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 休
吳鏡汀(1904-1972.11)，男，原名熙曾，祖籍浙江紹興，生於北京，曾任中國畫學研究會評議、北平藝專山水畫專任講師，解放後歷任北京畫院副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書記處書記。吳鏡汀早年學畫從清初王石谷入手，並得到近代畫家金拱北的指導，吸取了豐富的傳統技法，打下了穩固的基礎。1918年，吳鏡汀參加了新成立的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在研究會創辦人蔡元培主張的"循思想自由原則，兼容幷包"理念指導下，吳鏡汀接觸了不同的畫種和藝術思潮。1920年吳鏡汀加入新成立的中國畫學研究會。20世紀50年代北京畫院成立後，吳鏡汀成為其創作骨幹。吳鏡汀當時的作品已能兼融南北、多法具備，畫面有的精謹，有的灑脫，氣度雍容，呈現出深厚的繪畫修養。20世紀60年代，吳鏡汀遠赴長江流域和大西北寫生作畫，創作了一大批山水畫佳作。
任何繪畫作品,都具有三個基本要素:形象、構圖、意境.中國畫作品則需加上另一個基本要素:筆墨.這裡所謂筆墨並非物質的概念,而是專指中國畫特有的藝術表現手段和形式.筆墨是千百年來歷代畫家在中國特有的歷史、文化背景下,創造和不斷髮展起來的,是無數中國畫家的智慧結晶,積澱了他們極為豐富的審美經驗,經過千錘百煉,日臻完美,具有高度的藝術表現力.正是筆墨這一基本要素,使中國畫最為明顯地區別於其它任何繪畫種類,而獨立於世界繪畫藝術之林,展現出特有的風采和魅力.
但是,並非任何人都能夠深刻地感受到筆墨的魅力,這正如不是任何人都能夠深刻地感受到音樂的魅力一樣.馬克思說,欣賞音樂必須要有能夠欣賞音樂的耳朵,“對於非音樂的耳朵,再美的音樂也沒有意義.”舉個最淺顯不過的例子:即便是人們飲酒這種純屬生理方面的味覺感受,也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要經過實踐和培養,才能逐步提高.不會飲酒的人,不論喝什麼類型的白酒,都只是感到嗆、辣而已,哪會有什麼美味的感覺呢?只有那些慣於和善於飲酒的人,才能夠從味覺上分辨出酒的品種、優劣,充分領略到醬香、濃香、清香、兼香等不同香型的不同美味,被它們的魅力深深吸引、陶醉和傾倒.
吳鏡汀的山水畫筆墨,好比醇酒,對於能夠欣賞筆墨的人,具有極大的魅力,令他們嘖嘖讚歎,連呼“過癮”!但是,對於不諳此道的人,卻是“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無從領會,甚而遭到鄙薄和非議.這也是吳鏡汀的作品,在以往和現在的書畫市場上,價位不是很高的一大原因.這隻有在人們對於筆墨的欣賞水平提高以後,才能充分認識到它的真正價值.
吳鏡汀山水畫的筆墨,既表現了山川的真實形貌,和自然形象緊密結合,同時又體現了畫家的情趣、性格,表現出一種從容、灑脫、清逸、散淡的風格,用筆沉著而靈動,堅實而活潑,所謂“行遒勁於婉媚之內,寓剛健於婀娜之中”,筆筆相生,筆筆相應,皴擦點染,連綿相屬,筆到意隨,筆斷意連,一氣呵成;其中長短曲直,輕重徐疾,乾溼濃淡,虛實疏密,無比豐富,極盡變化,而不遊離於物象之外.筆墨的痕跡已化為自然的形神.筆墨、物象與畫家的情感、性格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庶幾達到了“若不經意”、“不忘筆墨”的境界.
吳鏡汀山水畫的筆墨,絕不是脫離客觀物象、脫離具體畫面的、缺乏表現力和沒有生命力的抽象符號的孤立的筆墨,不是紙面上的浮華裝飾;無敗筆、痴筆、庸筆、弱筆之病,無“板、結、刻、僵、枯、濁、死”之弊,無“妄生圭角”、“浮煙脹墨”之疵,而是如前賢所稱道和讚美的:“無一筆不精當,無一點不生動,是其功夫成熟,以筆墨之自然,合乎天地之自然,其畫所以稱獨絕也”.(唐岱:《繪事發微》),“信手塗抹,竟能蒼勁腴潤,腕底生輝,筆不著紙,力似千鈞,此中底細,非長於實踐,獨具慧眼者不能知也.”(李可染題畫,1989年.)
吳鏡汀在新中國成立之後,在黨的文藝方針指引下,走向生活,赴名山大川和建設工地寫生,創作了一定數量的新作.在創作中充分發揮深厚的筆墨功夫的同時,力圖表現自己對新生活的感受和新的情懷.因此在技法上有所發展和創新,如1959年發表在《中國畫》封面的《秦嶺工地》,發表在《美術》封面的《華山圖》,1982年發表於《中國畫》封面的遺作沒骨山水《峨眉積雪》,都是內容和形式告訴統一的精品.他嚴守傳統筆墨已達到的高標準,在高標準的要求下求新求變,而決不趨時附勢,寧濫求新,降低筆墨的藝術水準.他在變化多端的勾勒、皴檫、點染中保持畫面的整體和諧統一,而以充分表現大自然的形貌、神韻為依歸.吳鏡汀山水畫的筆墨揮灑著好似交響音樂般的節奏和旋律,一筆一劃,不粘不滯,處處見筆,好似音符在紙上跳躍,使人想起白居易的詩句:“大珠小珠落玉盤”.
這裡,我們不能不提起吳鏡汀的書法藝術.他曾對書法下過很深的功夫,寫得一手飄逸、灑脫、雋美的行書.他在書法和繪畫上的筆調是頗為一致的.中國畫和中國書法,有著密不可分的內外和外在的聯繫,人們常說:“書畫同源.”,“畫至書為極則,書至畫為高度.”二者都體現了用筆的力度美、節奏美、韻律美、氣勢美、動態美、意趣美和性格美.中國畫藝術的大師們,都曾強調過書法對於中國畫的重大作用.石魯甚至將書法稱為中國畫的基礎,潘天壽則認為:不懂書法,就不能成為中國畫的大家,“可以一天不畫畫,但不能一天不寫字.”試問古今中國畫藝術大師,有哪一位不擅長於書法?吳鏡汀的藝術實踐,再次證明了,作為中國畫家,如果沒有深厚的書法基礎,是很難在筆墨上達到高度藝術成就的.
吳鏡汀一生潛心山水畫,只知埋頭在山水畫上用功夫,不事張揚,不求聞達,與世無爭,雖然他曾擔任過中國美協理事、全國人大代表、北京畫院副院長等職務,但都是被動的,不得已的.他性格內向,不擅交際,寡言少語,常為這些掛名職務於心不安.他是北京中國畫院(現北京畫院)首批聘任的老畫師,曾是當今著名書畫家啟功、孫奇峰的老師.他在1972年去世時年僅68歲,如果沒有十年浩劫,他定會長壽,藝術生命也會長得多,還會創作出更多的傳世精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