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我的伯父王少樓

戲曲 梅蘭芳 餘叔巖 言菊朋 梨園雜志 2017-08-03

今日推送之《憶我的伯父王少樓》錄自《中國京劇》2011年第11期,作者王學棟,該文為紀念王少樓先生百年誕辰所作,介紹了先生的家庭情況、學藝經過和逸聞軼事。

今年,是我的伯父王少樓先生一百週年誕辰。王少樓,名兆霆,生於1911年11月8日,卒於1967年1月22日,祖籍山東蓬萊,生在北京城南西壁營衚衕,出身於京劇世家。其祖父王順福,名琪,號佩珊,工花旦;父親王毓樓,工武生;母親陳氏;姑母王明華(梅蘭芳先生的結髮夫人);夫人徐詠芬(徐蘭沅先生的長女);伯父有弟弟兆震(我的父親);妹妹兆蘭(繼母錢氏所生,適琴師遲天標)。1942年,伯父與父親由山西街的老宅搬人南新華街135號,伯父住西屋,父親住東屋。伯父膝下只有一女名學敏,是我的叔伯姐姐,我則是父親的獨子,按老話講是“兼祧子”。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如今我伯母、父母、姐姐相繼去世,我亦年近古稀。作為家人,祭奠伯父一百週年誕辰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今沿著舊年的思緒,我將自己所親歷的往事、見聞進行歸納整理,謹此緬懷這位對京劇事業做出過卓越貢獻的藝術家和教育家。

憶我的伯父王少樓

王少樓便裝照片

伯父7歲開始學戲,初習武生。我的祖父為他請了教武生戲最好的老師丁連生(丁永利的父親)。據伯父講,最初學的是《石秀探莊》和《蜈蚣嶺》,後來一年多的時間便學會了七八出武生戲。1919年,祖父與其妹夫姚佩蘭成立了“喜群社”(取梅蘭芳乳名“群子”之意),祖父自任班主。由梅蘭芳、王鳳卿、佘叔巖、貫大元、高慶奎、姜妙香等為社內主演。也在這一年,我的祖母陳氏病故,姑奶奶將他的兩個內侄,即我的父親與伯父接到梅家居住。從那時起,伯父便時常觀看餘叔巖先生與梅蘭芳先生排練《游龍戲鳳》和《打魚殺家》—等劇目。餘先生很喜歡伯父的聰明好學,再加上與祖父又是把兄弟的關係,便高興地將伯父認為義子。伯父住在梅家期間,梅先生認為伯父從扮相到嗓子學老生比較合適,祖父就安排伯父在前門外的同興堂飯莊正式拜張春彥為師,自此改學老生。當時家裡還請了高慶奎、李鳴玉兩位名家為伯父授課。兩年內,伯父學會了《失·空·斬》、《上天台》等十多出老生戲。

伯父12歲帶藝搭“斌慶社”掛牌演出。斌道慶社是武生俞振庭創辦的班社,社址在大柵欄西邊的百順衚衕,演出在三慶園和廣德樓。據我父親回憶,伯父首演的劇目是《失·空·斬》,由著名琴師徐蘭沅先生操琴。一個12歲的童伶老生初次登臺,能請到如此有名望的琴師來操琴,極其難得。伯父沒有辜負長輩和老師的期望,演出很成功,得到了業內外人士的一致好評,認為他嗓子、扮相、身段都不錯,是個角兒坯子,這也更增強了祖父培養伯父的信心。從此,伯父一邊演出一邊學戲,在斌慶社的6年中,生旦對兒戲常與魏蓮芳、俞步蘭合作,同臺另有李萬春、藍月春的武戲,那時這個班社演出很紅火,王、李、藍三人被譽為“斌慶童伶三傑”當時每斤大米四分錢,伯父最初每天掙十塊大洋,後漲到十五塊。

憶我的伯父王少樓

《失街亭》王少樓飾諸葛亮

祖父為了讓伯父博採眾長,在家裡又請了雷喜福、曹連孝、李洪春等先生來說戲,同時請名琴師陳鴻壽為其操琴。陳先生原是唱老生的,對譚派、餘派聲腔很有研究,他曾傍過言菊朋,琴藝在當時與楊寶忠、王少卿齊名,他對伯父的成名幫助很大。另外,每逢餘叔巖有演出,祖父必讓伯父去觀摩,花高價買“飛票”也要看,如果與伯父的演出時間有衝突,寧肯讓伯父把戲放在前面唱也要趕去看。每次觀摩後,伯父均要與陳鴻壽先生一起仔細地研究餘派的唱腔和表演。為伯父學戲,祖父不計工本,除了高昂的學費以外,“三節”、“兩壽”也從不缺禮。

