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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一紙紅箋慰詩情

作者:(河北)董培升

成都城外浣花溪畔,芙蓉花開的紅火如霞,熱忱的色澤將溪水也漂染得尤為鮮豔,煞是惹人憐愛。這是客居於此的唐“校書”薛濤喜歡的顏色,熱情、快樂,使人喜悅興奮,“君看老大逢花樹,未折一枝心已闌”,也讓她彷彿看到對正常生活和愛情的渴望。

大唐時的成都,有一男一女最為知名,男為杜甫女為薛濤。薛濤實乃長安人氏,因其父薛鄖做官而來到蜀地。薛濤少女早慧,八九歲即通聲律。一次,薛鄖隨口吟道:“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薛濤應聲對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讓其父一震。

薛鄖死後,家道中落,16歲的薛濤淪落官樂坊為生。

似水流年的日子,薛濤常一襲紅裳流連於浣花溪邊,賞花賦詩,能書一手娟秀清雅的行書,以詩箋與文人雅士唱和,日子過得平靜而有姿彩。據說11任太守皆與之交往,還向朝廷舉薦其任“校書”職,在大唐詩壇颳起一道“紅色旋風”,比之當代“網紅”更勝一籌。據《唐音要生》記載,薛濤嫌常用信箋尺幅過大,作詩箋不和諧,也不雅觀。她與造紙作坊相鄰,特請匠人改小尺寸,定製的專用詩箋。她又自創染色技法,以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芙蓉花汁,能染出深紅、粉紅、明黃等十樣顏色,既是“薛濤箋”。

唐元和四年(公元809年)三月,一個人的造訪打破了浣花溪的寧靜,也惹亂了才女的心事。監察御史元稹來到蜀地,久聞薛濤大名的他,很快託友人介紹,到浣花溪約見薛濤。

溪水花林間,香味瀰漫,鶯飛燕舞,令人微醺微醉。在這明媚的季節,一個才子一個佳人,註定演繹了一場繁華的邂逅。“努力少年求好官,好花須是少年看。”三十剛出頭的元稹儀表堂堂,清秀俊朗,官聲與文名兼具。年長的薛濤紅衣清顏,淺蹙黛眉,才情顏值並立。“越管宣毫始稱情,紅箋紙上撒花瓊”,初見時的驚豔,如蓓蕾綻放的聲音,在那一刻悸動,“寒輕夜淺繞回廊,不辨花叢暗辨香”,留駐愛情最初的芬芳。

好日子總是過得太快。3個月後,元稹奉調洛陽,兩人勞燕分飛。

元稹離去,薛濤也脫了“樂籍”,斷了官俸,“磨潤色先生之腹,濡藏鋒都尉之頭”,從此專心以造紙製箋為業。“薛濤箋”在唐代文人雅士風行一時,以至於官方的國札也用此箋。韋莊《乞彩箋歌》“浣花溪上如花客,綠閣深藏人不識”;李商隱《送崔珏往西川》“浣花箋紙桃花色,好好題詩詠玉鉤”。有人認為,其詩可與詩聖杜甫平分秋色,其紙可與當時的造紙名家謝師厚並論,還有人甚至將“薛濤箋”與“右軍帖”並立。唐代沒有專利權,如若今日時代,薛濤定會憑此技大富大貴。

而這些,是薛濤想要的嗎?回答是否定的。

靜謐的夜,月牙彎彎割心房,薛濤讓相思的寂寞凝結成一張張紅箋,一首首新詩,一絲絲惦念,“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寄給了遠方。孤立浣花溪邊,看著來來往往的漁舟,她無法忘記惜別的日子,不忍鬆開相牽的手,淚水溼了衣衫,亂了容妝。

元和九年初(公元814年),那遙遠的眺望,終於等來曾經的祈願,薛濤由成都赴江陵再會元稹。從年初到暮春,這也許是薛濤一生中最長的一次旅行,沒有絲毫的猶疑,輕輕地擦拭掉結痂的傷,整頓蒙塵的行囊,薛濤匆匆忙忙沿江而下,到江陵與元稹相會,又飽覽了沿途的名勝古蹟,造訪了名士。

二次相見,一杯老酒,也不復當年滋味。匆匆復匆匆,身影漸行漸遠。她又想起了浣花溪,想起了紅芙蓉,不久,薛濤從江陵回蜀,望著窗外三峽孤峰絕岸、壁立萬仞間的煙、霧、雨、淚,漫天飄散,與來時景色依舊,而心情更加複雜,“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溼紅箋怨別離”。如風的思緒,輕輕地撩起一簾綿綿雨幕,敲出一抹淡淡的憂傷……回到浣花溪,薛濤專心等待來自江陵的消息,在等待中,每一天都變得漫長、沉重、壓抑,生活已成為一種煎熬。

唐長慶元年(公元821年),元稹官至中書舍人承旨學士,一時仕途順意。閒暇時,元稹無意間在書房翻出薛濤贈與自己的一疊紅箋,睹物思人,讓他想起了遠在成都的薛濤,再次牽起婉轉的情絲,當即賦詩一首寄予薛濤。

錦江滑膩峨眉秀,幻出文君及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詞客皆停筆,個個君侯欲夢刀。

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

此詩將“卓文君”比之薛濤,道分別後的相思之情,以“鳳毛”喻之才情,感嘆萬水千山,時光匆促,設問門前的菖蒲蔥籠,暢敘蓬勃了心音。

七年時光,兩千多個日夜的守候,一次次低吟淺唱的惦念,千里紅箋傳情,那熟悉的墨跡,一下子融化了心頭的寒冰。讀到元稹贈詩,薛濤臉上泛起一絲的紅暈,綻開了眉宇,提筆寫下了《贈微之》:

詩篇調態人皆有,細膩風光我獨知。

月下吟花憐暗淡,雨朝題柳為欹垂。

長教碧玉藏深處,總向紅箋寫自隨。

老大不能收拾得,與君開似好男兒。

薛濤與諸多男性詩人的唱作中,皆以官職敬稱,唯此以元稹其字“微之”相稱。想必在無數個夜晚默默唸叨過,“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相贈“微之”,真是萬語千言傾情其中。

瞭望對窗剪影,她為情郎的貶謫掛念,也為他的蜚語流言神傷,問月月無聲,問箋箋無語。白樂天勸她放下,而薛校書愛的執著、又愛的糊塗。奈何“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飛”,元稹一去不回頭,消息越來越少,流言越來越多。薛濤剪不斷,理還亂,細碎的詩情灑落一地。激情漸冷,心事凝冰,她再也懶得期待,褪下紅裙換上了道袍,遠離了喧鬧的浮世,開始與青燈古佛相伴餘生。

“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一紙紅箋,難盡薛濤一生的詩意情痴。元稹52歲那年病亡。翌年,63歲的薛濤也鬱鬱而終,墓地朝著浣花溪,可以讓她時常看到喜愛的芙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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