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形態化主流藝術”是指體制內嗎?
你能告訴我如今中央電視臺節目
或者全國美協的展覽,是什麼意識形態嗎?
以我觀察,體制內各種藝術竭盡全力試圖多樣,
適應變化的社會,但它的問題
正好是缺乏貨真價實的意識形態,
缺乏激勵藝術家的完整價值觀。
一個真摯而充沛的意識形態是創作動力之一。
革命年代的藝術家絕對相信自己的理想激情,
宗教時代的藝術之所以偉大,更是如此。
至於所謂西方中心主義,
是指我們自己認同人家為中心,
還是人家仍在做些什麼事情使我們邊緣化?
事情正好相反,西方系統從來
沒有像現在這樣放下身段,競相進入中國,
或請我們出去辦活動,國家文化機構現在
有越來越多的項目與西方合作,
例如中法、中德、中意、中荷等等文化年,
我不知道歷史上有哪個時期出現這麼多機會。
我猜大家需要的真正壓力是,
在空前的可能性中,你怎樣拿出像樣的作品。
這是藝術家理應揹負的壓力。
為什麼商人成了“英雄”,
藝術家就得自問“存在的意義”?
敦煌繪畫的贊助者是供養人,即標準的商賈,
文藝復興的真英雄是大富豪。
沒有美第奇家族,文藝復興是不可想象的。
在良性的時代,
穩固富有的階層—帝王、貴族、資本家、贊助商
—帶動無數精彩的藝術,創造文化,創造歷史。
七世紀的長安,九世紀的洛陽,
十世紀的君士坦丁堡,十四世紀的佛洛倫薩,
十七世紀的阿姆斯特丹,十八世紀的維也納,
十九世紀的巴黎,二十世紀的紐約
……
這些時代,藝術家根本忙不過來啊。
今天的中國英雄真的是商人嗎?
您難道不知道,無數總經理同時就是高官,
無數高官的權力百分之百決定著商人的投資與發展。
別說境內商人的重中之重是擺平各級官員,
連西方大公司也早就學會巴結官員,並試圖精通此道。
藝術家的存在還有“多大意義”?
您沒看見如今太多藝術家的真正身份就是官員,
他們對行政級別的瞭解與關切,遠遠甚於藝術。
怎樣升官,同時怎樣賣畫,
才是他們每天每夜的雙重壓力啊。
我幾乎天天畫畫,
但是不發表,不展覽,不出畫冊。
我輩出過名了,我還沒學會自作多情,
以為別人巴望看見我的畫。
平時自己畫著高興就好,
偶爾和學生或年輕人蔘加一兩個小展覽,
只是為了幫助未出道的藝術家,
使開幕式稍微多幾個人進來站一站,
你們媒體勢利,見我的名字,或許就肯寫兩句吧。
我又哪裡“窮盡一切可說之說”。
近年我已幾乎不在報上發表文章,
幾乎不接受視頻採訪,博客早停了三年,
你應該知道,哪裡有“一切可說之說”的妙事。
當然,在我一面,我從未夢見自己是個“江郎”,
您見我在哪篇文章裡說過
我是個“文化人”、是“知識分子”、是“藝術家”?
有好多人說我負面?說我是憤青。
對於這些,我想說,您對中國的大學教育很滿意嗎?
您對城市建設中的野蠻拆遷很滿意嗎?
您對目前的醫療系統很滿意嗎?
假如您誠實地告訴我:是的,很滿意!很開心!
我立即向你低頭認罪:我錯了,我改,
我腦子進水了,我對不起人民,我要重新做人,
封我的嘴,然後向你們好好學習—這樣行嗎?
我是一個暫時還沒有學會說假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