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文|馬小殘 圖 |攝圖網
1
方欣收完賬，拖著疲憊的身軀，和更加疲憊的心靈，終於回家了。
這筆賬，已經拖了足足八年，方欣還沒嫁給陳茂時，就已經欠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婆婆當家時總是不去追。方欣死纏爛打地糾纏了三年，才終於把幾萬元的尾款追回來，真是身心俱疲。
說起這幾年的追賬生涯，方欣真想找個人肉麻袋來一場拳擊賽，以洩心頭的鬱悶。
三年前從婆婆手裡接過公司的時候，方欣一夜夢碎，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深坑。
看似風光的公司，背後卻水深火熱，賬目一塌糊塗不說，還背了一屁股債，方欣真後悔接下這個爛攤子。她覺得自己當初肯定是腦袋被門擠了，才會跳進這個坑。
剛到村口，就見自家門前圍了好多人，吵吵嚷嚷的。因為隔得遠，方欣聽不清他們在嚷些什麼，但是心卻緊緊一縮，立即生出不好的預感。
“難道又是高利貸？”方欣皺著眉，扶了扶腦袋，感覺頭要炸裂了。
前幾天，有高利貸找上門來喊打喊殺。原來是婆婆半年前向高利貸借了五萬塊錢，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談的，半年時間就滾到了十五萬。
高利貸追上門來時，平時能說會道的婆婆，只會躲在灶屋裡瑟瑟發抖，最後方欣不得已，到銀行提了十萬，又去業務夥伴處湊了五萬，才總算把高利貸的人打發了。
但是婆婆怎麼也不肯說，為什麼要向高利貸借錢。其實方欣心裡有點數，十有八九又是拿去賭博輸掉了。
婆婆好賭，這就是當初公司負債累累的原因。
想起自己接手公司這些年來的無奈和艱辛，和那個好賭的婆婆，方欣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
2
方欣和陳茂是相親認識的。陳茂家雖在鄉下，但是家裡開了個小公司，勉強稱得上是老闆。
未來婆婆得知方欣是專業的會計，便綻開一臉燦爛的笑，巧舌如簧地把自家的公司吹得如何如何風光，還說婚後一定要把公司交給方欣管理。
結婚第二個月，婆婆就迫不及待地要跟她交接。這時方欣才知道，公司的外債是個大窟窿，年盈利不足五十萬的小公司，竟然欠了兩百多萬的債務。
婆婆捶胸頓足地說，都怪自己瞎了眼，識人不明，陳茂的前妻把公司掏空後離了婚。
方欣腦袋嗡的一聲，陳茂居然還有前妻！婚前她並不知道。陳茂抱著方欣不住道歉，苦苦哀求，說什麼自己太愛方欣了，怕失去方欣才瞞著她的。
木已成舟，總不能剛結婚就離婚吧？再說，看陳茂的表現，也確實是真心對待方欣的。方欣只好硬著頭皮接下了那個爛攤子。
這幾年，方欣一邊清理賬目，一邊追債，還要挖空心思保證週轉，累成狗。好在陳茂表現得很積極上進，為了多拉一些業務，常年出差在外。
雖然他的出差，並沒有換回實質性的業務，反而花了不少交際費，但是看在他態度良好，方欣總算還有點安慰。
不出差的日子，陳茂圍著方欣打轉，老婆長老婆短，把方欣哄得很開心。
但是，婆婆就沒陳茂這麼省心了。
結婚半年之後，就經常有人上門來要債，說是婆婆借的。
在方欣的再三追問下，婆婆才吞吞吐吐地說，自己賭博輸掉了好多錢，還向朋友借了好多。陳茂也“老實”交代，公司欠下的鉅額債務，並不是前妻捲走的，是他老媽賭錢輸掉的。前妻就是因為這個，才離婚的。
方欣在心裡暗暗叫苦，頓覺自己上當，但是已經上了賊船，要下船可沒那麼容易。為今之計，只有親自把握好航向，把船開到正確的航道上，才能奔向光明的未來。
方欣召開了家庭會議，問婆婆到底還欠了多少賭債。婆婆說十萬。方欣同意拿出十萬來，幫婆婆把債還清，條件是婆婆要答應她，從此戒賭。
婆婆信誓旦旦地答應了，陳茂也跟著發誓，一定會監督好自己老媽，絕不再犯。
但是婆婆對每月五千塊錢的生活費不滿意，覺得太少，最後談妥，每月除了生活費，再分公司利潤的5%給婆婆，婆婆是公司的創始人之一，這就算是給她的股份。
此後總算安穩了兩年。這兩年在方欣的操持下，公司的窟窿已經填上了大半，眼看日子越來越有奔頭，婆婆卻又出么蛾子了。
幾天前居然來了高利貸。長這麼大，方欣還是第一次接觸高利貸的人，真是託婆婆的福，長見識了。
