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詩中的歷史—希臘史詩《奧德賽》中的上古世界

風光旖旎的愛琴海是希臘神話的搖籃


在相當長的時間裡,人們都認為荷馬史詩是純粹的文藝創作,是充滿想象力的無稽之談,但隨著神話考古學的興起與神話學的進步,越來越多的愛琴文明的遺蹟重建天日,人們才開始重新認真審視這兩本古希臘人的"聖經",希臘民族的啟蒙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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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德修斯的歷險記被傳唱了幾千年


雖然史詩《奧德賽》講述的是希臘大英雄奧德修斯還鄉的種種奇遇,但在那個科學、宗教、巫術、神學渾然一體,不分彼此的時代,迷信的反面是科學的精神,神話的內核就是歷史的敘述,《奧德賽》這條色彩斑斕的絢麗錦段,就是用各種知識編織而成,包羅萬象的故事裡,其中不乏古人的真知灼見,認識自然的寶貴經驗,奇特的民俗傳統,當然還有本民族的歷史。神話往往有著歷史的內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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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希臘與特洛伊英雄群像在歷史上確有其人


、 神話背後的科學

a.忘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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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蓮的傳說


在第九章的83-104行裡,奧德修斯講述了忘憂蓮的故事。在北非的海岸上,洛託法戈伊人(lotus eaters)給奧德修斯的部下們餵了一種有迷幻作用的花朵,食用者一吃就樂不思歸,最後奧德修斯被迫把他們拉回船上,把他們綁在槳位下面然後立即啟航。後世學者們有人認為這是鴉片,畢竟早在邁錫尼時代,鴉片就開始用於宗教儀式了,還有人認為這是一種藥酒。但事實上世界上可能真有這種植物。

具體來說,兩種植物嫌疑最大。第一種是鼠李科的棗蓮(Ziziphus lotus),這種原產於地中海的植物果實大而飽滿,富含澱粉,而且裡面有令人鎮靜的化學成分。希羅多德認為這種植物就是洛託法戈伊人麻痺希臘水手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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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蓮


但是今人更傾向於生長在尼羅河沿岸的藍睡蓮( blue water Lily,這種植物經常出現在埃及的宗教場合和壁畫裡,是聖潔與長生的象徵。更重要的是這種植物具有明顯的鎮靜作用,其藥用價值很早就被埃及人發現了。鑑於荷馬史詩中多次提到埃及,而且古埃及和希臘一直有著緊密的經理文化交流,所以這一段描述,可能是對北非發達的草藥學、化學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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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獨眼巨人與半人馬

在第九卷裡,奧德修斯離開了北非後,漂泊到了獨眼巨人的王國。在風調雨順,水果自熟的島上,居住有身材高大,但只有一個眼睛的食人生番獨眼巨人(Cyclopus),把希臘水手如抓點心般拿起來吃掉。在希臘語裡,cyclo就是圓圈,洞穴的意思,ops就是眼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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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神話的獨眼巨人


但是對於人這種脊椎動物而言,獨眼的Cyclopia是典型的先天缺陷,是中樞神經系統發育異常的前腦畸形中最嚴重的症狀:本來2個正常的眼球只剩1個,形成在面部的正中央;鼻子的位置和形狀通常也是異常並位於鼻子之上,甚至沒有形成。這樣的胎兒雖然存在過,但都非常短壽,往往在出生不久後死亡,根本不可能像神話裡說的那樣力大無窮,驍勇善戰。

事實上,獨眼巨人的現實依據來自於古希臘牧羊人。荷馬創作史詩的年代大約是公元前八世紀,那時希臘正處於黑暗時代的末期。而在黑暗時代,由於北方民族的入侵和遷入,牧業在希臘經濟中佔有相當的比重,荷馬史詩裡每過若干行,英雄們就要“滿足喝酒吃肉的慾望”。史詩中,獨眼巨人採取分牧群放牧的方式放牧綿羊和山羊;它不吃羊肉,但是保存了大量的奶酪製作各種奶製品,並保存在山洞裡;而且,它還訓練了一頭頭羊來帶領其他羊只,讓它帶著羊群吃草進食,分擔牧人的壓力。這都是典型的希臘牧人的經營方式,在今天的伯羅奔尼撒山區依舊可見。

