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安殯儀館做金牌司儀

作者:顏雯/口述 貝小羊/整理

陝光燈(shaanlight)出品

西安殯儀館有16個告別廳,30個殯葬司儀,但被稱為“金牌司儀”的,只有兩位,其中一位就是顏雯。


我在西安殯儀館做金牌司儀


▲正在主持一場告別儀式的顏雯

本文由顏雯/口述

貝小羊/整理


我做這行已有10年,保持每天12小時的工作節奏,主持過的葬禮數以萬計。這其中包括“反扒英雄”王高勇、曹攀攀、著名文學家“陳忠實”等社會公眾人物,幾個月前,我剛為逝世的人民藝術家吳三大先生,主持了一場名為《德義筆三秦大師耀書法》的主題告別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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殯葬人的自我修養:接受偏見


每天清晨7點,我們會準時到崗,換上禮儀裝,整理儀容儀表,做幾次深呼吸,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檢查告別廳的衛生狀況、電腦設備、物品擺放和室內通風情況後,等待逝者,迎接喪屬。

書法家吳三大的告別儀式在咸寧廳舉行,這是西安殯儀館最大的一個告別廳,社會知名人士等大型的治喪活動,都會在這裡進行。

那天人很多,大廳不夠站,不少學生都拉著橫幅在門外緬懷吳三大先生。上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是在陳忠實先生的告別儀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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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殯儀館咸寧廳

有時候,這種場景會讓人觸景生情,幹這行十年了,即使見慣生死,每次主持告別儀式,多少還是會有點悲傷。

小時候,我對人去世後進行的儀式充滿好奇,哪裡有紅白事一定要跑過去看一看,印象裡,村裡的治喪就是黑白相間,氣氛悲傷,空氣中瀰漫香蠟的味道,以及人們的哭哭啼啼和吹吹唱唱,很特別也很神祕。

10年前,大學物流專業畢業,作為鐵路子弟,如果去鐵路系統工作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因為“好奇”,選擇了殯葬行業。

我曾經很想做一個主持人,能上電視的那種,現在確實是一名主持人,但卻是在沒有掌聲的舞臺上。母親很不理解,她認為:“你還年輕,才20多歲,為什麼不去更好的地方?”

在大多數人眼裡,殯儀館確實不是那個“更好的地方”。

三年前,西安殯儀館從三兆搬到鳴犢鎮留公一村,很長一段時間裡,去殯儀館新址只有一趟人工報站的小中巴,到了這一站,報站員語速會很略快,聲音似乎都會比其他站嚴肅。

入行即接受“偏見”,這幾乎成了我們殯葬人的一種自我修養。

2

工作時隨身攜帶紙巾是我的一個習慣


在一場告別儀式中,葬禮主持人需要把握整體氛圍,既要能用語言調動家屬的情緒,以疏解他們心中悲痛,又不能讓家屬過度悲傷而場面失控。

“……一段生命的結束,也將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在主持告別儀式的時候,主持人的聲音是需要做一些控制與改變的,這是與平時完全不同的感覺,低沉,穩重,肅穆。

在告別儀式開始前,我首先會對著遺體三鞠躬,這不僅是對逝者的尊重,更是對生命的敬畏。每一個鞠躬都會做到標準90度彎腰,這樣的鞠躬,每場告別儀式上會有16至17次。無需刻意去排練,當你站在遺體前,就會產生對生死的敬畏感。

實際上,作為一名殯葬司儀,能主持一場完美的告別儀式只是最基礎的技能。

生命的逝去,我們要做的除了好好的告別,更重要的是精神的傳遞和生命的感悟。用平凡質樸的語言,傳遞兩個世界的情愫。

人們懼怕死亡,在面對“死亡”的時候,即便是自己的親人,也難免會“恐懼”,甚至“厭惡”。在這種情況下,家屬不敢或者不願意做的事,都需要由殯葬員來做。

隨身攜帶著紙巾是我的一個習慣。遺體被推出冷藏櫃後,因為溫差的問題。面頰上常常掛著水珠,為了讓逝者與家人完滿告別,我會脫掉手套,用紙巾小心翼翼的沾去逝者面部水珠。為逝者抬起身子,一點點整理衣物、鞋帽、這更是常有的事,逝者火化前都要解開衣釦,鋪灑鮮花,做久了殯葬司儀,這些細節的把握,就像是刻在骨子裡的習慣。


我在西安殯儀館做金牌司儀


▲禮儀人員正在護送逝者尊體前往禮廳舉行告別儀式

說到底,這份工作最大的考驗,就是你是否用心,與“逝者”打交道,真正的評價標準,其實是自己對自己的要求。

十年來,我主持過很多社會知名人士的告別儀式,目睹了無數的生死故事,也見過家屬們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最近幾年,媒體採訪紛至沓來,甚至很多人開始主動了解起這個“神祕”的行業,但真正願意進入殯葬行業的人,少之又少。

3

葬禮不只有黑白兩色


在西安殯儀館,死亡是太陽底下最不新鮮的事情。

每一個早晨,這裡都有聲嘶力竭的哭泣告別,或壓抑沉默的悲痛告別,但也有一些消解悲傷的告別。為了送別自己的朋友,我曾在這裡主持過一個以“夢中婚禮”為主題的告別儀式。

她是我的一位朋友,年輕漂亮的女孩,在婚禮前夕,因一場醫療事故不幸去世。女孩媽媽希望告別儀式能完成女兒成為完美新娘的願望,並策劃成女兒去遠方長久旅遊的送別:“我們不想在葬禮上哭”。