由於伯父天賦佳,學戲又刻苦,在12歲這年,叔巖先生Ⅱ下,伯父倍加努力,狠下功夫,《捉放曹》、《打棍出箱》、《烏盆記》、《四郎探母》、《南天門》、《坐樓殺惜》、《打魚殺家》、《梅龍鎮》、《戰太平》、《珠寨》、《擊鼓罵曹》、《失·空·斬》、《定軍山》和《南陽關》等戲均為餘先生親授。1962年的一個晚上,我陪伯父去永光寺中街他的岳父徐蘭沅先生家,回來時路過餘叔巖先生舊宅,他指著門道對我說:“我12歲拜了餘先生,到先生家學戲的時侯,經常是在過道的長凳上坐等,先生起床很晚,所以要到中午以後才開始說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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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探母》王少樓飾楊延輝

伯父15歲開始變聲了,祖父很著急,除生活上倍加照料外,更是加緊督促其練功。早晨天不亮,便陪伯父到窯臺喊嗓子,夜間則同室而眠。那時我父親常聽祖父說的一句話是:“這就看他的次造化如何吧!”總算天遂人願,祖父的心血沒白費,半年後伯父的嗓子就倒過來了。

伯父17歲時隨斌慶社首次在天津明星戲院演出,頗受歡迎,被譽為“青年鬚生翹楚”。次年7月再赴天津,有報道稱:“天津中原公司妙舞臺;聘請少樓獻藝39日,聲譽鵲起,又在春和戲院演唱乃大紅。”1930年,伯父離開了斌慶社,與坤旦雪豔琴合組一班,也曾一同到過天津北洋大戲院演出。1930年夏,程硯秋先生邀請伯父以當家老生的身份加入“鳴和社”,接替言菊朋先生。程先生開出的條件十分優厚,除了每場戲掙大洋四十塊外,還可單獨赴外地演出等。從此,王少樓、程硯秋開始了十餘年的合作。當年7月19日,他們合作的第一齣戲是全部《柳迎春》,程硯秋飾柳迎春,姜妙香與王少樓分飾前後薛仁貴。後蘇少卿先生於《觀全本<柳迎春>》一文中寫道:“少樓扮後部薛禮,身段活潑,做工賣力,嗓音圓潤,唱功頗似叔巖。‘薛仁貴好命苦,無親無鄰’一句,最為精彩。‘母又喪命’一句,亦悱側動人。其餘快板流利,流水穩當。此劇是做派戲,白口繁重,情節層出,少樓有此,後望無窮。”9月間,伯父首次隨鳴和社赴滬演出,祖父隨行,為伯父當管事。戲班人未到,上海三馬路榮記大舞臺已貼出程硯秋與王少樓合作演出的海報。10月3號正式演出,王少樓的《捉放曹》和程硯秋的《玉堂春》為打炮戲。演出中觀眾喝彩聲、掌聲不斷,演出結束時,杜月笙上臺為伯父獻了鮮花和銀盾。此前,伯父已在京津兩地唱紅,加之17歲時在勝利、大中華唱片公司灌製的《捉放曹》和《珠簾寨》等唱片,先已發行滬上,當天的演出又以清雅的扮相和純正的餘腔奪人耳目,因此在上海一炮打紅。報刊紛紛登載評論文章,《戲劇月刊》主編劉豁公專門撰文介紹伯父的家世與師從,並提到“少樓硯秋聯袂蒞滬,唱片公司之有硯秋少樓唱片者莫不利市三倍”。陳彥衡、蘇少卿、徐筱汀等戲曲評論家也都發表戲評,對伯父出色的表演予以褒揚,謂之“全才”、“美才”、“學餘最為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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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河灣》王少樓飾薛仁貴 程硯秋飾柳迎春

憶我的伯父王少樓

王少樓與程硯秋合影

1931年,杜月笙家祠落成,大辦堂會,南北藝人匯聚上海,伯父以《蘆花河》、《坐宮》、《忠義節》連演三天。1931年的《申報》,錢華在《杜祠堂會寫真》一文中描述:“三天劇目以第二天(即十日)最有精彩……王少樓之《坐宮》,幾大段唱功均臻上乘,[流水]與“賢公主”一段[原板]尤佳。”

