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紅色經典中的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不少上了一定年紀的人至今還對劇中人物——解放軍剿匪小分隊團參謀長少劍波記憶猶新。這一精彩藝術形象的塑造者便是上海京劇院著名錶演藝術家、“高派”老生傳人沈金波。沈金波的舞臺形象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唱腔清潤高亢,令人蕩氣迴腸;嗓音清脆明亮,吐字歸韻講究,注重以聲傳情。他在該劇中演唱的“朔風吹”一段,已成為京劇史上百聽不厭的經典之作。

沈金波:成就“少劍波”的梨園名家

五代梨園傳衣缽

沈金波(1926—1990),原名沈小秋,北京人,出身於五代梨園世家:他的高祖沈小慶稱得上是京劇武生的鼻祖,畢業於嵩祝成科班,以編演《八大拿》的戲名標史冊;曾祖沈三元專工老生,是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世界上首部京劇電影《定軍山》主演譚鑫培的搭檔,還是譚鑫培第五子、京劇老生譚小培磕過頭的師父;祖父沈福山唱花臉,給京劇名家郝壽臣、侯喜瑞說過戲,當過管事;父親沈玉秋也是有名的琴師。

沈金波7歲便隨父學戲,10歲考入中華戲曲學校。中華戲校和當年的富連成科班一樣,是近代培養京劇優秀人才的重要場所之一,它向社會先後輸送了不少後來對京劇事業貢獻卓著的高材生,如李和曾、沈金波、王金璐、李玉茹、高玉倩、陳永玲等。沈金波與李和曾同拜“高派”老生創始人高慶奎為師,傳承了《贈綈袍》 《馬陵道》 《逍遙津》 等一系列高派名劇。

當時,由於校長焦菊隱等新文化人士的加入,中華戲校的教學顯得開明進步和與眾不同:學校除了教授戲劇基礎課外,還開設文化知識課,學生每天下午、晚上各用兩小時學習外語、國文、歷史、時事、地理等知識。學校還廢除清末遺風,不許學生磕頭請安,不許供孔子,不許供祖師爺。但由於學校處於上個世紀30年代的古都北平(北京),仍不乏留有某些封建思想的烙印。如在嚴格的校規中,特別強調除演戲排練外,男、女生不許私自交談,男生不許三五成群一起聊天。在中華戲校,沈金波的才思和毅力得到了極好的鍛鍊。那時,每年365天,他得日夜上舞臺演出400多場,其中一半以上的場次飾演主角,漸漸積累了寶貴的經驗,為日後的舞臺形象塑造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大膽而不粗暴,革新而不守舊”,這是沈金波給自己定的一條座右銘,貫徹其整個藝術生涯。沈金波崇尚革新的思想和嚴謹的處世態度,與中華戲校的特定環境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關係。而藝術上博大精深的焦菊隱先生,更是對他有直接影響。

1947年底,焦菊隱創辦了北平藝術館,親任館長,並組建以中華戲校畢業生中的骨幹為主的京劇團,專演新評劇,也就是經過革新的京劇。沈金波和高玉倩、王金璐等同學都在列,沈金波還兼職宣傳主任,在《新民晚報·天橋版》上,發消息、登廣告,搞得很火熱。當時,焦菊隱親自動筆寫劇本,將莎士比亞的名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一氣呵成翻寫成京劇,供劇團演出,沈金波在劇中飾演中國化了的員外角色。

新中國成立初期,沈金波由原中華戲校老同學王金璐引薦,南下上海,參加了上海華東京劇實驗劇團。此團前身為久負盛名的第三野戰軍(華東野戰軍)文工團(三野文工團),又叫“娃娃劇團”。受革命大學校的薰陶,該團整體藝術思想和文化素質比起地方上的一些老劇團顯得既新且好,對沈金波的思想和藝術獲得錘鍊和提高大有幫助。入團後,他首演了《群英會》、《借東風》,後與金素琴、金素雯姐妹合作,演出了《小桃園》及多部新編歷史劇;與王金璐合作,串演三國戲《長阪坡》修《漢津口》 《甘露寺》 《白帝城》等。這一系列老劇目經過取其精華、棄其糟粕的加工後在當時很有進步性,受到觀眾的歡迎。

