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槓精”王安石:大宋《奇葩說》冠軍
文: 牛公子
大家都知道,王安石是11世紀的改革家。
歷史學家黃仁宇說,如果王安石變法成功,可能把中國歷史提前一千年。
歷史沒有如果。
不過,這也說明,王安石是個超前的人,他彷彿是從21世紀穿越到了11世紀。
他是個多面手,口才尤其了得。
作為北宋“第一槓精”,生在古代,他很寂寞。
王安石從小就是學霸,據說過目不忘,寫文章行雲流水。
年紀輕輕,包括曾鞏在內的好友,對他的才華就十分欽佩。
好文章自己是會長腳的。
曾鞏就忍不住把王安石的文章推薦給北宋文聯主席歐陽修。
歐陽修看了他的文章,大加讚歎:後生可畏!
王安石參加高考,幾位主考官已將他定為狀元。皇上最後閱卷時,出了點岔子。
王安石的文章過於犀利,甚至用長輩的口吻教訓皇上。
皇上有點不高興,就將他的名次從第一名調到第四名。
無論是第一名,還是第四名,都是很牛的了。
但是,學霸的世界不同於普通人。
王安石很淡定,他後來沒再提起這件事。
有了大佬的站臺加持,王安石的名氣越來越大。
在寧波當縣長的時候,他試行新政,政績很亮眼。
當時輿論界紛紛認為,王安石如果不來朝廷任職,那大宋就是不重視人才。
這樣德才兼備的幹部不提拔,廣大幹部群眾怎麼看大宋的用人觀?
這讓朝廷很有壓力。
於是調王安石來中央任職,調了幾次,他居然都找理由推辭了。
這樣前前後後推辭了好幾次,王安石的身價越抬越高。
宋神宗趙頊還是王子時,就已經是王安石的粉絲。
公元1067年,他正式即位後,火速把王安石安排進京,這一次,王安石爽快答應了。
他被提拔為翰林學士兼侍講。
這個工作平時就是給高層開開理論學習課,同時負責起草重要文件。
這只是一個人事過渡階段。
從這裡,他即將走向權力的巔峰,直到宰相。
開學第一課,王安石老師就表現出“槓精”的特點。
他給皇上提了一個請求:我要坐著講課。
按那時的規矩,即使是老師,也要站著講,而皇上和其他大臣,以及祕書等工作人員,可以坐著聽。
王安石說,皇上坐著是可以的,但是大臣和工作人員得站著。而我這個老師也應該坐。
無論是上課還是合影,站還是坐,看似小事,其實都不是小事。
宋神宗很為難,但是更難拒絕王老師的要求。
他私下對王老師說:“以後你坐著講課吧。”
不過,老闆真的批准他可以坐了,他反倒沒坐了。
看來,他還是很講政治的。
王安石的口才很好,在演講辯論賽上從來沒有遇到對手。
如果在今天,他必定是《奇葩說》節目的冠軍選手。
主持變法大業後,面對洶湧而來的反對聲音,他毫不猶豫地“槓”。
宋神宗問王安石:“聽說新法頒佈後,老百姓過得極其痛苦,大家很有怨言。怎麼辦?”
王安石反駁說:“冬天天氣寒冷,夏天雷電暴雨,百姓不也是怨恨嗎?”
這個類比,很勉強。
宋神宗估計只好心裡呵呵了。
面對外界各種雜音,王安石一概不聞不問。
他帶著團隊日夜加班,各種996,頂著阻力,朝著目標前進。
他企圖用金融管制手段管理國家,借發展經濟來加強國防軍備,對付來自大遼和西夏的威脅。
王安石的這個想法太前衛了。
一千多年前的宋朝,遠遠未達到能夠支持這種金融改革的基礎條件。
但是,王安石是牛脾氣。他有一外號——“拗相公”。
雖然有阻力,他仍然初心不改。
直到被兩次免職罷相。
他的朋友呂公著說:王安石也沒有其他的不好,就是固執罷了。
除了政治家,王安石還有一個身份是文學家。
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是北宋文壇的大佬。
既然是大佬,就有了對別人作品的挑剔權利。
王籍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王安石偏說:一鳥不鳴山更幽。
唐代詩人杜牧有一首寫項羽的詩很有名,《烏江亭》:
勝敗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
捲土重來未可知。
王安石不認同,他寫了一首同名詩“槓”回去——
百戰疲勞壯士哀,
中原一敗勢難回。
江東子弟今雖在,
肯與君王捲土來?
