵妃。內容來自:《風物中國志·望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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