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像是安靜的後遺症,在四下無人時放肆蔓延,人們為逃避而逃避,一把擁入現實的洪流裡,分不清誰在附和,誰在嘆息。
張五毛的《北京,2000萬人在假裝生活》像積蓄已久的頑石跌進平靜湖面,一時間“喧譁者”被分散注意,“沉默者”被蓄意冒犯,雙方共同圍觀起已上演過無數次的外地人和“土著”、夢想和現實厚此薄彼的爭辯,此起彼伏,各自捍衛。
北京和上海成為“假裝”所指向的城市地,似乎在標榜城市的輝煌和快速發展必定要帶給生活其中的人們以力不從心,要用難得所以假裝的快樂才能匹配它夜晚的璀璨霓虹。不敢苟同。
文章引發的評判多過反思,一眾還擊下張五毛本人發聲道歉,稱自己“撒錯了嬌”。
但生活,真不需要“假裝”嗎?
我無法判斷在北京/上海的幾千萬數字中是否每個人都生活得真實且盡興,但對數百萬的敘利亞人而言,飢餓、恐襲和流離失所讓“假裝生活”成了“不得不”的堅強。
敘利亞的生活,圖片來自網站
中環或皇城根下的幾套房產或許並不是問題的關鍵,石頭能激起浪花的根源終究還是湖水本身。如錢鍾書在《寫在人生邊上》中所言“☞洗一個澡,看一朵花,吃一頓飯,假使你覺得快樂,並非全因為澡洗得乾淨,花開得好,或是菜合你口味,主要因為你心上沒有掛礙”。拮据、狼狽和誤解的小確喪或動魄驚心,人人都會遇到,會化繁為簡,從“空白”中汲取生命光火的卻在少數。
藝術家艾格尼絲·馬丁(Agnes Martin)
2015年夏末,倫敦珍珠灰的日光一如既往,躁動又靜寂地層層疊加著,像跳躍的灰色精靈為艾格尼絲·馬丁的作品鋪上了額外的感傷,這位飽受精神疾病折磨的藝術家自2004年去世之後,其作品在泰特美術館迎來了首次大型回顧展。
#當難以設身處地,
關切會不可避免地成為“隔靴搔癢”#
1957年,在經歷奧運會游泳運動員、教師、同性戀者、禪宗的恪守者、畫家等多種身份之後,不惑之年的馬丁輾轉多地來到紐約曼哈頓鎮上的藝術工作區居住。
艾格尼絲·馬丁和傑克楊曼、埃爾斯沃思·凱利,1957
畫廊主貝蒂·帕森斯和包括埃爾斯沃思·凱利、巴尼特·紐曼、羅伯特·勞森伯格在內的人成為她亦師亦友的精神“伯樂”,在當時男性佔主流的紐約藝術圈,馬丁以其極簡和抽象主義畫風強佔一席之地。
The Expulsion of Adam and Eve from theGarden of Eden,1953
Wheat, 1957
This Rain,1960(馬丁還為此作詩《Parable of the Equal Hearts》)
從早期的肖像、景觀、靜物到逐漸放棄明顯代表性的繪畫內容,轉向抽象和極簡主義,她在藝術中尋找自己所向往的崇高而寧靜的美。直到1961年她開始恍惚、出現錯覺,於馬丁而言,正常就此成了“假裝”。
Night Sea, 1963
Wood1,1965
無形和沒有界限助力著通向藝術的“極樂”之路,但風險是堅實的自我感覺的混亂和喪失。偏執型精神分裂和隨之而來的抑鬱、緊張和無處不在的幻聽幾乎貫穿她生命中的所有角落。
#在觸發藝術創作方面,
這是種懲罰,也是一種保護#
也因此,馬丁畫中的模稜兩可顯而易見:它們既拒絕繪畫性或技能的凸顯,在將作品簡化至純粹的痕跡或某種標記創作的同時,又以無限制的宏大規模和義無反顧的美進行著自我超越。
Untitled #3, 1974
Untitled #5, 1998
我不確定將藝術家這種“特殊”的精神狀態帶入對作品的解讀是否恰當,在一名純粹的旁觀者看來,那些色輕且淺的網格和條紋或許已成了信仰般的存在:它們敏感又令人吃驚地自我剋制著,像用近乎強迫症式的壓抑鍛造著眼前雲淡風輕般的重複。
這些看似空蕩的作品的意義並非在於你能用眼看到什麼,重要的是隨著凝視的時間慢慢變長,喚起你腦海中已經存在的永不消逝的東西。
Untitled #1, 2003
“我希望借簡單、直接通向更廣闊的視野,像自空無一人的海灘瞥向一望無際的大海。”——艾格尼絲·馬丁
Untitled,1959
1967年,馬丁在作品備受矚目時離開居住十年之久的紐約城,如那輛孤獨而決絕的皮卡一樣,踏上去往新墨西哥的旅程,繼續她對內心深處的平靜找尋。
一個叫做陶斯的小鎮成為馬丁自由而剋制的最終歸屬,禪宗佈道、演講作詩、愛上馬提尼和貝多芬的音樂、讀上阿加莎·克里蒂斯的小說,當然還有她離世前都不曾放棄的嚴肅卻自由的繪畫世界,那裡荒涼卻寬廣,孤獨卻平靜。
Arne Glimcher、Agnes Martin和她的新車,新墨西哥州,1979
似乎陌生的地方更容易生出人情,三毛的撒哈拉,梭羅的瓦爾登,艾格尼絲·馬丁的陶斯,你的北京……在全新的環境中遇見新的自己,這很真。
帶一身舊傷去新處尋找藥方,如此,“假裝”也是一種修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