他認為,項羽的失敗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捲土重來。
王老師的態度有點傲嬌,有人說他太狂傲。
也有人稱讚他不盲從經典,敢於挑戰權威。
蘇東坡和王安石的關係後來也不錯。
他說:王安石的學問未必不好,只是他不應該強迫別人接受他的觀點。
王安石雖然是文學大家,但他的志向不是當文壇領袖,而是從政,把大宋引向富國強兵之路。
所以,他主張文學要為社會服務。
就是說,文藝創作要面向大眾、服務大眾,文藝工作者要關注社會現實和人民群眾。
但是,當時最流行的卻是西昆體這樣的“文藝腔”。
這種文體看上去很美,但內容與現實脫節。
當時,文藝界和政界的很多人,都好這種文體。
王安石偏要說“不”,他旗幟鮮明地反對這種“文藝腔”。
他自己的作品就是緊跟時事熱點,緊貼社會現實。
他有一首非常出名的抒情小詩《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間,
鐘山只隔數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
明月何時照我還?
從字面上看,是寫對故鄉的懷念之情,其實不然。
寫這首詩時,王安石是在二次進京入職的途中。
在這首詩裡,蘊藏著他重返職場、繼續改革事業的衝動。
喜愛改詩是王安石的一大特點。
他不但改古人的,也改同時代的;不但改別人的,也改自己的。
寫《泊船瓜洲》時,王安石就和自己“槓”了很久。
其中的“綠”字折騰了許多遍。
在原稿的稿紙上,最初寫的是“到”,自己圈出“到”字,在旁邊標註“不好”;接著改為“過”,又圈掉;再改為“入”、“滿”……
這樣一共改了十幾個字,最後才定為“綠”。
工作上,王安石是苛刻的“槓精”。
生活中,他卻是一個不修邊幅的“天然呆”。
由於不講衛生,王安石身上經常長蝨子。
有一次開會時,蝨子竟爬到了王安石的鬍鬚上,宋神宗看到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王安石的自理能力讓好友實在看不下去。
他們就經常請王安石去水會休閒中心泡澡,去洗腳店修腳。
在朋友們的幫助下,他的邋遢形象才有所改善。
一般而言,穿著邋遢,對於文藝界的牛人來說,那是不拘小節,有個性。
對於普通人來說,就是沒形象。屬於小事。
但作為公務員,穿著卻絕對不是小事。
穩妥的服裝,可以成為職場上的保護色。
相反,如果不注意穿著,搞不好就成了別人攻擊的靶子。
王安石就遭遇別人的攻擊。
蘇東坡的老爹蘇洵攻擊王安石,說他不注意穿著是矯揉造作。
嘉祐八年(1063年),母親病逝, 王安石辭職回家,辦理母親後事。
地方新任市長派人送信,想認識王安石。
送信的人到了王家門廳,看見一個老頭躺在地上打瞌睡,便讓他去通報一下。
這個老頭坐起來,接過信,掃了一眼,便撕開信封,抽出信看了起來。
送信的人一把搶過來:“這是給王舍人的信,你一個看門的怎麼能私自拆開呢!”
大家忙過來說:“你誤會了,這就是王舍人!”
這下輪到送信的人尷尬了。
不過,王安石也沒有把這當一回事。
他雖然喜歡“槓”人,但是他槓的都是業務上的事。
生活中,他是個極簡主義者。
天才式的人物,由於對事業過於專注,日常生活中,往往心不在焉。
就像數學家陳景潤撞上電線杆,愛因斯坦迷路忘記家門。
元豐八年(1085)三月,力挺王安石的老闆——宋神宗趙頊去世。
新法很快被廢。
雖然早已淡出一線,王安石心中仍然十分痛苦。
在這樣複雜的心情下,他寫了一首詩:《讀史》。
自古功名亦苦辛,行藏終欲付何人。當時黮闇猶承誤,末俗紛紜更亂真。糟粕所傳非粹美,丹青難寫是精神。區區豈盡高賢意,獨守千秋紙上塵。
王安石可能已預感到,自己去世後,別人會給他差評。
不過,他沒有想到,罵他的人如此多。
這個時候的王安石,或許想起了25歲的自己。
那一年,他剛來到寧波擔任知縣,朝氣蓬勃,信心滿滿。
這裡是他事業的真正開端,也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從那以後,多數時候,他都感到寂寞。
到後來,職務越高,他越孤獨。
他提出的積極財政貨幣政策、金融改革理念,太前衛了。
他的知音,註定不在大宋,而是在現代。
曾擔任美國副總統的華萊士,對這位1000多年前的中國政治家頗為嚮往,甚至想要尋訪王安石的後代。
他說,在20世紀30年代美國經濟大蕭條之時,美國為了挽救經濟,就借鑑過王安石變法時實行的青苗法。
“青苗法”,還被認為極為類似20世紀孟加拉人尤努斯面向窮人推出的“小額貸款”。尤努斯因創建“窮人銀行”在2006年獲諾貝爾獎。
有的現代人,適合生活在古代;有的古代人,適合生活在現代。
王安石屬於後者。他不像個古代人。
想象一下,要是他晚生一千年,還可以選擇多個職業。
他大概率會成為銳意改革的明星市長,或巴菲特那樣的金融投資大師。
或者,進軍娛樂業,成為《奇葩說》的辯論高手,比如薛兆豐那樣的“網紅教授”。
來到現代生活,他一定會很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