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在縣城長大，父親常對我說他的根在老家——那個大山裡的鄉村。
父親年齡大了，腿腳不方便，回老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每年回老家祭祖上墳就成為我這個當兒子的責任了，我每次去上墳，都是開車直接去墳地，老家沒有血親了，我很少去。
父親記掛著我的堂伯，他們是發小。有一次我出差，給父親帶回一盒茶葉，父親說自己的茶今年夠喝的了，讓我抽空給堂伯捎去。
這天，公司裡開廂貨的司機要去鄉下，正好路過老家的線路。我跟司機要過車來，替他跑這趟車，目的是順便給堂伯把茶葉捎去。
送完貨回來，我拐進了老家的村裡，把茶葉送到堂伯手裡。與堂伯述了一會兒舊，我就告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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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堂伯的家，要東西穿過整個村子，路面是磨的光滑的石塊鋪成，很是顛簸，街道像條巷子，開車走窄得要命，房屋還犬牙交錯。雖然我是B證，廂貨平時很少開，走這樣的路有點費力。
快要出村時，拐彎把廂貨蹭到了牆上。下車一看，把人家的院牆角碰壞了，掉下幾塊石頭，牆體也鬆動了。
這可怎麼辦？
從屋裡走出一個老伯，街上又圍過來不少大人小孩。老伯說：“你把我的牆撞壞了，我要找人修，你得賠我些錢。”
我怕老伯漫天要價，提了堂伯的名字，說是他的侄子，來看望他的。問老伯，我該出多少錢才行？老伯卻說出我父親的名字，問我是他的兒子？
得到我的肯定後，老伯說你走吧，牆我自己修，你一分錢也不用拿了。
我心裡很納悶地說：“大伯，好賴我要陪點錢的，給您老人家造成損失，這樣走了，我不過意呢。”旁邊一個看眼的婦女說：“老人讓你走，你還不快走吧，要是讓他那個‘二孬’的兒子遇見了，你就走不了啦。”
聽了這話，我對大伯說：“大伯，你找人修吧，用工用料的錢您記著，等下次我再來時把錢給您。”
我把車慢慢調離牆後，剛要走時，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扛著鋤頭攔在車前，“你是誰？撞壞我家牆就想這樣一走了事？”
我下車時，聽剛才的婦女小聲說，“這下子壞事了，讓二孬逮住了，他還不雁過拔毛才怪！”
我的頭一下炸了，原來這人就是二孬。
我說明剛才是大伯讓我走的經過。二孬一瞪眼說：“那也不行，那老東西啥事不懂，這事我遇上了，就得我解決，你不能走，先拿來三千塊錢，我才能放你走。”
旁邊的人一下炸鍋地議論起來，有人說二孬父親的破房也賣不了三千塊啊，這下讓他訛上了。也有人不怕事鬧大，說要看二孬能要來多少錢。
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實在不行，就費點事兒，打電話按肇事處理吧，總不能讓二孬說多少就是多少。
就在這時，屋主老伯走上前，照著二孬就是一個耳光，“你小子，平時就孬孬歪歪地不幹正事，那是我管不了你。今天你是瞎了狗眼！你敢跟他要一分錢，我豁上這條老命也跟你捱了！”
二孬被打愣了，回過神來對他爹吼了起來：“你個老不死的！你還敢打我，今天看我不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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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一聽，回頭到了屋裡，拿著菜刀跑了出來：“你小子，今天敢耍橫，我剁了你！”
一看這架式，二孬好漢不吃眼前虧，拔腿就跑了，看眼的人鬨笑了。
老伯又對我說：“你走吧，你家是俺的大恩人，俺忘不了，錢的事兒你就甭惦記著，俺不會要的……”
我不知道老伯說的恩人是咋會事兒。等我回到家，問父親是咋回事兒？
父親說啥恩人啊，當年我只給了他們半簍子地瓜罷了。
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災害時，餓死過不少人。被我撞牆的老伯家裡人多，吃得多，到了春天青黃不接時，連續幾天揭不開鍋了，眼看著要出人命，爺爺讓父親送去半簍地瓜。從此後，老伯家裡的人總說父親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
我算了一下，63年是自然災害的最後一年，按那時算，都過去五十五年了啊，老伯是個什麼樣的人，在城裡長大的我實在想不出，那是一份啥樣的情愫。可事兒就這樣發生了，父親當年前積下的德，55年後在我身上得到回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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