美國斯坦福大學的艾德里安.梅耶教授認為,可能是希臘牧民在把山洞當成居所和儲藏間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些猛獁和矮象(dwarf elephant)的頭骨。頭骨上巨大的鼻洞讓人產生了聯想。在冰河時代,一些來自大陸的猛獁和象在海平面較低時來到地中海的一些海島上,由於有效的資源和活動空間,這些哺乳動物越長越小,它們的骨骼不斷地在克里特,塞浦路斯,馬耳他,薩丁等地中海島嶼上出現,最小的一種矮象大約只有1.2米高,120千克重,也許正是好奇的希臘牧人發現了它們的骨骼,才有了獨眼巨人放牧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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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眼的猛獁頭骨,容易被希臘人當成獨眼巨人


與早期希臘遊牧文化有關的另一神話生物是半人馬(centaur),他們噬血飲酒,無惡不作,強暴婦女。但其中最著名者、最善良者是希臘第一勇士阿基里斯的師父馬人卡戎(Chrion)。他傳授給少年英雄音樂,武術,醫術等技能,讓阿基里斯成為了全面發展的希臘青年的榜樣。從詞源看,cen 有刺,鞭打的意思,Taurus有牛的意思,字面意思是鞭打牛群放牧。這個詞的形成與馬術和遊牧有關,有一種解釋是這是沒有見過騎手的愛琴海原住民對南下的阿開奧斯人的描述,騎手巨大的威力給騎兵受害者留下了心理陰影,於是他們將這些騎馬戰士描繪成了凶殘野蠻的半人馬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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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悍的半人馬


在後來的希臘文化語境中,這些半人馬一般都與波斯人這樣的東方死敵,騎兵民族掛鉤。在帕特農神廟的浮雕上就有希臘人大戰半人馬的雕塑,這是在舊瓶裝新酒,紀念希波戰爭的偉大勝利。

c.魔法和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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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裡,女巫將奧德修斯的部下變成豬


在《奧德賽》的第十卷裡,奧德修斯和他的部下們來到了一座名叫阿伊亞的小島。奧德修斯派出一隊人馬前去探路,島上美豔的女巫科耳喀用下了藥的美食招待他們,結果到了酒酣耳熱之際,女巫魔杖一揮就把所有人變成了野豬趕進了豬圈。奧德修斯在趕往女巫宅邸的路上,遇到了前來幫忙的信使之神赫爾墨斯,他給了奧德修斯一種名叫“莫里”(Moly)的草藥:這種植物長在高山峽谷裡,有著牛奶般潔白的白花和黑色根莖,奧德修斯把它摻進女巫給的有毒食物裡,就能抵抗法術,不被變成野豬,最終制服了女巫。

科學家大致同意,基耳喀的魔藥,很可能是從曼陀羅(jimson)裡面提取的。這種茄科植物全株有毒,有很強的藥用功能,會對服用者的記憶力造成嚴重的干擾:其中的化學成分乙酰膽鹼會對神經遞質造成傷害,從而讓人舉止怪異,瘋瘋癲癲,混淆想象與現實,讓人產生幻覺誤以為自己變成了動物。這也許就是荷馬詩中“人變獸”魔法的由來;至於荷馬詳細描寫的神藥莫里,科學家也從史詩的字裡行間受到啟發,找到了千古謎題的解藥:雪蓮花(snowdr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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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俄羅斯草藥學家米可黑爾.馬什科夫斯基在烏拉爾山的山村裡考察時注意到,當地人用雪蓮花延緩小兒麻痺症患者的癱瘓症狀,這種根莖深色,花朵潔白的植物很快讓他想到了荷馬史詩裡的莫里。這種植物中的雪蓮花膽鹼可以有效阻止乙酰膽鹼對於神經遞質的干擾,所以雪蓮花可以被用於治療小兒麻痺和阿爾茨海默病。在第十二屆世界神經學大會上,馬什科夫斯基和安德斯.普拉西塔基斯博士公開了他們的發現,並認為荷馬史詩裡的莫里,就是雪蓮花。荷馬用“神的草藥”來描述這種植物,意在說明這種草藥的難得與寶貴,雪地高山是奧林匹斯眾神的居所。