送別那天,大廳點亮上百支蠟燭,溫馨典雅,朋友身著潔白的婚紗,周圍是氣球和粉色的玫瑰花,背景音樂《婚禮進行曲》,這場遲來的“婚禮”,是她生前的遺憾。女孩的母親輕輕地將一張“車票”放在身旁,在場的每個人手拿一張賀卡,上面寫滿祝福的話語。

這是一場“微笑告別”,每個人都很難過,但是沒有人哭。

那場告別儀式很大程度上應該算是我的職業轉折點,以前我一直認為,一名優秀的主持人就是擁有完美的聲線,標準的像新聞聯播一樣的普通話,會使用許多華麗的辭藻。可是那一刻才發現,在兩個世界的對話中,殯葬員其實見證的,是情感的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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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儀團隊清明期間舉行大型的“公祭儀式”,緬懷先祖,傳承孝親

2009年,西安殯儀館成立了西北地區第一支殯葬禮儀團隊。

殯葬禮儀是一個獨立機構,也是一個指揮協調機構,殯儀員既是殯葬活動的策劃者和管理者,也是殯葬禮儀的指導者和執行者,並不是一般的司儀,我和我的同事們同時擔當著一個顧問、協調者、指揮者和心理輔導師的角色。

我有兩本筆記本,裡面有自己累積的詩詞和告別儀式策劃手繪示意圖,每一頁都標註了情境:不同年齡性別,不同逝世原因,甚至是不同天氣情況。每次告別儀式之前,都會詳細詢問逝者家屬的意願,進行個性化的殯儀策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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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世了,他總有一些願望或精神,是希望自己家人能知道的,如果你忽略他生前最為看重的東西,逝者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遺憾。

在告別儀式中,激發家屬對逝者精神的傳承,才是我們殯葬司儀最大的責任。

前期根據與家屬溝通的情況,瞭解到逝者生前的遺憾、精神、或者願望,在告別儀式上,用自己的語言,幫助逝者達成,這才算是一場成功的告別儀式。

送別故人是非常重要的禮儀,我們應該把他最美、最珍貴的東西呈現出來,而不僅僅是表達悲傷。

告別儀式不是隻有黑白兩色,它可以是粉色、黃色、綠色、紫色,葬禮也不再只有悲痛感,它多了尊重感、安全感、歸屬感。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喜好,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憑什麼去世了,就得用一模一樣的葬禮?告別也應該是獨一無二的,那是人生最後的儀式感了。

4

“生命課題”才是殯葬文化內核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每一個生命的開始與結束,總會有很多的故事。

葬禮司儀十年,雖然見慣生死,但跟生命告別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見過一位年僅3個月大孩子不幸夭折,年輕的父母撕心裂肺。我只能握住孩子母親的手,不停地安慰,“我也是孩子母親,理解你們的心情,孩子去了天堂,那裡沒有痛苦,他在天堂看到爸爸媽媽這樣悲傷,一定也會傷心難過的”。

作為一名殯葬人,幫喪屬完滿、妥善的處理喪事是必須擔負的責任,但同時,你更多擔負的,是一名心理諮詢師的角色,疏解家屬失去親人的悲痛。

中國人重生死,但卻忌諱說“死”。即使在西安殯儀館裡,“死”也是一個敏感字,喪屬們一般會說“沒了”,“走了”,“去世了”,或許在心底,他們覺得親友一直都在。

我和我的同事,是絕不說‘死者’這個詞的,一般稱呼為逝者,或者按照他生前的稱呼。

未知死,焉知生。其實“生命課題”才是殯葬文化最重要的部分,有生必有死,有始定有終,這是茫茫宇宙、大千世界的自然規律,但人們總是不願意面對死亡,其實你只有見過死,才能學會生。

也許接受“偏見”也是我們這個行業的必修課,但其實我們始終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神聖的事情,生老病死是人沒有辦法逾越的,總需要有人做人生路上最後的送行者,婚禮可以提前彩排,但是葬禮只有一次,很多時候,佈置一個溫情的葬禮,可能只有一天或者最多兩天的時間,我和禮儀組的同事基本上都是24小時待命。

每天早上來到單位,換上自己黑色的工作服,就意味著又要投入工作狀態。回想10年前初入行,也有過害怕和恐懼,而現在,更多的是對逝者的敬畏和對家屬的同情。

我在西安殯儀館做金牌司儀


我在西安殯儀館做金牌司儀


西安殯儀館裡有幾棵玉蘭樹,清明節前,花開茂盛,有時候忙完一天的工作,在樹下站一會兒,靜靜回顧是否有做的不夠周到、不夠完美的地方。

花瓣落地的瞬間,我覺得遠甚於一切語言、一切喧囂、一切聲響。

當你被推到死亡面前的時,你就會知道要怎樣活著,就會知道什麼是向死而生,才能此生無憾。

作者:顏雯/口述 貝小羊/整理

陝光燈(shaanlight)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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