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中的史前大戰

春秋戰國 蚩尤 黃帝 少昊 易畔書院 2017-06-02

(接前)

上文我們說到,在公元前3500年這個時間點左右,在我們的“古中國”即中原和華北,肯定是發生了點什麼。那麼,發生了什麼呢?我們真的不知道,也許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最合理的解釋只有兩個:一個是戰爭,一個是災難。但用災難來解釋好像有問題,因為災難可能會造成一個族群的毀滅,但更多的時候是逼迫人們離開自己的家園;可是,廟底溝、後崗一期、紅山這三支文化消失後,在其原地立即有新的文化接續:接續廟底溝文化的是西王村文化,或者叫半坡晚期文化;紅山文化中的一支(也有學者認為是與紅山文化並存的一支小型文化)迅速壯大,佔領了整個紅山文化區並所有擴張,形成小河沿文化,或者叫後紅山文化;而後崗一期文化消失後不久,在此區域內出現另一支風貌完全不同的大司空文化。總之,在這三個區域,消失的只是文化,而不是人類。

看來,只有用戰爭來解釋是最合理的。再囉嗦兩句,最最真實的歷史即第一歷史是永遠無法知曉的,我們只能構建“合理的”(但不見得是“真實的”)第二歷史。如果我們的考古發現只能用戰爭去解釋才通,那我們就可以相信:戰爭的確在那個時候發生過。我們不知道在黃帝、炎帝、蚩尤之間發生的史前大戰之前還有什麼其他的戰爭,所以只能試著去用這場戰爭去套一套,看能不能說得通。先來看看典籍記載的這場戰爭是怎樣的:

◆ 《左傳》。這是一部被學界認可為信史的我國最早的編年體史書,成於春秋時期。《左傳》中有黃帝、炎帝、少昊、太昊等名稱,也有“遇黃帝戰於阪泉之兆”這樣的卜辭,但沒有提及這場戰爭的對手是誰,更沒有過程。這條信息告訴我們:在春秋時期,人們在遇到大事(如戰爭、祭祀、災難等)時需要求神問卜,占卜的卜辭中有“遇黃帝戰於阪泉之兆”這樣的卜辭。卜辭的形成應不會太晚,上推至商末周初應該不會有大錯。在形成卜辭的那個年代,人們是相信有個黃帝的,還相信黃帝是通過一場戰爭確定了自己的地位,這場戰爭叫做“阪泉之戰”,戰爭的結果是黃帝取勝。

◆ 《山海經》。此書成書年代不祥,內容很雜,有些資料來源甚早,但有些詞語卻帶有戰國、秦漢時期的特點。此書以神話的方式記載了黃帝參加過的一場戰爭,戰爭的對手是“蚩尤”,起因是“蚩尤作兵伐黃帝”,交戰之地是“冀州之野”,結果是黃帝戰勝並擒殺了蚩尤。神話中有戰爭的過程,但過於離奇,可以暫時擱置。特別是“蚩尤作兵”四字歷來受到史家的重視,一些學者因此認為蚩尤族的武器要比其他部族先進,這也是他們在此戰之前屢戰屢勝的重要因素。進而,有學者指出蚩尤之地望當在東南方,因為許多早期鑄劍傳說都出自吳地。在截止目前的考古發現中,僅僅發現了三把帶有暗花紋的技藝高超的青銅武器:吳王戈、越王劍、江都王矛,這似乎為那些鑄劍傳說提供了佐證。