d.金羊毛

《奧德賽》第十二章第70-72行裡,提到了伊阿宋帶著阿耳戈英雄們出征黑海的故事。希臘眾英雄們在伊阿宋的領導下遠征至黑海,殺死噴火龍,勇奪聖物金羊毛,被後世傳為美談。1984年,英國科學家蒂姆.賽弗林按照古代壁畫和文物,復原了一艘阿爾戈船,然後帶著20世紀的阿耳戈船員們,從希臘的沃洛斯出發,按照《阿耳戈英雄紀》的路線成功抵達了黑海之濱的法兮斯,當年科爾奇斯王國的核心地帶,從而證明了“希臘維京時代”----邁錫尼時期,希臘人完全有能力遠征黑海。但是人們仍就金羊毛傳說的本質和真實性爭論不休。有人認為金羊是高加索地區一種十分特殊的綿羊品種,有人解釋為這是科爾奇斯王國權勢與財富的象徵,還有人認為這就是一個無稽之談。事實上,希臘歷史學家斯特拉波和阿里安的說法已經被證實:金羊毛是高加索山民從河床和山地淘金的一種技術,而阿耳戈遠征記應該是對希臘人遠征黑海的神話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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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海地區的金羊崇拜圖騰


在古希臘時代,黑海之所被稱為Euxinous Pontus(友好之海),是因為希臘人如同圍著池塘的青蛙一般在沿岸建立了大量的殖民地,把這裡變成了新的愛琴海;而吸引他們前來殖民的是肥沃的土地,金屬,木材與奴隸資源。由於整個高加索山區位於亞歐大陸板塊,非洲~阿拉伯板塊和印度洋板塊的交界處,這座山地本來就是板塊碰撞隆起的結果,大量的地質活動產生了各種豐富的金屬。

科爾奇斯地區在青銅時代中後期(公元前15-前8世紀)在冶金技術上取得了重大進步,相比之下,希臘人掌握同類技術的時間則較晚;冶金技術也相應地帶動了農業的進步,土著居民在土地肥沃,水分充足的山間谷地和河谷平原,山腳下經營著發達的農業經濟。所以在古典史學家和詩文裡,科爾奇斯一直是富庶蠻邦的代名詞。希臘語中的銅礦一詞chalkos,甚至有可能來自於科爾奇斯地區的一個部落Khaldes卡哈德斯。

2007年,格魯吉亞第比利斯國立大學和伊利亞州立大學的研究員開始在古代科爾奇斯王國的腹地展開調查。研究人員調查的核心地帶是上斯瓦涅季亞省Svaneti的恩古裡河谷,這裡是高加索地區海拔最高的定居點,也是格魯吉亞古代青銅文化的核心地帶,也是古代遺存保存的最好的地區。由於與世隔絕,當地的豐富考古遺存與希臘的金羊傳說相互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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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魯吉亞發現的黃金綿羊,證實了傳說


