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要好文 韓愈散文獨家漫談(二):《原道》

人間要好文 韓愈散文獨家漫談(二):《原道》

人間要好文 韓愈散文獨家漫談(二):《原道》

文/鍾百超

韓愈,繼司馬遷之後最偉大的散文家,唐宋八大家之首,不僅有自己的創作理論,而且有豐富的創作實踐,現存散文近400餘篇,賦、詩、論、說、傳、記、頌、贊、書、序、哀辭、祭文、碑誌、狀、表、雜文等,無所不通,熔鑄百家之精華,為古文運動樹立了典範,令人歎為觀止。

韓愈的散文創作,一則以傳承並弘揚儒家思想為己任,二則以古文為抒寫工具,使之成為具有強大生命力和感染力的作品而垂範千古。

“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面對當時的社會現實,誰也不能夠力挽狂瀾,扭轉局勢。

儒家地位急劇下降,儒學日漸式微,“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在“道喪文弊,異端並起”的歷史時期,唯有韓愈高舉大旗,主動擔當起恢復儒家思想正統地位的歷史重任,而終於“復歸於正”。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這是蘇軾對韓愈的最高評價。倡導古文運動,把變革文風與儒學復興結合起來,既推動了散文的發展,也接續了儒學的千年血脈。

作為一代散文大家,韓愈的散文創作,有哪些地方值得我們借鑑與學習?品讀與賞析大師作品,對於提高我們的創作水平,無疑具有重要的借鑑意義。

人間要好文 韓愈散文獨家漫談(二):《原道》

“道濟天下之溺”,體現在哪裡?《原道》便是最好的明證。面對“道喪文弊,異端並起”,韓愈高舉古文運動旗幟,拿起手中的鐵筆,擔負起儒學復興的重任,為之鼓與乎。《原道》是韓愈以繼承和恢復儒道為己任的宣言書。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xǔ)為仁,孑孑(jié)為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凡吾所謂道德雲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雲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儒學的核心概念是什麼?是仁與義、道與德。《原道》第一段首先對“仁義道德”予以釋義。韓愈對仁義道德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把“仁”闡釋為“博愛”,把“義”界定為“行而宜之”,把“道”理解為“由是而之”,把“德”詮釋為“足乎己,無待於外”。

從韓愈對仁義的定義可以看出,“仁”是名詞,而“義”則是動詞。韓愈把義視為實現仁的行為,而這種行為要符合“宜”的標準,即所謂的“中庸之道”。

同樣,從韓愈對道與德的定義,也可以看出,“道”是名詞,是通往仁的道路,“德”是動詞,是不依靠外物的自我修身,自我完美的過程。

韓愈有關“德”的內涵,與孔子倡導的“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述而》),“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以及與孟子“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告子上》)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韓愈把“德”理解為實踐仁的一種自覺行動,與孔子提倡的“君子求諸己”(《論語·衛靈公》)的思想也是高度一致的。

接著,韓愈對仁義道德的性質作出分類,他認為“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如何理解定名與虛位的含義?有關譯文對定名的解釋是“有實際內容的名稱”或“意義確定的名詞”,而對虛位則理解為“不具確切含義的空位”或“意義不確定的名詞”。其實,對於這對詞語,不妨闡釋為具體與抽象,或形而上與形而下的關係。換言之,仁與義是具體的,而道與德是抽象的。然後,韓愈又把道與德進行再分類,“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即道分為君子之道與小人之道,德分為凶與吉。

根據自己的分類,韓愈隨即毫不留情地對老子的仁與道提出尖銳批評:“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xǔ)煦為仁,孑孑為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

接著,理直氣壯地提出自己的道德內涵,並進一步批判老子的道德觀:“凡吾所謂道德雲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雲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第一段,採用了定義、分類、對比等修辭手法,表明自己的仁義道德觀,然後以此為依據,對老子的仁義道德進行激烈的批判,語言辛辣,態度堅定,氣勢磅礴,力敵千鈞。

人間要好文 韓愈散文獨家漫談(二):《原道》

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樑、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於楊,則歸於墨;不入於老,則歸於佛。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不惟舉之於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慾聞。

第二段開頭,彷彿給讀者展示一幅儒家興衰圖,“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樑、隋之間”,令人不忍猝讀。“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左傳》),現實是無情的,儒家也沒有走出這個週期律。

接著,韓愈列舉了種種具體現象,“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於楊,則歸於墨;不入於老,則歸於佛。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佛老思想成為精神支柱,儘管彼此之間有較量,但儒家思想卻從此處於邊緣化的地位。

