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楊婕費力地搬著四袋米，走到家門口，敲了敲門。半晌，沒有任何迴應。楊婕嘆了口氣，把米放在地上，從包裡取鑰匙開門。
門打開的時候，婆婆正坐在飯桌前，用饅頭就著榨菜吃得正香，嘴裡傳來吧唧吧唧的咀嚼聲。聽見門開，頭都沒有回一下。
聽見這吧唧嘴的聲音，楊婕強忍住一陣噁心，又費力把米搬進了家門，帶著點怒氣，把米摔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婆婆這才轉過頭來，用一雙長著大眼袋的魚泡眼盯著楊婕說：“你摔給誰看？”說著，嘴裡又飛出一些食物殘渣。
楊婕沒好氣地說：“我沒摔，我只是搬不動了而已！”說著就徑直回了房間。
身後傳來婆婆的聲音：“幾袋米而已，我一個胳膊就能搬動，你嬌氣給誰看？”
咣的一聲，房門關上，把婆婆的唧唧歪歪關在了門外。
楊婕活動了下僵硬的胳膊，坐到飄窗上，給老公秦一睿發了微信。
今天，也是因為秦一睿出差，婆婆知道敲門的是楊婕，故意不開門，也是故意不幫搬米的。
楊婕向老公訴說了委屈，秦一睿發來一個語音，意思就是知道他媽不對，希望楊婕多擔待。
2
秦一睿來自農村，靠考上重點大學走出農門來到大城市，找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工作，又經人介紹認識了楊婕。
楊婕大學畢業後開了一家花藝工作室，小兩口志趣相投三觀相投，一來二去就擦出了愛情的火花。
可婆婆卻不是太滿意。她覺得楊婕細胳膊細腿，說話也細聲細氣，怎麼都跟村裡那些能吃能幹能生兒子的姑娘沒法比。
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城裡的姑娘主意太大，她怕降不住。
小兩口結婚不久，婆婆就拎著大包小包來到城裡，說要幫他們調理好身體，好早點生個孩子。
楊婕本以為婆婆來了可以幫襯點生活，很是感激，可是事實卻啪啪啪打臉。
婆婆來只是為了照顧兒子，然後向兒媳婦立威的。
剛來的時候，婆婆嫌這嫌那，埋怨楊婕不是賢妻良母，家務做不好，伺候不好老公。秦一睿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跟婆婆解釋，楊婕的工作很忙，沒有時間幹這些，讓她能幫襯就幫襯些。
婆婆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見兒子發話了，立刻就把家務大包大攬下來。但對兒媳婦，就一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婆婆做飯，只考慮秦一睿的口味，飯菜做得很辣。而楊婕是江南姑娘，愛吃甜的，對於婆婆做的飯菜，真的是沒法下嘴。
對此，楊婕也頗有微詞。本想婆婆過來，自己生活上輕鬆些，沒想到沒享到婆婆的福，連吃飯都必須點外賣了。
想到以後跟婆婆相處的日子，楊婕就感覺像吃了黃連一樣難受。可沒辦法，畢竟是老公的媽，總不能趕她走吧，再說了，以後真的有了孩子，還需要她帶。
每每想到這兒，楊婕都只能安慰自己，淡定淡定，只要她不強迫你按照她的生活方式生活，你就慶幸好了。
3
世上總有一些處在極端鏈上的人，有的人太過注重禮法風俗，凡事都要以風俗為主；有的人，又什麼都不顧，風俗禁忌在他們眼裡是零。婆婆就屬於後者。
有一天，楊婕下班回家，婆婆正在廚房洗洗涮涮。楊婕跟婆婆關係淡薄，她一心想要緩和跟婆婆的關係，於是便自告奮勇去幫助她。
她來到廚房，還沒說出想幫忙的話，一眼就看到婆婆袖子上的一圈黑色補丁。
楊婕皺了皺眉：“媽，你怎麼用黑布打補丁？”
“我自己補的，怎麼了？”婆婆斜睨了她一眼。
楊婕看著婆婆的大花襖，赫然一塊黑色補丁，剛好圍繞一圈，頓時覺得一陣怪異。她為難地看向婆婆：“這黑色的東西補在手臂上，不大好吧？”