在當地農村,考古學家發掘到了很多青銅時代的偶像崇拜物:帶翼綿羊,它有著羊頭和鳥身,非常符合希臘古畫裡金綿羊的造型;很多金質和銅製的武器,農具,首飾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000年,乃至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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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土著居民一直在沿用祖先的淘金法:由於金的密度比較大,所以很容易沉積到河床的底層,根據這一特性,當地人把羊毛鋪到沉積物的底部,讓多纖維的羊毛滯留住金沙。這樣羊毛上就滿是金沙了。後來,當地歷來以產金而聞名:1861年,一個礦業工程師在恩古裡河旁的村莊裡見到了一塊嵌在石英基岩裡,重365克的自然金塊;現代地理測量的結果也證明了當地河床礦床中的金沙含量十分可觀,足見“多金的科爾奇斯”並非虛言,金羊毛的傳說包含著真實的元素。

e.卡呂布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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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律布狄斯


卡律布狄斯(Charybdis,吞嚥之意),海王波塞冬(Poseidon)與大地女神該亞(Gaea)之女。為希臘神話中坐落在西西里島附近的大漩渦怪,會吞噬所有經過的東西,包括船隻。事實上這是對當地湍急海況的描述。

直到19世紀,地中海的航海圖上都還畫著卡呂布迪斯的圖像,主要是因為第勒尼安海的海流和伊奧尼亞海的海流相遇形成了漩渦,對來往的船隻構成了巨大威脅。

史詩中另一處與海況有關的神話地點,是史詩第十二章55-70行的普蘭克泰伊撞巖。英雄們航行過這裡時,需要先放一隻鴿子作為先導,只有鴿子飛過了,船隻才能跟在後面航行,否則船會被岩石夾粉。這是對於博斯普魯斯海峽險惡海況的描述,並不是船隻會被夾碎,說的是船容易失事撞到兩岸。

由於黑海淡水的收入量大於海水的蒸發量,使黑海海面高於地中海海面,含鹽度也較低,所以黑海海水便從海峽表層流向地中海,地中海中鹽度較大海水從海峽下層流入黑海,由於海峽較淺,阻礙了流入黑海的水量,使流入黑海的水量小於從黑海流出的水量,維持著黑海水量的動態平衡。由於密度流的存在,從地中海進黑海的船隻是逆水而行,需要在達達尼爾海峽和博斯普魯斯海峽停靠修整,所以兩岸成了船隻的停靠點,補給站與貿易中心。優良的地理位置造就了達達尼爾海峽旁的特洛伊的繁榮,也引來了希臘人的覬覦,最終引發了慷慨悲歌的特洛伊之戰。

二、 神話與歷史

a.《奧德賽》與海上民族進攻埃及的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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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時代末期的大崩潰


《奧德賽》不僅是博物志,更保存了邁錫尼文明末期的部分歷史記憶。除了特洛伊之戰,還有海上民族與埃及的大戰,史詩的描述與埃及的文物壁畫遙相呼應。

在青銅時代末期的大動亂中,多個古老的文明帝國紛紛崩潰,埃及文獻記載“綠海(愛琴海)諸島十分混亂”。埃及的入侵者有的來自地中海上的各個島國,有的來自色雷斯地區,甚至有可能有的來自遙遠的歐洲內陸匈牙利一帶。邁錫尼人自己是受害者,又加入侵略集團,為破壞行動推波助瀾,但是龐大的流民團體在尼羅河岸兩度遭到埃及大軍的頑強狙擊:

第一次入侵發生於第十九王朝的摩稜普塔法老時代,但遭到挫敗;

