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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政府提交的“脫歐協議”被下議院否決，此次政府的大潰敗也是英國曆史上絕無僅有的。

英國議員之所以要反對政府的“脫歐協議”，其實很大程度上與經濟、人員往來等議題無關，他們最關心的是北愛爾蘭與愛爾蘭的邊界問題。

熟悉英國的人都知道，北愛爾蘭是屬於英國下轄的四個一級行政區之一，同一島嶼南部的愛爾蘭卻是另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

脫歐前，北愛爾蘭和愛爾蘭可以自由往來，不受邊界控制；而脫歐後，英國政府的“脫歐協議”並沒有很好解決這個問題，因此遭到很多議員的質疑，他們表示這樣的協議會讓北愛爾蘭陷入孤立狀態，甚至造成國家分裂。

▲英國和愛爾蘭

愛爾蘭曾經屬於英國管轄，1921年脫離英國獨立，而北愛爾蘭則留在了英國，這種情況保持了將近百年。百年以來，南部的愛爾蘭人一直希望北愛爾蘭能夠加入愛爾蘭，統一整個島嶼。

但北愛爾蘭人似乎不願意離開英國加入愛爾蘭共和國。1973年，北愛爾蘭舉行公投，99%選擇繼續留在英國。

▲愛爾蘭島

1. 富裕的愛爾蘭，卻盼不到民族統一

許多人都憑直覺以為北愛爾蘭選擇留在英國，是因為英國是歐洲強國，經濟要比偏居一隅的愛爾蘭要好很多，留在英國在經濟上可以獲得更多好處，並且還能成為“大國公民”。

然而事實卻是相反的，愛爾蘭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之一，2017年其人均GDP為7萬美元，排世界第四。英國人均GDP有4萬美元，北愛爾蘭的人均GDP只有3萬美元，南北差距高達兩倍多，甚至要大於東西德的經濟差距。

▲愛爾蘭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之一

愛爾蘭與北愛本同宗同源，愛爾蘭更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之一，北愛爾蘭加入愛爾蘭不僅能統一和壯大愛爾蘭民族，北愛人還能享受到愛爾蘭經濟發展帶來的好處，搖身一變成“富裕國民”。

▲愛爾蘭近些年經濟發展搶眼，由於愛爾蘭有較低的企業稅，眾多美國科技公司將歐洲總部遷往愛爾蘭，是歐洲的“避稅天堂”

在英愛兩國如此明顯的經濟差距下，北愛爾蘭為什麼還對英國念念不忘呢？

2. 愛爾蘭祖先：盛極一時的凱爾特人

愛爾蘭尋求獨立時，民族主義高漲，並在獨立建國的過程中扮演重要的作用。愛爾蘭民族主義的由來，與他們祖先的歷史是分不開的。他們祖先是曾經盛極一時的凱爾特人。

公元前10世紀，凱爾特人起源於法德交界地區，前5世紀起，他們開始向全歐洲滲透擴張，進行軍事移民，佔領法國後，跨過英吉利海峽佔領不列顛諸島。

凱爾特語也因此來到了愛爾蘭（凱爾特語與當地人的語言混合後，形成了當今的愛爾蘭語）。因此，凱爾特人才是大不列顛島（今英國和愛爾蘭）的老土著居民，凱爾特語是大不列顛群島上具有史料依據的最早語言。

雖被羅馬稱為野蠻人，但在羅馬沒形成大一統帝國前，凱爾特人是歐洲一股強勢的力量，他們曾洗劫過羅馬和希臘。鼎盛時期他們佔據葡萄牙到黑海間的大片土地，幾乎可與後起之秀的羅馬帝國媲美。

▲凱爾特人歷史與現在的分佈地區

然而，凱爾特人最終沒能形成一個統一的國家。羅馬的崛起令凱爾特走下坡路。面對技術精湛的羅馬軍隊，凱爾特人漸漸處於下風，此後，凱爾特中心（高盧）被羅馬佔領。羅馬人四處征戰，凱爾特文化在歐洲大陸逐漸消失。凱爾特主流文化開始轉移到不列顛諸島。

然而崛起的羅馬帝國也開始跨過英吉利海峽（公元43年），征服不列顛島的中部和南部，牢牢控制整個英格蘭。但羅馬人的勢力也僅停留在了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島的凱爾特人依舊延續著自己的王國。生活在英格蘭的凱爾特人開始逐步遷徙到山區、蘇格蘭、和愛爾蘭島。

▲羅馬帝國的行政邊界

羅馬帝國內外交困，不得不放棄在不列顛的軍事存在，羅馬人退出不列顛島。發源於西北歐的三支日耳曼部落又開始佔領英國，他們帶來的語言，就是最早期的古英語。

愛爾蘭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而免於被征服的災禍，大批來自歐洲和英國的凱爾特人逃往愛爾蘭，這裡就成為古典文化的重要承繼中心。