在楊婕看來，那一圈黑布，看著很不舒服，也很不吉利。婆婆一把推開楊婕：“去去去，不幫忙就別來添亂。我用做褲子剩下的布打個補丁，你也有話講？”
楊婕被這麼一推，一個踉蹌。她頓感多說無益，徑直回了房間，心裡充滿對婆婆的厭惡。
楊婕跟老公說了這回事，他去跟婆婆講了。楊婕就聽見婆婆大聲地說：“行，我不穿了行吧！給你們做這做那，好好的衣服補起來照樣穿，這也要管！”
秦一睿衝楊婕吐吐舌頭：“老婆，我媽也就是比較節省，用多餘的布補點東西，沒有別的想法，她以後會注意的，別生氣了。”
楊婕還能怎麼生氣？
這年頭誰還穿補丁的衣服啊，壞了就扔掉買新的好了。
於是楊婕思索著，帶婆婆去商場買幾件新衣服。
婆婆在商場，對那些衣服百般嫌棄。不是嫌棄太薄，就是嫌棄不經穿。
楊婕笑著解釋：“媽，現在的衣服都是輕薄款，那些厚重的穿上去太臃腫，不好看的，城裡人早就不穿了。你別看這些衣服薄，絕對暖和，絕對好穿！”
婆婆扯起了公鴨嗓：“你嫌棄我就直說，拐彎抹角的。你不就嫌我五大三粗給你丟臉嗎？行了行了，你也不用幫我買了，我啊受不起。我還有幾件衣服，就穿舊的！”
這下楊婕是聽明白了，婆婆還因為上次的事說她了，生氣呢。
一顆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楊婕的臉色自然不好看。
而婆婆看到楊婕吃癟的表情，就跟獲得了勝利一樣，大搖大擺回家了。
自那以後，婆婆就長期穿著一件黑襖子。楊婕覺得黑色衣服不好看，讓婆婆穿別的。
婆婆陰陽怪氣地說幹活的人，黑衣服耐髒，不像有的人，成天不幹活，就愛花枝招展的。
楊婕聽著婆婆指桑罵槐，索性動作誇張地整了整身上的新衣服，說道：“這人要是身心年輕，多老打扮都不晚。”
婆婆沒聽懂楊婕的言外之意，張了張嘴沒說什麼。
又有一次，楊婕跟秦一睿在家，目瞪口呆看著婆婆一身黑衣，頭上頂著塊白毛巾，端著兩桶衣服朝陽臺走去。秦一睿首先阻止：“媽，你把毛巾拿下來！”
婆婆一臉茫然回過頭：“怎麼了？”眼前的婆婆，穿著黑布襖，頭頂白毛巾，怎麼看怎麼晦氣。連秦一睿都不能忍了。
“媽，你怎麼隨便把白毛巾頂在頭上呢？”
婆婆努努嘴：“你沒看見我兩桶衣服要晾麼？哪有手拿毛巾，頂頭上方便！”
楊婕氣不過，一把奪過一隻桶，冷冷說道：“你不好拿，可以分兩次，也可以喊我們幫忙。再者，你隨便往手臂那一夾就行。瞭解的知道你是圖方便，不瞭解的還以為你在哭喪呢！”
婆婆把剩下的一隻桶使勁摔在地上，指著楊婕，手恨不得要戳到她的鼻尖：“你看看，這就是你娶的好媳婦，你看她說的是不是人話？！”
秦一睿煩躁不已，他拉過楊婕，讓她少說兩句，然後對著婆婆說：“媽，你這樣確實不好，有的東西該注意還是要注意的。”
楊婕不再搭理婆婆，把灑落地上的衣服一一撿起來重新扔進洗衣機。
耳邊響起婆婆一如既往的大嗓門：“我們在地裡幹活的，天熱了誰不把毛巾溼了頂在頭上？誰說過一句了？現在的城裡人，怎麼比農村還迷信？”
“行了媽，還沒完了？下次不要再用白毛巾了！這裡不是農村，城裡人更講究！”
因著和婆婆接二連三的不愉快，讓楊婕徹底放棄了向她示好的念頭。
對於婆婆屢教不改的行為失當，她也只是睜一眼閉一隻眼了。畢竟，婆婆活了大半輩子了，不受禁忌束縛的思想根深蒂固，不可能改得掉的。
4
婆婆來的這段日子，楊婕發現家裡的陽臺上，多了不少沒見過的東西。紙盒紙箱，舊鞋子，舊的包裝帶等等，就讓秦一睿去問婆婆。
婆婆說道：“這些都是我去撿回來的。現在的人真不會過日子，好好的東西說扔就扔，我看著有的東西能用。”
楊婕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什麼年頭了，又不是家裡揭不開鍋，誰去撿人家不要的東西回來？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就不說那些紙盒紙箱，就看那些舊物件，誰知道之前被什麼人碰過，上面有沒有沾上什麼東西。真當家裡是廢品回收站了？