為此,韓愈提出了一個不得不正視的問題,“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思想信仰的迷失,是一個國家民族最大的悲哀。韓愈感到這種悲哀,於是向蒼天叩問。

進而,韓愈又羅列一些現象,“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不惟舉之於口,而又筆之於其書。”

繼而又再一次喟嘆,“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連續的發問,既是對世道的鞭撻,又是表明自己的一種態度。然後,對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進行分析,認為,“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慾聞”,不探求事情的起源,不考察事情的結果,只喜歡聽怪誕的言論,這就是問題之所在。

第二段,痛陳儒學日漸式微以及佛老逐漸取代其地位的事實,然後分析原因,並提出仁義道德何去何從的問題,基調雖沉鬱卻不失高亢之氣,激越之情。

在句式上,使用類似於排比對偶結構,如“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樑、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於楊,則歸於墨;不入於老,則歸於佛。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等,使語流氣勢磅礴,語調鏗鏘有力。同時,使用設問,引用等修辭手法,設置懸念,引發讀者思考,增加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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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相養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飢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宮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湮鬱,為之政以率其怠倦,為之刑以鋤其強梗。相欺也,為之符、璽、鬥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鬥折衡,而民不爭。”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

第三段,首先對古今之民與教者進行對比,其次羅列從事農工賈人數以及消費人數比例,“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在進行一番對比之後,提出疑問,“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這種因果關係分析,有理有據,客觀而公正,勞動人數少而消費人數多,勢必造成百姓貧窮,甚至鋌而走險,從事偷盜活動。

接著,以“古之時,人之害多矣”引出新的話題,為“聖人”的出場埋下伏筆。韓愈說,“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相養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飢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宮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湮鬱,為之政以率其怠倦,為之刑以鋤其強梗。相欺也,為之符、璽、鬥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這裡,連用“為之”等排比句,以及“相欺也”,“相奪也”等對偶句,既增加語氣,又渲染聖人的豐功偉績,更彰顯聖人的重要性。

然後,筆鋒一轉,對老子的思想進行了無情的駁斥,“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鬥折衡,而民不爭。’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韓愈指出老子否定聖人的謬論,肯定聖人在人類發展中的地位與作用。

這一段,立場堅定,觀點鮮明,論據充分,句法嚴謹,勢如破竹,亦如秋風掃落葉,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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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第四段,順接“聖人”觀點,引出“君臣民”思想。韓愈首先界定三者的社會分工,“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這裡採用了排比句式,句法嚴謹,語氣平和。

接著,進一步明確不履行職責的後果,“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

在那個時代,韓愈敢於提出“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的觀點,確實是難能可貴的。一個君王不履行其作為君王的職責,那麼就失去作為君主的資格和權利,這種思想與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上》)的思想有著相同的意蘊,甚至有所超越,可惜他的思想再也沒有得到傳承與發展。

然後,又是筆鋒陡轉,矛頭直指佛家的做法,“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針對這種拋棄君臣關係、父子情分,以及禁止相生相養,去片面追求所謂清淨寂滅境界的行為,韓愈不無感慨地說:“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雖然韓愈指出他們幸好出生在三代之後,沒有被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所貶斥。而他們又有所不幸,是因為不出生在三代以前,沒有受到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的教導。正說反話,恰好表明自己的態度,對這種行為予以無情的譴責。

這一段,先界定君臣民的分工,然後指出不履行職責的後果,最後批評佛家的做法,並對此予以譴責。

人間要好文 韓愈散文獨家漫談(二):《原道》

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飢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飢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

第五段承接“聖人”的思路,進而宣揚“帝與王”的所作所為,“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飢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帝”指五帝,“王”指三王,他們能夠成為聖人,原因在於擁有同樣的智慧,追求與普通百姓同樣的生活方式,夏天穿葛衣,冬天穿皮衣,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實則是肯定帝與王積極入世的思想。因而,以“帝與王”開頭,旨在託古言事,為立論埋下伏筆。

繼而,引用道家的一些思想與言論,“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飢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這一引用,與帝與王的思想做對比,旨在駁斥其謬論,批評其無為而治的思想。

在此基礎上,韓愈引用《禮記·大學篇》:“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進一步表明自己的態度,即堅持走儒家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的道路。“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韓愈認為,之所以正心誠意,是想有所作為,積極用世,為百姓謀福祉。

然後,調轉筆鋒,對佛老的做法提出了異議,“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韓愈認為,如今那些所謂修心養性的人,其實是想拋開天下國家,滅絕天性,讓做兒子的不把父親當作父親,做臣子的不把君上當作君上,做百姓的不做他們該做的事。這種不作為、出世的行為都是極具危害的,因而加以批評的。