◆ 《尚書》。此書大部成於西周時期,可靠性也很高。此書沒有記載這場史前大戰,卻有“蚩尤惟始作亂”之語。這說明,在西周時期,蚩尤已經是一位反面人物。

◆ 《逸周書》。此書成於漢劉向,其中一些篇目成於西周,載有這場大戰的《嘗麥》一篇文字詰誳,可能是較古的材料。書曰:“王若曰:‘宗掩、大正:昔天之初,囗(缺字,下同)作二後,乃設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於宇少昊,以臨四方,司囗囗上天末成之慶,蚩尤乃逐帝,爭於涿鹿之河,九隅無遺。赤帝大懾,乃說於黃帝,執蚩尤,殺之於中冀。’”這段話很古,又有缺字,因而很不好理解。照此可解讀為:“王這樣說:宗掩,大正,你們聽著!在天地形成之初,天帝任命了兩個人間帝王,並照此設立典章制度。天帝命令赤帝即炎帝安排好兩位卿的職管,又命令蚩尤族到少昊的地盤去,替赤帝照管四方,並主持天地最後定型的慶典。於是蚩尤就驅逐了赤帝,並在涿鹿附近的平原上展開大戰。戰爭的波及面很大,連邊遠之地也受到影響。赤帝非常害怕,就去說服黃帝來助戰。黃帝出兵,生擒了蚩尤,將其殺於冀州之地。”這樣解讀,勉強能通,但有一些問題:① “囗作二後”句的缺字,不同人有不同看法。網上有些文章引此直接用“誕作二後”是武斷的。② “二後”何指?普通解作指黃帝、炎帝,甚至有人直接理解成“黃帝炎帝各有天下之半”,不但現代考古學資料不支持這種說法,也沒有哪種古文獻表達過這種意思。③ “命赤帝……”與“命蚩尤……”這兩個“命”的主語指誰呢?應該是同一人吧?④ 如果“命蚩尤”者是天帝,蚩尤為什麼去進攻赤帝呢?⑤ 誰“臨四方”?如果是蚩尤,那麼他的權力也夠大的了,怎麼還造反呢?⑥ 如果黃帝是另一個“後”,赤帝這邊挺熱鬧,黃帝卻沒什麼事情,就等著赤帝來求助呢!⑦ “蚩尤於宇少昊”一句,歷來解為“蚩尤宇於少昊”,即蚩尤被安排到了少昊的地盤,這樣的安排怎麼少昊沒有表示不滿呢?要知道,那時還不會有後來所謂的“官”,可以為“卿”的,一定會有自己的地盤的。

仔細研讀之後,我發現,其實這段史料還可以有另一種讀法:“王若曰:‘宗掩、大正:昔天之初,囗作二後,乃設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於宇,少昊以臨四方,司囗囗。上天末成之慶,蚩尤乃逐帝,爭於涿鹿之河,九隅無遺。赤帝大懾,乃說於黃帝,執蚩尤,殺之於中冀。’”如此點讀,意思就有了變化:① “二後”當然仍可理解為赤帝、黃帝,但也可以理解成少昊、蚩尤。參照《尚書》裡曾有“群后”之語,並聯系後文,知述說人或者著作人已經把“帝”理解成“帝王”,而“後”則相當於“諸侯王”,因此以少昊、蚩尤充二後是站得住的。② “設建典命”更符合上古語法習慣。③ 赤帝成為凌駕於少昊、蚩尤之上的帝王,但他的“設建典命”引起了蚩尤的不滿,於是舉兵反叛。③ “命蚩尤於宇”何解?前人有曰:守中以佐赤帝也。④ 蚩尤與少昊,一個主內,一個主外,但明顯主外的權力更大些。⑤ 以上均為赤帝一方之事,自然不關黃帝;黃帝並無與赤帝並立的地位,因此不必特別提出。

請注意,這裡出現了“涿鹿”二字。但蚩尤伏誅之地,卻與《山海經》記載同。

我個人理解,此記雖然可能材料較古,但語言中已經反映出一些戰國時代特徵:① 赤帝之稱,古來解為炎帝。然赤帝與炎帝含義相去甚遠,炎帝者以火名,赤帝者五行帝之一也,明顯是受到五行說影響。② 上文提到,“帝”字在此作帝王解最通,然知古事者皆知“帝”本為神號,是建立了獨立政權的部族對祖先的敬稱。③ “卿”之設,始於周,所以這段文字帶有鮮明的周人特徵。這段材料將《山海經》所載的神話演變成了“人話”,最後的決戰仍在黃帝與蚩尤之間發生,黃帝與炎帝之間看似沒有發生爭鬥。

◆ 《史記》。司馬遷時代,黃帝傳說已經很多、很雜,所以他不敢採信,便利用自己的身份之便親身到涿鹿採風。他的《五帝本紀·黃帝紀》中的一些情節或源於民間傳說。時至今日,涿鹿本地仍有黃帝戰蚩尤的傳說,並有“黃帝城”、“蚩尤泉”等所謂古蹟。《五帝本紀》最大的發明,便是首先寫了炎帝與黃帝之間發生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阪泉大戰”,黃帝“三戰然後得其志”,是說黃帝兩大部族之間發生了多次戰鬥。對於與蚩尤之戰,反而著墨較少:先說“蚩尤最為暴,莫能伐”,後說“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黃帝乃徵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蚩尤與炎帝之間好像沒有發生什麼矛盾,黃帝剿滅蚩尤也並非出於炎帝的請求而是為了大強權對小強權的鎮壓。

(未完,待續)

典籍中的史前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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