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軍:剃頭|散文

文學 中國作家協會 散文 小說 文學天空 2017-06-08

作者簡介:

李國軍,四川巴州人,筆名石子舟,四川省作協會員,巴州區作協副主席,巴中市小說學會副會長兼祕書長,《巴中文學》編輯、《巴州文化》副主編。1994年開始發表作品,已在國內數十家雜誌報刊上發表文章數百篇,一百餘萬字,多篇散文入選國內各種選本。曾獲第七屆四川省文學獎,樑斌長篇小說優秀獎,四川省報紙副刊獎,巴中市綺羅文藝獎,巴州區首屆文藝獎特殊貢獻獎,現供職於巴州區紀委監察局。

李國軍:剃頭|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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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軍:剃頭|散文

一家人正圍著桌子吃午飯,聽見黑狗在院子裡狂叫,接著是亦如爺爺攆狗的斥罵聲:去,去,叫喚啥子,莫眼水!

娘連忙丟下筷子趕出去。二狗端著飯碗站起來要跟著,給父親喝住了:快些吃飯,吃完了好剃腦殼。

寒假裡,再過六天就大年三十。這是亦如爺爺今年給我們剃的最後一次頭。下一次,已是明年春暖花開時節。還有,三組的財爺爺也會理髮,說不定就不包給他了。我們家四個男人:父親,哥哥、二哥、我。娘嘮叨了多次,費錢呢,一個腦袋要6斤,四個腦袋,一年可要24斤稻穀。

亦如爺爺一般臘月二十幾才會在李家窪剃頭,順便收回一年的人工費——每個男人6斤稻穀。

他這個時候來,估計已在別家吃過午飯。要不,他準會踩著飯點來。手藝人吃百家飯,天經地義。我們四個男人,夠他老人家拾掇到傍晚。冬天下午短,如果再拖延一下,比如給父親修面刮鬍須什麼的,說不定天就黑了。那就要巴上一頓晚飯。亦如爺喜歡喝酒,還要炒幾個小菜下酒,那我們就虧大了。

都吃快些,吃了飯就去熱洗頭水。誰拖晚了,過年錢就莫得了。父親說完,盯一眼大櫃子上鹽水瓶子裝著的兩瓶苞谷酒,這是昨天下午二哥和我到村校小賣部買回來的,預備著過年請客人親戚們喝。

我們可沒有預備給亦如爺爺喝的酒。

等我們吃晚飯,院壩裡亦如爺爺已磨好剃刀,把罩衣、洗臉盆等工具放在大板凳一頭。桉樹下,靠著兩個背篼,他家三兒子張勇蹲在地上獨自玩小石子,見我走出來,咧嘴一笑。

張勇和我同班同學,他大我幾歲,高出一頭,卻常被我們幾個欺負。再說,我們都姓李,也從未把人這個外姓的叔叔真當成一回事兒。

娘見張勇手凍得通紅,連忙給他提來一個烘籠子暖手,又給他抓來一把花生。張勇咧嘴笑著,接下後連忙剝了一顆放進嘴裡,象幾百年沒有吃過一樣,也不怕我瞪了他一眼。心裡話,我也饞,卻不敢向娘要。娘說了要等三十晚上守歲時才能吃。

前幾天當場,娘買了一些糖果啊,花生啊什麼的,都放在廂房的大櫃子裡,上邊壓著兩個沉甸甸的箱子,我根本挪不動。就是二哥能挪動,他也不敢挪。娘發現了,那一頓打罵是少不了的。臘月裡捱打,我們李家灣叫“封印”,是要被小夥伴嘲笑的。

父親理髮結束,幾乎成了光頭,他摸著扎手的頭皮,似乎很滿意,對亦如爺爺說:都剃淺些,可以管到春三月,洗頭也省事,少用肥皂。父親這樣說,穀子倒是節約了,我和二哥卻萬分不情願,又不敢和他反駁。哥哥還好些,剃頭後照照鏡子,高喊一聲:呀呀呸,我是少林寺下來的,看我神拳無敵。幾步跳出院壩玩去了。二哥剃完望著自己的光頭,委屈得直掉眼淚。他這一來,我再也忍不住,亦如爺爺才給我穿上罩衣,想起自己過年頂著個小光頭的滑稽情緒,哪裡還忍得住,裂開嘴大哭起來,死活不讓亦如爺爺動手。

父親氣得要拿棍子抽我。亦如爺爺一邊勸父親,一邊兩條腿用勁夾住我,悄悄在耳邊說:石娃你莫動,我給你留長些。

我這才勉強停止掙扎,聽剃刀在頭上走來走去。張勇見我掉眼淚,在一旁幸災樂禍做鬼臉,給他爹一腳踹過去:滾遠些去,你逗啥子逗,他一動,剃刀刮破了臉,你陪藥費啊!

張勇揉著腿跑一邊去了。我想笑,又不敢。生怕真給刮破了臉。這可是生傷,過年時肯定好不了,那就吃不了雞肉啊、灰菜啊那些平時吃不到的好菜了。

如果貪嘴吃了,那是要留下疤痕的。

我曾經看過一本書,說有個十惡不赦的軍閥,經常毒打手下人。有天理髮時,剃頭的小師傅因為緊張,在他臉上劃了個小口子,他對小師傅又打又罵。小師傅再次拿起剃刀時,因為怕被毒打,乾脆割斷了那軍閥的喉嚨。這故事很讓我後怕。不光是驚訝於剃頭刀的鋒利,更難以想象的是小師傅手裡剃刀一瞬間劃破喉嚨的血腥場面。

只聽得亦如爺爺剃刀在頭頂快捷冰涼地滑過,我大氣也不敢出。

亦如爺爺並不理解我的心情,一邊剃頭一邊和父親拉家常。亦如爺爺住石船子水庫對岸,生了四個兒子。象他說的,就是四匹餓狼,怎麼也喂不飽。按李家灣大人們的說法,這兄弟四人就是一支吃光隊,所到之處,能吃的東西都要被兄弟幾個塞進肚子裡。也難怪,都是長身體的年齡,他們家那點工分,能分多少糧食,怎夠吃!

“這幾天不來收點糧食,這個年是過不起了。”亦如爺爺嘆了口氣,“家裡斷米都幾天了,好在園子裡菜長得好。借也不好借,再說哪家都不是很寬裕。”

父親沒有接話,捲了一支眼,裝進亦如爺爺煙鍋子裡,點上,遞到他嘴裡,父親自己也捲了一鍋煙,默默抽著。

因為去年修新房借了糧食,我們家今年存糧也不多。本該24斤手藝糧,父親讓娘稱足了30斤。娘有些不捨,小聲嘀咕,今年很有幾次,哥哥在外學藝,都沒有剃頭,二十四斤都多了。父親看了她一眼,娘沒有再說。

把繫好口的布袋交到亦如爺爺手裡,父親又給他拿來一把葉子菸。

亦如叔,這是我自己種的,味道還不錯,你拿去抽。天還早,我就不留你吃夜飯了。明年我家四個人,剃頭還是找你,糧食照舊……今天我稱了三十斤,你莫嫌少……

父親俯身摸摸張勇的頭,轉身對訝然的亦如爺爺說:過年了,讓幾個娃兒,吃個飽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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