在如何處理中原禮俗與夷禮的問題上,韓愈首先引用孔子的做法,“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孔子把採用夷狄禮俗的諸侯,列入夷狄,把採用中原禮俗的諸侯,歸為中國人。在孔子看來,禮俗是衡量一個諸侯歸屬的唯一標準。

接著又引用《經》(即《論語》)的言論,“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夷狄沒有文化,即便也有君王,但這君王與中原的君王相比,還不如沒有的好。因為,中原的帝與王是積極入世的,是懷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想的,是願意為黎民百姓立命的。韓愈引用《論語》的話,目的在於通過對比,表明自己的觀點。

最後,引用《詩經》的詩句:“戎狄是膺,荊舒是懲”,間接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即無論是夷狄還是荊舒等野蠻國家,都要去攻伐它,使之歸服於中原文化。既然早在先秦時代都有這樣的觀點,那麼,韓愈的時代也應該如此。

在援引幾個例子之後,韓愈反問道,“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韓愈提出,如今,卻尊崇夷禮之法,把它抬高到先王的政教之上,那麼我們不是全都要淪為夷狄了?這一問,也許今天的人們更加需要回答。

這一段,韓愈首先渲染帝與王的垂範作用,繼而貶斥老子的無為思想,接著引用《大學》的言論,旋即又批評佛家的做法,最後以孔子的作《春秋》為例,引用《論語》《詩經》,進一步駁斥佛老思想,義正辭嚴地指出,對狄禮之法要予以清理,否則就會凌駕於先王政教之上,從而淪為夷狄,失去自己的精神脊樑。一褒一貶之中,體現韓愈對先王政教的推崇,以及對夷狄之法的抗拒。

人間要好文 韓愈散文獨家漫談(二):《原道》

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效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末尾一段與首段照應。“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這裡,韓愈再次強調先王之道的內涵,即仁義道德。

然後展示文、法、民、位、服、居、食等內容,“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不厭其煩地羅列這些內容,目的何在?這些方面,是中原文化的核心內容,因而,突顯它們,旨在高揚儒家為主的文化,突顯其先進性與人文性,也從此側面肯定中原文化的至高無上,乃至其不可動搖的地位。

隨即,韓愈進一步宣揚先王之教,“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韓愈指出,先王之教,一方面作為哲理簡明易懂,另一方面作為教化,易於推行。其好處在於,用它們來教育自己,就能和順吉祥;用它們來對待別人,就能做到博愛公正;用它們來修養內心,就能平和而寧靜;用它們來治理天下國家,就沒有不適當的地方。

先王之教的好處還在於,“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效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在世時,能得到人間的溫情,去世時,也獲得人的尊嚴。祭天則天神降臨,祭祖則祖先的靈魂來享用。

接著,借他人之口,再一次回扣主題,“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在這裡,韓愈進一步明確自己所堅守的道,並指出道的傳承方式,一是由君推行,二是由臣傳道,因而道都能長久流傳下去,遠遠不斷。可惜到了孟子之後,傳承出現了斷裂。原因在於只有荀卿和揚雄,從中選取過一些但選得不精,論述過一些但並不全面。

薪火不繼,韓愈再一次叩問,“然則如之何而可也?”,這一問,絕不是無奈的感慨,而是一個強音符,一次衝鋒號:“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韓愈認為,不堵塞佛老之道,儒道就不得流傳;不禁止佛老之道,儒道就不能推行。必須把和尚、道士還俗為民,燒掉佛經道書,把佛寺、道觀變成平民的住宅。發揚先王之道作為治理天下的標準,使鰥寡孤獨、殘疾以及長年患病的人得到照料,這樣做大約也就可以了!

在佛老盛行的年代,敢於發出振聾發聵之聲,恐怕也只有韓愈一人,“道濟天下之溺”,蘇軾對他這樣評價,絕非虛言。

人間要好文 韓愈散文獨家漫談(二):《原道》

面對儒道衰壞、佛老橫行的社會現實,韓愈深感痛心,為了維護儒道的正統地位,在大力高揚聖人之道和儒家思想的同時,不惜筆墨對楊墨、佛老等異端思想進行無情的揭露與抨擊,並提出了“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等嚴厲措施,徹底排除佛老思想的干擾。

《原道》是一篇優秀的議論文,主題明確,觀點鮮明,態度堅決,通過排比、對比、援引、設問等修辭手段,使文章具有磅礴的氣勢與跌宕起伏的感情,這種豪邁、恣肆、奔放的風格,體現了韓愈“氣盛言宜”的創作主張。

2019.7.3

人間要好文 韓愈散文獨家漫談(二):《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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