3
方欣看著家門口那群沸沸揚揚的村民，心底湧現出無盡的悲哀，看來又有棘手的事情在等著她了。
不知哪個嚷嚷了一句：“看，方欣回來了！”眾人齊刷刷把目光轉向村口。看來是躲不掉了，方欣只能硬著頭皮往家走。
果然不是什麼好事。雖然不是高利貸，場面卻比高利貸追債更熱鬧，更瘋狂，更刺激，更富有戲劇性。
人群中間的，是大姨家的表哥，手裡舉著翻地用的鐵耙，胡亂地揮舞著。村民們在距離他一丈遠的地方圍成圈，誰也不敢靠近。
“怎麼回事啊？”方欣一邊問著，一邊費力撥開眾人，擠進去。
“別過來！”表哥臉漲得通紅，雙手因激動而不住地發抖，說話也結結巴巴，“別……別過來！誰過來……砍誰！”
方欣搞不明白，一向老實巴交的表哥，一向見了誰都笑呵呵的表哥，今天抽什麼風呢？
問了半天才搞清楚，原來是婆婆借了表哥的錢，哦不，確切地說，是騙了表哥的錢。
去年年初，婆婆對錶哥說，錢放在銀行裡只會貶值，不如借給工廠老闆週轉，利息比存銀行高多了。正好她公司隔壁的工廠老闆需要資金，她自己的零花錢都借給他了。
表哥老實，心思單純，就信了婆婆，把手裡的十三萬存款全都交給婆婆，去借給工廠老闆。婆婆拍著胸脯保證，年底一定連本帶利還給他。
結果婆婆食言了。如今表哥的兒子要結婚，又要裝修新房，又要準備彩禮，婆婆卻一直拖著不還錢。表哥也是被逼急了，才上門來討債。
早上方欣出門沒幾分鐘，表哥就來了，還推著表嫂一起。表嫂早年出了車禍，半身不遂。表哥推著表嫂一起來，就是想給婆婆看看，他們家不容易，能有姑娘願意嫁進來不容易，趕緊把錢還了，表哥好張羅兒子的婚事。
沒想到，婆婆不僅不還錢，還撒潑罵人，說什麼“我又不賴你的錢，早晚會還你的，你著什麼急啊？急著要錢讓你老婆投胎啊？”
這下表哥徹底怒了，在方欣家屋裡找到一把鐵耙，就撒起野來，說是要和方欣的婆婆同歸於盡。
婆婆早就嚇得躲出去了，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留下表哥在家門口發瘋。
4
方欣腦門裡閃過一個霹靂，劈得她渾身一顫，牙齒咯咯地打架。
她轉過身想走，卻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陳茂一把抓住。陳茂一把鼻涕一把淚，苦苦哀求：“老婆，你先想辦法把表哥的錢還了吧，不然可要出人命的啊！我保證，一定不會再有下次了！”
方欣一陣苦笑，這樣的保證，他們母子倆不知保證過多少次了，哪次做到了？
“不用保證了。離婚吧！”方欣恨恨地說道。
“不要啊，老婆，我不能沒有你啊！”陳茂帶著哭腔跪在地上，抱著方欣的腿不放，“求求你，老婆！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再有下次，不用你離婚，我淨身滾蛋，一定！”
鄰居勸說道：“離婚是後面的事，眼下還是要先穩住你表哥，別真鬧出人命來，才是要緊。”
方欣苦笑了一下，不得已，只好帶著陳茂去銀行取錢。幸好剛剛追回幾萬塊，要不然真不知道上哪裡去湊這筆錢。
還完錢，看著表哥和表嫂遠去的背影，方欣腿一軟，攤倒在地。緊繃的心也忽地一下鬆開，一片一片往下掉，碎了一地。
人群散去，一切歸於平靜，包括方欣的心，也如死灰一般。
“唉，真是個傻女人！”鄰居嘆息道。
方欣怔怔地看了一眼鄰居，深感鄰居說得對，自己真傻，跳進這個無底的深淵還不自拔。
“你知道嗎？陳茂……”鄰居瞟了一眼不遠處的陳茂，欲言又止，吞下了後面的話，離開了，留下一臉疑惑的方欣。
晚上，陳茂又抱著方欣好話說盡。每次都是這樣，方欣一說要離婚，陳茂就來這一招，又是發誓，又是道歉。
在陳茂的軟磨硬泡下，方欣又一次妥協了。
5
第二天，方欣把辦公室的鑰匙忘在家裡了，打陳茂的電話關機，不得已，只好自己回家拿。
陳茂和婆婆沒注意方欣回來，在房間裡嘀咕著什麼。方欣想去問陳茂，為何手機關機，卻在房門口聽見婆婆說：“以後別再叫我借錢了，事情鬧得這麼大，可沒人再肯借給我了。”
陳茂回道：“知道知道，我不是沒辦法了嗎？她說不買房子就要把孩子打掉……”
婆婆又說：“別再跟我說孩子，最後不還是沒能保嗎？趕緊想辦法把房子要回來，跟她斷了，還是趕緊跟方欣生個孩子靠譜……”
“哎呀，這個你就別操心了。哪兒那麼容易斷？”陳茂不耐煩地打斷了婆婆。