第二次入侵發生在第二十王朝的拉美西斯三世時代。根據埃及碑文的記載,海上民族對這次入侵志在必得:“我們的計劃一定會成功”。在拉美西斯三世的組織下,埃及軍與海上民族先後進行了陸戰與海戰。從神廟銘文的記載看,陸戰地點可能是在尼羅河三角洲以東到迦南地之間的區域;而海戰發生在尼羅河口。埃及方面做了精心的策劃,熟悉本地水文的埃及人在尼羅河三角洲設置了帶矛頭的木樁和縱火筏阻擊海民的船隻,在岸上準備了埃及風格的軍隊,前排重步兵,後排弓箭手,兩翼戰車的阻擊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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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壁畫的情況看,戰役如埃及人的謀劃開展:海上民族的海船在尼羅河擱淺,機動性受到限制,埃及戰船奮力撞擊敵船,弓箭手也用弓箭進行遠程打擊。五條船中有一條已經翻掉,而另外四條雖然即將靠岸,但是迎面而來的卻是埃及戰士鋒利的弓箭上岸的敵軍則遭到了埃及步兵的掩殺。戰爭結束後:“北方國家的人渾身顫慄。他們深陷尼羅河三角洲河口的航道之中。他們掙扎著、叫喊著。他們的傲氣與高貴早已蕩然無存,畏懼之情早已佈滿全身,他們的雄心早已被吹散,他們的武器散落海邊,他的箭將心中的幻想射得粉碎……”一段對拉美西斯三世的讚美詩寫道:“我使埃及疆域擴大,我使入侵者臣服。我使達奴人(Denyen)、 闡卡爾人(Tjekker)和派萊賽特人(Peleset)灰煙滅。沙爾達納人和萬舍斯人被俘至埃及,如同海邊卑微的沙石。我將他們烙上我的名字……”。

在被埃及人俘虜的民族中,達奴人基本被確定等同於荷馬史詩裡對希臘人的稱呼“達那奧斯人”(Danuna), 派萊賽特人從發音看,很可能是菲力斯丁人,而埃克萬斯人(Ekwesh)很可能是Akawasha-Achaeans阿凱奧斯人,而且這些人的武器裝備也有比較明顯的愛琴風格。戰後,這些移民或者加入法老的禁衛軍成為精銳戰士,或者被埃及人安置在邊境定居,作為邊境守衛。

而在《奧德賽》第十四卷第199-284行中,描述了克里特島的希臘人入侵埃及,但慘遭伏擊,希臘人或死或被俘虜,一部分人投降,為法老王服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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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人的河船比海民的海船機動性更強,不容易擱淺


這是荷馬史詩中對於海上民族登陸埃及的描寫:

我的家鄉在克里特……

我的內心便驅使我整備海船,出門遠航,前往埃及,

帶著神一樣的夥伴。我整出九條海船,船員們迅速集聚,

一連六天,豪俠的夥伴們開懷吃喝,由我提供大量的牲畜,

讓他們敬祭神明,整備豐足的宴餐。到了第七天上,我們登坐船板,

從寬闊的克里特出發,由明快、順疾的北風推送,走得輕輕鬆鬆,

像順流而下,海船無一遭損,我等亦平安無事,靜坐船中,

任憑海風和舵手的駕導,無病無恙。及至第五個白天,

船隊駛入埃古普託斯奔湧的水流,我將彎翹的海船停駐該河的邊旁,

叮囑豪俠的夥伴們留等原地,近離船隊,看守海船,同時派出偵探,前往哨點監望。

然而,夥伴們受縱於自己的莽蕩,憑恃他們的蠻力,突起奔襲,

掠劫埃及人秀美的田莊,搶走女人和幼小無助的孩童,殺死男人,哭喊之聲傳入城邦。

在黎明時分,成群的車馬,赴戰的步兵,塞滿了平野,

到處是閃爍的銅光;

喜好炸雷的宙斯撒下邪惡的恐懼,在我的伴群之中,誰也沒有那份膽量,站穩腳跟,開打拼鬥,

凶狠的敵人圍逼在四面八方。敵兵殺人甚眾,我的夥伴,

用鋒快的青銅,擄走另一些部屬,充作強迫勞役的奴工,

但宙斯親自賜送急智,在我心中——我寧願在那時遇會死的命運,

在埃及人的國土,日後亦可少受許多苦難。

我迅速行動,摘下鑄工精緻的盔蓋和碩大的盾牌,

分別從我的腦門和肩頭,丟下槍矛,落出手中,

跑向王者身邊,他的馬車,親吻他的膝蓋,緊緊抱住它們;