沈金波:成就“少劍波”的梨園名家

時逢盛世秀國粹

1953年冬天,沈金波隨賀龍元帥率領的祖國人民慰問團赴朝鮮為志願軍戰士演出。在零下40度的嚴寒中,在彈痕累累的前沿陣地上,演員們不顧狂風怒吼,不怕冷炮空襲,堅持慰問演出。那段日子裡,沈金波與程硯秋合演了《賀后罵殿》和《三擊掌》,並主演了《二進宮》。因演員緊缺,他還在梅蘭芳主演的《貴妃醉酒》中飾演宮女,這也成為他藝術生涯中絕無僅有的一次男扮女裝的演出。

1955年,華東京劇實驗劇團與上海市人民京劇團合併,成立上海京劇院,周信芳為院長。加入上海京劇院後,沈金波與周信芳合拍了電影《四進士》,出演毛朋。不久,沈金波隨國家演出團訪蘇,他為院長周信芳配戲,演出了《四進士》、《十五貫》等劇目,受到熱烈歡迎,並因此獲得了蘇聯文化部頒發的榮譽獎。此後,沈金波還隨中國藝術出訪團赴歐洲,在法國等國演出。在《二進宮》一戲中,他飾演楊波,言慧珠飾演李豔妃,婁振奎飾演徐延昭,3人以珠聯璧合、相得益彰的表演,音色迥異、悅耳動聽的歌喉,使那些盛行西洋歌劇國度裡的人們大感興趣,並將他譽為“中國最好的男高音”。

沈金波在對外文化交流活動中,還有一段插曲。當時,一位法國人故意刁難地問他:“你知道我們國家當代的一位戲劇大師嗎?”沈金波馬上回答:“莫里哀。”這位法國人又問:“你覺得他現在還有存在的價值嗎?”聽出話音來的人們無不為沈金波捏了一把汗。此時,沈金波仍然保持鎮靜,並不動聲色地回答:“這要取決於法國人民。法國人民認為有就有,不然就相反。”沈金波得體的回答,贏得了全場一片掌聲。

沈金波平日愛咬文嚼字,尋根究底,愛探討一些京劇傳統劇目的細節。他常說,一名好的京劇演員必須具備歷史、文學、政治以及科學等多方面的廣博知識。他藉助自己對京劇藝術的歷史、現狀、特色等問題進行的廣泛研究,曾對延續二百年至今的劇本、表演、道具、服飾、佈景等一些不合理的細節進行大膽的糾正。如他所說:“徐延昭在《探皇陵》的‘回龍’中唱‘開山府來了我定國王侯’,這不符合歷史。歷史上,朱元璋建朝後,封常遇春為開山王,封徐達為中山王,徐延昭是徐達後人,應為中山府,而非開山府。”他的觀點不無道理,在專家的支持下,他將此處改為

“中山府來了我定國王侯”。還有一次,在赴歐洲演出的飛機上,沈金波和明史專家吳晗鄰座,他抓住時機請教《李陵碑》中楊繼業的唱段《嘆楊家秉忠心大宋扶保》。他質疑說:“‘七郎兒被潘洪箭射芭蕉’這句詞我就不明白,金沙灘那是北方大漠之地啊,怎麼會有‘芭蕉’呢?”吳晗解釋說,按地理和氣候的變化,當時那裡不是沙漠,也可能會有芭蕉的。後經探討,吳晗同意沈金波把這句詞改成“七郎兒被潘洪箭射華表”。

沈金波生就一副超高清亮的“金嗓子”,他的演唱曾深得毛澤東、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讚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沈金波經常被邀請參加為中央首長演出的晚會。在一次晚會上,興致勃勃的毛澤東竟先後點他唱了11段“高派”名劇。其中,對《逍遙津》毛澤東更是百聽不厭。一次,毛澤東特意將演唱完畢的沈金波喚到面前請教:“你剛才唱的《逍遙津》怎麼和我記得的有點不一樣?”