方欣心裡咯噔一下，婆婆的錢不是賭博輸掉的？他們說的孩子、房子，又是怎麼回事？
方欣突然想起前一天鄰居未說完的話，覺得陳茂家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祕密。
方欣跑到鄰居家細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陳茂的前妻離婚，一不是掏空了公司捲款跑路，二不是因為婆婆賭博，而是因為陳茂在外面有相好的！
從陳茂和婆婆的對話來看，陳茂和相好的，根本就沒斷。
方欣深深地吸了口氣，強壓住心頭洶湧澎湃的熱血，轉身去了市裡。
從市裡回來後，方欣更加忙碌，一心撲在公司的賬目上，連家都很少回，更不過問陳茂三天兩頭出差的去向。不過她收賬很積極，出賬卻不上心了，能欠的欠著，能拖的拖著，只入不出。
三個月後，方欣接了個電話，就匆匆趕到市裡。在一個名叫“香溢韻苑”的小區，方欣敲開1201的門，果然在裡面見到了半裸著身子的陳茂，和一個胡亂套著睡衣的女人。
看到方欣突然出現，陳茂慌了神，倒是那女人反而鎮定自若，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方欣從包裡掏出一沓資料，一揚手，甩在陳茂臉上，散落一地。她又拿出早就擬好的離婚協議，輕輕放到桌上。
“這事本可以在家裡談。不過我就想捉個現行，免得你抵賴。離婚的所有事項，我已經全權委託給律師了，明天會有律師找你，希望你配合。當然，你不配合也沒事，大不了上法庭，告你一個重婚罪。”方欣平靜地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茂驚慌失措地去撿凌亂一地的資料，有他和那個女人的親密照，有這套房子的購買記錄，還有那女人的打胎記錄。再看離婚協議，公司留給了陳茂，方欣帶走了所有的現金。
6
陳茂一直拖著不肯離婚，又想用老一套挽回方欣。這次方欣可不會再心軟。在收到法院傳票的第二天，陳茂乖乖找律師簽了協議。
離婚後，看著只剩一個空殼的公司，和一百多萬的債務，陳茂欲哭無淚。
高利貸，母子串通騙錢，老公出軌，這些電視劇裡才有的情節，活生生地出現在方欣的生活裡，真是生活比故事還狗血。好在這次方欣沒再聽信陳茂的花言巧語，從深坑裡爬出來了。
那次方欣從鄰居處打聽到陳茂和前妻離婚的真相後，立即去找了律師，律師說要收集足夠的證據，才能在離婚時爭取利益最大化，然後介紹了私家偵探給方欣。
在律師的指導下，方欣儘可能地為自己爭取更多的財產。公司在陳茂的名下，她不可能帶得走。
當初她接手公司時，是個爛攤子，她如今就同樣還給陳茂一個爛攤子，反正就算她做得再好，離婚後陳茂也同樣會誣陷抹黑她的，前妻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當私家偵探把陳茂出軌的證據交給方欣後，方欣跟律師簽了委託協議書，委託律師全權處理離婚事宜。
而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再跟陳茂糾纏不清了。
7
在婦產科，方欣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等待檢查。是的，她懷孕了，在表哥上門鬧事的前一天，她用驗孕棒測出了兩道紅槓，還沒來得及到醫院確認，就鬧出了後面一系列的糟心事。
尤其是得知陳茂不僅出軌，婆婆，哦不，現在應該稱前婆婆，前婆婆還幫著陳茂隱瞞，幫著陳茂從她這裡騙錢，方欣終於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栽的這個坑，是永遠填不滿了，及時止損才是明智的選擇。
至於孩子，當然不能留給陳茂家了，在那樣的家庭裡，怎麼能教育得好？憑著自己中級會計師的資質，和多年的實戰經驗，還怕找不到工作，養不活孩子嗎？
生活到處是坑，摔跟頭不可怕，可怕的是沉溺在坑裡爬不起來。方欣爬起來了，以後要給自己和孩子鋪就一條平坦大道。
“請方欣到二號診室檢查。”隨著電子叫號聲，方欣微笑著走進檢查室，迎接她的，是醫生和藹的笑容，和以後的康莊大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