1934年7月,祖父突然辭世。喪父之痛,連發同長女在此期間也因病不幸夭折,雙重的打擊使伯父悲傷過度,加之演出、錄唱片過度疲勞,多方因素導致他嗓子不適,從而在家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嗓子恢復後,伯父又同鳴和社赴長沙、漢口、南京、重慶、成都等地演出。後“鳴和社”改組為“秋聲社”,伯父繼續與程硯秋合作演出。之後,伯父又與南派文武老生自家麟合組了“勤節社”,社內演員有武生李盛斌與青衣翔雲燕、高玉倩等人,該社南北合作,長年在廣德樓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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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軍山》王少樓飾黃忠

1949年解放後,伯父參加了兩期戲曲界講習班,被選為“學習模範”。1950年當選為“北京文藝代表大會代表”。期間,同雲燕銘、荀慧生、王玉蓉合作演出過一段時間。

1952年,伯父應“藝培戲曲學校”沈玉斌先生之邀,擔任教務主任兼老生教員。當時藝培是白手起家,連桌椅都是從梨園工會借來的。為了支持教育事業,伯父將自己多年置辦的全部行頭捐給了學校。每天早晨天沒亮,他便從南新華街的家中步行到自新路的學校上班,天黑後才回到家中。1953年市委決定,由政府接辦“藝培戲曲學校”,改名為“北京市戲曲學校”,伯父繼續任教務主任。

伯父對待教學十分認真,從不因自己身體不好而給學生缺課。1959年國慶節期間,在一次學生彩排時,有個學生忘了詞,伯父一著急當場暈倒,住進了同仁醫院。他病情稍有緩解,他便要求出院,不顧醫生的勸阻,在血壓超高的情況下仍堅持為學生授課。由此可見,他對教學認真負責到了何種程度。每個星期日,他總要把學生張學津、李崇善叫到家中單獨輔導,直到他們畢業工作了,伯父仍然為他們繼續說戲。我到中國京劇院工作後,孫嶽也曾和我說過:“當初我想拜王先生為師,系統地學習餘派戲,先生也同意了,可是後來拜師改由領導指定,我雖然沒拜成王先生,但去請與教時,先生還是一如既往。”通過這些點滴小事,對可以看出伯父無門戶之見、熱心傳藝的高尚風格。

憶我的伯父王少樓

《翠屏山》王少樓飾石秀

談到伯父的生活,他平時特別注重儀表,頭髮總是梳理得很光滑,著裝整潔,談吐文雅。我經常看見伯母用嘴咬住一根線的中間,雙手挑住兩頭,為伯父絞臉,並且連手絹伯母都幫他熨得非常平整。伯母在生完女兒學敏之後,落下了病,勸伯父再續絃,伯父沒有這樣做,兩人一生都互敬互愛、琴瑟和諧。

我18歲那年伯父曾告訴我:“當初我和你娘(我一直管伯母叫娘)想把你過繼過來,但你爸爸不同意。”此事雖作罷,但伯父對我視如己出,對我的生活、學習、工作一直都非常關心。記得我小時侯家裡有輛洋車,伯父上館子演出就坐這輛車。帶我去聽戲時,伯父坐在上面,我蹲在下面,腳下有一個鈴鐺,一踩“鐺、鐺、鐺……”,很好兒,我經常這樣腳踩著鈴鐺,跟隨伯父去劇場。脆、悅耳的鈴聲至今仍然縈繞耳邊。

“文革”開始後,伯父屢次遭到批鬥、抄家,還有無休無止的呵斥、恐嚇,眼見得身體一天天衰弱,直到1967年1月22日在阜外醫院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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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痕記》王少樓飾朱春登

2001年,在伯父90週年誕辰(去世34年)之際,北京京劇院和北京市戲曲學校曾聯合舉辦“王少樓辰90週年紀念演出”和座談會。所演劇目均由他的學生們擔任主演。張學津那幾天感冒,但仍堅持與我女兒王怡(北京京劇院演員)一起演出了最後一天的大軸戲《游龍戲鳳》。在座談會上,北京京劇院院長王玉珍和北京戲校校長孫毓敏說:“王少樓先生是京劇餘派鬚生藝術的典範,是我國教育事業的一代名師,他是我們北京戲校教師的楷模,是我們永遠學習的榜樣,是我們永遠的老師。”伯父生前的好友朱家潛、黃宗江、劉曾復先生回憶起很多伯父的往事,以“餘門翹楚,謙謙君子,心似一泓秋水”表達對他早逝的悲痛與惋惜。

在伯父百年誕辰之際,為了感念先人之恩德、表達懷念,我將伯父所錄製的唱片整理為唱腔集與光盤一併出版,再現他的藝術風采。如果這些能伯父的在天之靈有所慰藉、對他求索一生的餘派藝術有所幫助,將是我對伯父王少樓先生的最好紀念!

(《中國京劇》201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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