“不知主席所記得的《逍遙津》,是怎樣唱的?”沈金波認真地問道。

於是,毛澤東便興味甚濃地抬手拍板,當即哼唱起來。

聽了出自毛澤東之口的《逍遙津》,沈金波全明白了,那是50年前被稱為“汪派”名角的汪桂芬老先生所唱的樣式,可見毛澤東對京劇的喜愛與熟悉非同一般。

在與中央領導人的接觸中,沈金波與周恩來的接觸較多。周恩來的淵博知識和求實作風,尤使沈金波敬佩。他回憶到,周恩來曾向他如數家珍地講述京劇的發展史,從以程長庚為代表的“四大徽班”,到1790年進京為乾隆皇帝80壽辰致賀,乃至談到後來如何吸取42個劇種的長處融合成一體,演變為獨特的京劇。

令沈金波難忘的是,周恩來看完他演出的現代京劇《紅色風暴》後,給予積極鼓勵,並主動提出:“以後,你們改戲需要什麼歷史資料,我可以提供。”

1964年夏天,沈金波以《送肥記》和《戰海浪》兩出獨幕現代京劇,參加北京的京劇現代戲全國會演,遭到一些人的攻擊,有人諷刺他的演出是“非驢非馬”。沈金波的情緒受到了影響。周恩來知道後當面肯定他的演出,並既有針對性又十分風趣地說:“非驢非馬是騾子嘛,它吃草少而且力氣大。”

沈金波:成就“少劍波”的梨園名家

現代京劇展風采

在樣板戲盛行的年代,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是藝術成就最高的“樣板戲”之一,備受全國人民矚目,而沈金波之名也由此家喻戶曉。

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是1958年由上海京劇院根據小說《林海雪原》改編而成,曾由該院一團首演。原來主要演員有李仲林(飾楊子榮)、紀玉良(飾少劍波)、王正屏(飾李勇奇)、賀永華(飾座山雕)等名角。1964年6月,《智取威虎山》進京參加全國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的首輪演出。毛澤東看後對戲總體上是肯定的,但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認為“反面人物的戲太重,音樂形象不足,要加強正面人物的唱,不要把楊子榮搞成孤膽英雄”。

1965年3月,在上海市委宣傳部領導下,上海京劇院對劇本再一次進行了修改加工,演員也進行了較大幅度的調整,除一號人物楊子榮這個角色換為唱、念、做、打全面突出的童祥苓飾演外,同時又將扮相、唱功和表演更符合要求的沈金波由當時的二團調到一團,在《智取威虎山》中飾演少劍波。在落實毛澤東關於“加強正面人物的唱”上,加強了少劍波部分唱詞的性格化和抒情性,如“誓把反動派一掃光”便是一個典型唱段:“朔風吹,林濤吼,峽谷震盪。望飛雪,漫天舞,巍巍群山披銀裝,好一派北國風光……”這段唱段很好地刻畫了參謀長少劍波高瞻遠矚,深謀遠慮,無艱不摧,克敵制勝的英雄氣概;而“我們是工農子弟兵”唱段,則側重於少劍波質樸親切的形象塑造,體現了我軍指揮員柔情似水,心繫人民,善於開展群眾工作的另一面。

沈金波所飾演的少劍波表演細膩,給人以清新和親切感。尤其是少劍波的唱腔,配合聲勢強大的西洋樂隊和林海雪原的宏偉背景,給人以蕩氣迴腸,餘音繞樑之感。在第四場戲“定計”中“救出多少戰友和同胞”一句唱,更是高亢清亮,非一般嗓子能夠勝任,沈金波唱來卻遊刃有餘。而他那雄渾大氣的颱風,則是與生俱來,別人難於模仿的。

“文革”之後,《智取威虎山》演出場次減少,沈金波常因接戲不多而苦嘆:“作為一個演員,老不演戲怎麼行呢?”於是,他主動要求調到上海戲曲學校,負責教學工作,經常為學生不辭辛苦、加班加點地揮汗排戲。平時,他經常是三句話不離本行,為京劇現狀憂慮:“十年能出一名狀元,卻出不了一名好演員。”他多次對上海戲校的學生說:“你們老戲學得少,自己‘庫存貨’少,創新就很難。有人總想學《智取威虎山》的少劍波,以為我唱的那段‘朔風吹’是新創的,其實這段唱都是從老戲裡來的,老戲裡好東西太多了,多學用起來才方便。”

1989年仲秋,沈金波被查出患有肝癌。手術後,同事前來探望,他頗有壯志未酬之感:“我多麼想多教兩齣戲,讓咱們的國粹少失傳一些。”他對京劇的那份情與愛,讓在場的人們無不唏噓感嘆。

1990年7月14日,這位天才藝術家懷著未竟的心願溘然長逝,享年64歲。(本文圖文來自網絡,如有侵權聯繫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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