“你媽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天天出么蛾子！”面對妻子的埋怨，秦一睿怎麼不頭疼呢？他當然說過婆婆，可婆婆壓根不聽啊！
秦一睿不想老婆不開心，自己也不願意好好的家裡堆滿亂七八糟的東西，又不想自己的母親難過，於是就租了鄰居的一個車庫，專門給婆婆放這些東西，楊婕也能眼不見為淨。
婆婆樂意撿就撿吧，只要不影響自己，她沒必要老是去幹涉婆婆的舊習慣。
日子靠著秦一睿的左右逢源和楊婕的處處忍讓，倒也安安穩穩過了下去。
5
楊婕沒有想到，就是她和老公對婆婆的放任，使得後面發生了極其不愉快的事。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楊婕的表姐大婚。
因為姐倆自小感情就好，楊婕大包大攬了婚禮現場所有的花藝工作。
因為表姐說，想讓自己的婚禮現場猶如徜徉粉色的花海，很浪漫。
於是早在半個月前，楊婕就每天跑場地，設計方案，事必躬親。
今天一大早，楊婕就去婚禮現場忙開了。本來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婚禮的東風吹起的時候，楊婕突然發現，門口少了一個花籃。
她起初以為自己數錯了，然而她反覆數了幾遍，確確實實是少了一個花籃。肯定是早上裝車的時候落下了。
楊婕想都沒想，拿起車鑰匙就要往工作室開。不知今天怎麼回事，路上特別堵。楊婕心急如焚。
工作室的小夥伴，都因為今天老闆表姐大喜的日子，休假來喝喜酒了。想找個人送都沒辦法。
這個時候她想起了婆婆。婆婆應該還在家沒出發。雖然極不情願給婆婆打這個電話，但眼下能幫忙的，也只有她了。
婆婆很快接起了電話。“媽，我這邊有點急事，你能去我工作室一次嗎，備用鑰匙就在玄關櫃裡。”
楊婕跟婆婆說明緣由以後，婆婆立刻答應去店裡幫拿，堵車的話，就騎電瓶車去，保證不耽誤事。
婆婆答應得信誓旦旦，楊婕很感激，她本來還擔心婆婆不願意幫她忙，沒想到她一聽是表姐大喜，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
看來婆婆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其實還是明事理的。楊婕看看錶，算著時間應該來得及，就放心進入婚禮現場，準備再做一遍檢查。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聽到外面一片嘈雜，似乎有人的叫罵聲。
楊婕皺了皺眉，這誰那麼缺德，大喜的日子在別人的場子鬧什麼事。她走到外面，想一看究竟，這一看就愣住了。
只見婆婆被幾個大媽撕扯住，罵人的是她的舅媽，也就是表姐的母親。舅舅在一旁雖然沒說話，但臉色也不好看。
舅媽指著婆婆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老東西，腦子是不是有屎？我們好歹也算半個親家，我們怎麼惹你了，我女兒大喜的日子過來砸場，真是晦氣！”
說著又衝著婆婆臉上甩了幾個嘴巴子。楊婕趕緊過去攔住舅媽：“舅媽，這，這怎麼回事？”
“小婕，你來得正好，你看看你婆婆，安的什麼心！”說著，她拉著楊婕來到酒店大堂的垃圾桶邊。只見自己親自設計的花籃，上面系滿了白色的飄帶。楊婕心裡一驚。
她趕緊跟舅媽道歉，來到婆婆身邊。此刻的婆婆，臉腫起老高，正不知所措，只知道流眼淚。見到楊婕過來，突然扯過嗓子放聲大哭。楊婕拍拍婆婆的肩膀，問道：“媽，你這是幹什麼？”
婆婆邊抽泣邊小聲道：“你不是著急嗎，你看我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去店裡了。我想著，花籃得用繩子綁好吧，不然不得掉了嘛。
我對你的店不熟悉，又怕找不到繩子耽擱時間，就去車庫拿了一些絲帶，綁著就帶來了。這不我到酒店把花籃從車上解開，還沒來得及把那些絲帶也解開呢，你舅媽上來就說我晦氣！”
呵，可不是麼，一身黑棉襖，飄著白飄帶的花籃，難怪舅媽他們生氣。