▲偏居一隅的愛爾蘭島，自古以來就是文明的邊緣地帶

至此，英國核心地帶（英格蘭）的主要居民開始轉換成日耳曼民族，並一直持續到現在。隨後，日耳曼的英格蘭人逐漸深化對愛爾蘭的統治，到1649年，整個愛爾蘭島實質上完全置於英國統治之下。1801年，愛爾蘭正式併入英國版圖，成立了“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

3. 宗教認同大於文化認同

不同的宗教屬性是北愛爾蘭和愛爾蘭統一的最大阻礙，愛爾蘭絕大多數信仰天主教，而北愛爾蘭與英國一樣信仰基督新教。

在過去很長時間，羅馬天主教一統歐洲。宗教和政治體系糾纏在一起，羅馬教廷教會的政治權利甚至凌駕於國王之上，這種剝削壓迫的教義引起許多歐洲貴族的不滿。

愛爾蘭也在5世紀開始接受天主教。傳教士聖帕特里克前往愛爾蘭勸說愛爾蘭人改信基督教，非基督徒企圖用石頭將他砸死，聖帕特里克臨危不懼，當即摘下一棵三葉草解釋天主教的“三位一體”，令愛爾蘭人深受感動。461年3月17日，聖帕特里克逝世，為了紀念他，愛爾蘭將這一天定為聖帕特里克節(St. Patrick's Day)，後成為國慶節。

▲三葉草已經成為愛爾蘭的國家象徵，聖帕特里克節已經是世界範圍內比較有影響力的節日，圖為東京節日慶祝

因此，天主教自古以來就在愛爾蘭有廣泛的群眾基礎，當歐洲各地轟轟烈烈的開展宗教改革時，愛爾蘭人也依然信奉天主教，沒有加入宗教改革。

▲宗教改革後的歐洲宗教分佈圖，基督新教主要分佈在日耳曼民族為主的國家

其實在宗教改革之前，愛爾蘭和英國信奉的都是同一個宗教。16世紀，歐洲大陸開始了驚天動地的宗教改革，反抗羅馬天主教嚴苛閉塞的教義和信條，新教開始從天主教分離。

英國隨即加入了宗教改革大本營。1534年英格蘭頒佈《至尊法案》脫離羅馬天主教會，基督新教開始成為英國的國教，也隨著大英帝國的腳印走向世界。

宗教改革後，新教和舊教成為死敵。因愛爾蘭已屬英國統治之下，英國隨即有計劃地在愛爾蘭開展殖民活動。大批信奉新教英國移民來到了北部的厄爾斯特省（北愛爾蘭）。

愛爾蘭人的大片土地被侵佔，天主教徒大多被趕到荒涼的西部。英國在厄爾斯特地區成功地建立了一塊新教殖民地，該地區的新教徒移民已超過了本地的天主教徒。北部地區的主流宗教由天主教變成了新教，由此埋下了衝突的種子。

▲愛爾蘭島的新教和天主教1861年和1991年對比分佈圖，顏色越藍代表天主教的程度越深，越紅代表新教的程度越深，可以看到北愛爾蘭地區的新教人數大於天主教人數

愛爾蘭的天主教徒當然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新移民和土著之間的區隔越來越醒目，信仰舊教的愛爾蘭人遭到英國的打壓和排斥，如禁止天主教徒從軍或進入政府就職，天主教徒只能選擇從事低端職業。

在北美獨立戰爭和法國大革命的影響下，愛爾蘭人發動反英起義。英國進行殘酷的鎮壓，並於1801年通過了“英愛合併法案”，正式將愛爾蘭納入了大英帝國的版圖。愛爾蘭從此徹底喪失了政治和經濟上的獨立地位，天主教徒則被剝奪了基本的政治和公民權利。

愛爾蘭人的民族主義逐步抬頭。南部的愛爾蘭人終於在1921年獲得了獨立建國的機會，然而北部卻由於宗教問題繼續留在英國。

現今，愛爾蘭的天主教佔總人口88%，而北愛爾蘭只有40%。在北愛爾蘭，占人口絕大多數的新教徒堅持留在英國，他們長期以來把持著北愛的政治，北愛爾蘭地區也因此留在了英國。

