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詩經 陶淵明 古詩 李白 謝朓 文學 十三經 楚辭 九州新儒家 2019-05-31

詩經《風雨》

風雨悽悽,雞鳴喈喈,

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

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書讀二遍,我斷定張定浩在懷念一個或幾個遙遠的朋友。他評論古詩與古詩人的文字裡含了一點淡而不寡的想念——只是一點。

我覺得他和馬雁有很多文學與人生的共識。我絕不是暗示什麼——那就既誤解了君子,又唐突了佳人。

我讀《既見君子:過去時代的詩與人》會想起一個朋友,跟讀《馬雁散文集》一樣,這兩本書都提到我那位朋友和我說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在北京見朋友的成本很大,我想在上海的張定浩也有同感。也不是真沒了聯繫了,比如我,讀《詩經》,就會想起還有個朋友曾經坐而論道。

古人寫懷人的詩,其實很熱烈,很直接,看上去有斷袖之嫌,動不動就攜手,就抵足而眠。“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就更不能用現代的詞意去看了。

士為知己者死,是報恩,不是友誼。男女間的情誼,就《既見君子》圈定的範圍,“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類毀天滅地的激烈還是極少現象,多見如“輾轉反側”“空床獨難守”的小兒女語,更多見的是含糊,如今已經狹義了的話,比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由男女相思轉為渴求賢才,再轉為懷念故人。

《既見君子》一書,談詩,談古人,實質作者在懷人。你若無人可懷,讀這本書只能算讀了一半。張定浩讀詩欲求“和自己的生命相聯繫,開出新的意思”,我舉雙手贊同。

謂之“開出新的意思”,實是每每讀之,每每有不同況味。我由此想起鐘鳴的一本書:《太少的人生經歷與太多的幻想》,可代表一種書齋生活。

我年少時讀到“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以為比“有酒有酒,閒飲東窗。願言懷人,舟車靡從”美得多。現在再讀,則覺得陶淵明的“閒”雖有憂思,卻度數不高,見了面更好,不見亦可。

五柳先生有酒,才閒得起來,有了閒,才把酒臨窗,想起故人。這杯酒,本來就是喝給自己的,所以說完“願言懷人”就完了。“對影成三人”相比之下就是少年人的耐不住寂寞,喝多了會傷人,於是後面跟著“醉後各分散”的傷心。

張定浩說陶淵明“一個人喝酒,無喜無懼,也不太會真醉”。微醺就是在清醒與沉醉間找個平衡,極高明而道中庸。李白那種“會須一飲三百杯”的大酒,中年人絕對要謝絕的。

張定浩讀出的意味是,友情還是淡點好,能坐在一張席子上“說彼平生”當然好,堵車見不了面也無妨。

中年的好處在於,殘留一些少年激情,卻不揮發;體驗到了人生之不易,人身之難得,友誼之珍貴,卻無老年的有心無力或靜如止水。所以還能讀詩,寫詩,還能把情誼化在評讀古詩中。

張定浩常說他走在人生中途,假《停雲》而說,“朋友之間,恰又是不需要朝夕相處的,因為彼此已鐫刻在對方生命的年輪裡。所以要回頭把‘安得促席,說彼平生’這句輕讀一次。”

不過他說的“設想以後相見,把自己收藏的生命,交還給對方”我卻不大同意。因為有些事情一說便俗,還是“中心藏之”為妙,要說,也是獨自“願言懷人”的好。

如此,即便是異性朋友,也“保險”了。張定浩用“攜手上河梁”感嘆金克木和他一輩子的異性“保險朋友”的故事,悟出“男女之間,最難的不是情愛的發生,而是將這烈火隱忍成清明的星光,照耀各自一生或繁華或寂寥的長夜”。

若沒有一個遙不可及的讀者,遙遠的她,我們怎能讀詩讀得如此動容,張定浩又何以如此筆筆深情?

一本評論古詩的書,我愣看出通篇懷念來,當真是“豈無他人,念子實多”。張定浩並非似我這般狹隘。他於詩,興觀群怨,事君事父,乃至俯仰天地,或議論古詩好壞得失,頗有見地。

比如謝朓的名句“澄江靜如練”,張定浩從“靜”與“如”的原意、引申義說起,聯繫古詩修辭慣例,結合上句,“開出新的意思”,否定了通常“江水平靜得像白練一般”的解釋。的確令人耳目一新。

但這種讀法,他並不贊同。遊國恩把楚辭分為訓詁、考據、義理、音韻四派,張定浩“看來看去,哪一派與自己都不相干”,以做學問的態度讀詩,失掉了趣味,“那可不划算”。

真的那麼讀,不僅是張定浩一個人不划算,我們也就讀不到《既見君子》這麼沖和且深情的文字了。至於別人從中看出的史觀、詩論以及它們對當代的影響,非我所能談及,我也不願意談。

-end-

選摘自《悅讀者:樂在書中的人生》祝新宇 著,九州出版社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內容簡介:

一本“無一字無來處”的名人八卦集錦,一本“斷章取義、六經注我”的書評薈萃。從無人不知的莎士比亞,到比較小眾的布考斯基,從古代的陶淵明,到當代的雙雪濤,以書論人,以書論書,作者都臧否出了新意,雖為一家之言,卻有驚喜不斷。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