國王心生憐憫,免去我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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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描述中雖然戰鬥經過略有不同,希臘人發起的是突襲,而且登陸行為沒有遭到抵抗,但是後來埃及人還是成功發起了反擊,成功戰敗了希臘人。考慮到前七到六世紀,希臘與埃及之間沒有大規模的武裝衝突,反倒是希臘人紛紛到富庶的埃及為法老當僱傭軍服務,當時雙方的交往是以和平的經濟文化交流為主。所以《奧德賽》裡的尼羅河戰役,很有可能來源於公元前13-12世紀的真實歷史戰役。

b.奧德賽中神話人物的歷史出處

口傳史詩作者會有意識地編制故事的主要情節,改變主要人物的出身,立場與經歷,但會將一些次要人物和傳奇逸聞作為材料,為史詩的大廈添磚加瓦,填充血肉。所以在這一過程中,一些遠古歷史與逸聞趣事還有民風民俗,會在不經意間被保存下來,這完全可能是作者的無心之舉,但卻為我們保留了許多重要的歷史知識。這也是為什麼謝利曼能找到很多荷馬史詩裡提到的古代文物的原因。而且部分詩句也有歷史出處:比如在赫梯帝國考古文獻中,有一句描寫特洛伊城的詩句:“他們來自高聳巍峨的特洛伊城(When they came from steep Wilusa)”而這一詩句竟然和《荷馬史詩》對特洛伊城的描述 “高聳巍峨”(steep Wilios,Ilios ophruoessa, Ilion aipu 等)如出一轍;考古發現也從側面證明,公元前13世紀,特洛伊城的西部城牆較為薄弱,容易被突破,這與《伊利亞特》中的描述相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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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一些邁錫尼泥板與外族文獻已經證實:史詩中的人物確有其人:根據王以欣教授的《神話與歷史:古希臘英雄故事的歷史與文化內涵》,在公元前13世紀(相當於特洛伊戰爭時期)的赫梯文獻中,一個維魯薩(特洛伊)國王名叫做阿勒桑都斯 (Alaksandus);而神話中,特洛伊二王子-----帕里斯的名字叫亞歷山大 (Ἀλέξανδρος ),與之十分接近,從希臘詞根(Alex保護和androus人民)看,亞歷山大的意思是“人民的守護者”;而帕里斯(Paris)的名字也出現在了文書中,是盧維語,在赫梯文中讀作Pari-zitis。荷馬採用真實的特洛伊國王的名字給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命名,應該不只是偶然。唯一和史實有出入的是,這個國王已經是是有豐富作戰經驗的中老年人,而且作為赫梯帝國的臣屬,很可能參加與埃及帝國的爭霸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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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特洛伊大王子赫克託耳的大名和他的稱號“銅盔閃亮的赫克託耳”曾經出現在邁錫尼線性文字B泥板上。而且底比斯境內有一座赫克托爾墓。雖然古典時代的希臘人解釋,自己的祖先是為了辟邪保境,才把對方英雄的墓遷到本土,但這種說法非常牽強附會。更有可能的真實情況是:大英雄赫克託耳本來就是希臘人,只是在神話流傳和史詩編纂的過程中,因為流傳的偏差,聽眾的好惡而被貶為失敗的敵將。這在民間文學裡是十分常見的情況。

三.小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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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性文字B


“荷馬教化了整個希臘”,後世的無數文學家,史學家,哲學家,都以這部洋洋鉅著為起點,開始自己探索世界的旅途。其實人人都是奧德修斯,人人都在人生的旅途中客服險阻,克服無知,克服偏見,發現荒謬背後的真知卓見。現在,你還覺得希臘神話是荒誕的不經之談嗎?

參考文獻:王以欣《神話與歷史:古希臘英雄故事的歷史與文化內涵(增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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