“媽，我跟你說多少遍了，今天好歹大喜日子，你怎麼也該穿喜慶點。還有，那能叫白絲帶麼？那麼粗？我看你撿來的絲帶也不止白色的，隨便拿怎麼就拿了這樣的？”
楊婕也是生氣，換誰不生氣呢？好不容易算了一個良辰吉日，卻來這麼一出，別說舅媽舅舅，楊婕自己都不舒服。婆婆平時不注意也就算了，這大喜的日子怎麼也那麼沒有分寸？
“舅媽，我婆婆確實有錯，你看你也罵過她了打過她了，就先別計較了。眼下表姐的婚事要緊，趁她跟姐夫還沒到場，我會趕緊在附近花店重新湊一對花籃。
雖然跟之前的不一樣，但我保證，不影響效果。也怪我，死腦筋，早這麼解決，也不用出這差錯了。”
楊婕的話讓舅媽的火氣暫時平息下來。
“小婕，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多說什麼了，剛才打了你婆婆，改日我登門道歉。現在我只希望女兒的婚事順利。你回去也得說說你婆婆，做什麼都得注意場合，哎……”
楊婕安撫完了舅媽，又讓工作室的一個小夥伴送婆婆回家，幫照顧下。臉腫那麼高，也不好再參加婚禮了。
總算，在楊婕的竭力救場下，婚禮圓滿舉行。
當楊婕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就見婆婆在沙發上。楊婕今天不想計較這件事，想著先睡一覺再說。
今天的烏龍事件，讓舅舅一家心裡膈應，也著實丟了不少臉。她不想跟婆婆說話。
婆婆主動來找楊婕，楊婕這才注意到，婆婆換掉了黑襖子，穿上了一件亮色的衣服。
她搓著手，囁嚅著說：“小婕，今天多謝你幫媽解圍，是媽不對，之前你跟我說過，我沒聽，結果我今天就惹了大禍了。
真的是對不住了，以後我也不穿黑衣服，車庫的那些東西我也都扔了。今後，我一定會注意這些禁忌，你也要提醒提醒我……”
“媽，你讓我提醒你，也得你聽才行啊！之前我跟一睿哪個沒提醒過你？”
婆婆趕緊點頭，說我聽，以後我一定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態度萬般誠懇，彷彿變了個人。看來今天的事兒，真的對婆婆打擊很大。
原以為婆婆把今天的事怪罪在自己頭上，沒想到婆婆直接腦子開了竅。楊婕臉色緩和，輕輕拍了拍婆婆的手。
今天一直沒露面在外面出差的秦一睿，聽說這事，馬不停蹄趕了回來，就看到了這婆慈媳孝的畫面。
6
其實正如楊婕所說，婆婆並不是不明事理，她只是在小天地生活慣了，對城裡的生活不適應。
你一味要求她立刻去改，她是不能接受的，反而產生逆反心理。
跟老年人交流，就要潛移默化影響他們，而不是一味去說教，這樣才能讓他們更容易接受。
婆婆之前找茬，不肯擯棄舊習慣，無非就是看兒子生活在城裡，跟著城裡的步伐越走越快，怕當媽的趕不上而已。
而子女依著她的舊習慣，會給她一種假象，認為自己沒有被拋棄。
只要給他們足夠的安全感和歸屬感，那麼矛盾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吃點教訓也好，吃一塹長一智。婆婆應該明白，家人之間只是一個家庭的維繫，在外社交，不可能人人都遷就她。
在這個凡事都喜歡討個好彩頭的社會，還是對風俗人情有點敬畏心比較穩妥。
—END—
今日討論：其實我覺得婆婆並沒有錯，只是習俗和習慣不同罷了。那個打人的舅媽就確實太不應該了，縱使老人有錯，你犯得著動手麼？而且這東西換了不就行了？你們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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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愷悅文化獨家作品，抄襲必究。
本文作者：董慕君，愷悅文化專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