對於北愛爾蘭人來說，雖然與愛爾蘭同宗同源，但這些都抵消不掉宗教差距，他們對於宗教的認同感要凌駕於對於民族和文化的認同感。

當然，北愛爾蘭的天主教人口也從來沒有放棄加入愛爾蘭共和國的願望他們還是樂意愛爾蘭統一的，一直以來，他們是推動北愛爾蘭獨立，或是加入愛爾蘭共和國的堅定推動者。

▲主張脫離英國的天主教徒與願意留在英國的新教徒之間的暴力衝突

4. 愛爾蘭大饑荒，英愛決裂

愛爾蘭在英國統治期間，宗教信仰不同導致問題不斷。

最直觀的例子就是愛爾蘭的土地兼併。英國派來的大量新教徒佔領天主教人的土地。愛爾蘭當時八成的人口是天主教徒，但是多數屬貧困農民，而大地主則是新教徒，矛盾不可調和。

馬鈴薯為當時的島上人的唯一糧食作物，對單一農作物過度依賴。1845年至1852年期間，愛爾蘭馬鈴薯欠收，英國政府提供的協助十分少，甚至還趁火打劫，饑荒最嚴重的時候愛爾蘭仍然向英國本土出口糧食，最終造成高比例的愛爾蘭人餓死。

愛爾蘭人大批移民，數十年間人口銳減至400萬人左右，即便是到現在，愛爾蘭的人口仍然不足500萬人（470多萬），並沒有恢復到饑荒前的情形。

▲愛爾蘭和歐洲人口的歷史年份變化圖，左邊縱軸為愛爾蘭的人口，右邊縱軸為歐洲人口

大部分因饑荒死亡或移民離開的人是以愛爾蘭語為母語的貧窮階層，此次大饑荒令愛爾蘭的語言文化生態產生永久性的巨大改變，當地的通行語言也變成以英語為主，現在的愛爾蘭語淪為瀕危語言。

英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愛爾蘭的土地幾乎都為英國新教地主所霸佔，天主教農民成貴族的佃農。英國工業革命的成功，無暇顧及愛爾蘭，愛爾蘭人備受打壓，只能依靠被擠壓的小塊土地種植馬鈴薯存活。

英國政府趁火打劫、不顧愛爾蘭人死活的做法令這場自然災害迅速演變成人禍，大饑荒使得英國與愛爾蘭決裂，成為60年後愛爾蘭走向獨立的催化劑和導火線。

如果說愛爾蘭的大饑荒促使愛爾蘭民族意識的覺醒，那麼它對於北愛爾蘭的影響是相對較小的。

▲愛爾蘭大饑荒的人口流失圖，北愛爾蘭人口流失程度相對比較小

首先，大饑荒期間，北愛爾蘭的人口流失情況不是很嚴重。其次，北愛爾蘭擁有大批的新教徒，英國的工業革命讓北愛爾蘭地區率先進入工業化時代，有別於愛爾蘭以農業為主，北愛爾蘭首府貝爾法斯特為當時的重要經濟和工業中心，產業結構和糧食來源比較多元，受到饑荒的影響比較小。

▲最能體現北愛爾蘭工業化水平的就是泰坦尼克號。泰坦尼克號的建設者就是北愛爾蘭首都的貝爾法斯特造船廠

5. 還是當英國人好

因此，在南部愛爾蘭尋求民族獨立建國的時候，北愛爾蘭則相對淡定，北愛人對英國的牴觸情緒不深，直到現在，很多北愛爾蘭人還是樂意把自己成為英國國民，而不是愛爾蘭人。

第一次世界大戰弄得疲憊的英國，1921年英國被迫承認愛爾蘭南部26郡為自由郡。當時英國國名“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則改為“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新教勢力佔優勢的北方6郡仍留在英國。

在此之後，北愛爾蘭一直都選擇留在英國，無論是全民公投，還是媒體的民調均顯示，大部分北愛爾蘭人不願意與愛爾蘭統一，他們更願意選擇留在英國。

北愛爾蘭問題是一個典型的宗教問題。如果宗教勢力沒有根本性改變，在英國自身沒有發生重大事情的情況下，可以預見北愛爾蘭未來長期一段時間還是會繼續留在以新教為國教的英國。

佔北愛爾蘭絕大多數人口的新教徒擔心如果加入以天主教為國教的愛爾蘭共和國，新教徒將會受到打壓，因此，他們還是選擇當英國人。

然而重大事件還是發生了，2016年英國選擇脫離歐盟愛爾蘭和北愛爾蘭又一次成為焦點。由於英國和愛爾蘭原均屬於歐盟國家，北愛爾蘭和愛爾蘭之間可以自由來往，不需要出入境管控和檢查，因此兩地人民也都相安無事。

公投結果也顯示北愛爾蘭人多數也贊成英國留在歐盟，這樣也能方便愛爾蘭和北愛爾蘭之間的經濟往來。

▲愛爾蘭和北愛爾蘭的邊界不設防，可以自由出入

但是隨著英國脫歐，就意味著加強邊界管控，但考慮到北愛與愛爾蘭“同根生”的淵源、以及北愛爾蘭在公投上的民意，英國政府如何管理這道邊界，將會是棘手的問題。

▲兩國邊界上的標語，呼籲脫歐的英國政府不要在邊界設防

作者 / 編輯: Thomas (唐)

—(End 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