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開播第一天就停播,為什麼和人民的名義命運截然不同?

作者 | 邵樂樂

當中國的電視劇觀眾正在歡呼於反腐劇尺度之大時,不幸的事情依舊發生了,剛剛播出一集的大型電視劇《白鹿原》在今晚被臨時停播。

根據《三聲》(微信公號ID:tosansheng)觀察,江蘇衛視改播電影《港囧》,而安徽衛視則改播綜藝類節目《耳畔中國》。有媒體記者聯繫到該劇出品人趙安,他迴應稱:“還不太清楚。”

同時,安徽衛視和江蘇衛視等負責人也對媒體迴應為:不知原因,在等通知。

這部由陳忠實嘔心瀝血創作的長篇小說,通過描述陝西關中地區白鹿原上白姓和鹿姓兩大家族祖孫三代的恩怨紛爭,表現了從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長達半個多世紀的中國歷史變化。

實際上,這部獲得茅盾文學獎的小說,從誕生之初,就因為對家國曆史的反思力度、性細節的描寫尺度和人性複雜的現實主義刻畫,始終與官方主流意識形態具有某種衝突,在長期以來都遭遇著較為嚴重的審查難題。

從電影再到電視劇,這部富有爭議的文學作品一直是文化娛樂行業投資的“黑洞”——立項審查時間動輒數年,但是這個故事中所具有的藝術魅力和厚重積澱又總是對創作者充滿吸引力。

重要的是,從1992年這本書完成創作,再到2017年所改編的同名電視劇遭遇停播,25年間的中國文化娛樂業在突破也難言樂觀。

白鹿原開播第一天就停播,為什麼和人民的名義命運截然不同?

“激盪百年國史”

白鹿原開播第一天就停播,為什麼和人民的名義命運截然不同?

小說《白鹿原》是陳忠實的生命,被他視為“死後能墊棺作枕的書”。

《白鹿原》的故事驚心動魄、氣度恢弘,以白鹿兩家的權力恩怨為線索,先後上演了巧取風水地,惡施美人計,孝子為匪,親翁殺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等情節,囊括了渭河平原五十年變遷的史詩小說,這些個人家族的恩怨則分別對應了大清覆國、軍閥混戰、白色恐怖、日軍侵略、國共內戰等歷史時期。

尖銳的政治歷史觀和大膽的權力慾望鬥爭被認為是《白鹿原》與主流意識形態對立的根源。陳忠實在這部小說中,塑造了或善良、或陰險、或革命、或守舊的複雜個體,直指中國人飽受壓抑的傳統道德、因襲守舊的封建倫理和善惡有報的宿命,甚至嘗試從革命與背叛等角度還原真實的中國近代史。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曉明在《悼陳忠實:一部作品成就的非凡作家》中寫到,它確實是以史詩性的結構支撐20世紀劇烈的社會變革和動盪不寧的社會矛盾,並且對傳統文化進行了深入發掘,以現實主義筆法將20世紀中國社會進入現代的困難和複雜提示出來,讓人們去思考、爭論、迴應。

尖銳、複雜、黑暗、情色等因素一度是陳忠實的這部小說難以面世的原因。

1992年春,看到鄧小平南巡的消息,陳忠實才把《白鹿原》的書稿拿出來,交給了兩位從北京來的、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二十天後,他就收到了這兩位編輯的回信——他們在回去的火車上看完書稿——採用了相對摺中的方法出版。

1992年12月,《當代》雜誌以巨大篇幅先後分兩期發表了陝西作家陳忠實的長篇小說《白鹿原》。在《當代》雜誌發表之前,時任《當代》雜誌編委、編輯部副主任常振家在複審小說之時就意識到,發表這樣的作品在當時是會遇到麻煩的。

據他後來的回憶,當時看稿時主要擔心的問題有兩點,一方面小說中對性描寫有大膽的突破,另一方面作品中朱先生關於國共兩黨的政治鬥爭“翻鏊子”的說法及有關描寫容易引起誤讀,甚至使人聯想到作品的政治歷史傾向。

不出意料,《白鹿原》因“意識形態傾向與情慾方面的大膽描述”引起巨大爭論。

陳忠實在《時代週報》的採訪中說道:“當時,針對《白鹿原》有一個內部處理:不準搞影視,不準批評,不準說好或者不好。但留了一條活路,允許繼續印刷。”

《白鹿原》的組稿人、終審人、首版責任編輯之一編輯何啟治說自己等這個稿子等了20年,他將小說《白鹿原》的問世稱為奇蹟:《白鹿原》面世後雖好評如潮,但由於當時也有爭議,到1997年,它只獲得陝西的優秀小說獎和人文社的“人民文學獎”。

然而,就在同年底,《白鹿原》經過作者並未傷筋動骨的修訂(五十萬字的小說只刪改了兩千多個文字符號),就獲得了中國當代長篇小說的最高獎“茅獎”。

《白鹿原》一度經歷過審查的逐漸放寬,而這也僅僅體現在審查制度相對寬鬆的舞臺劇領域。從2001年開始,秦腔版、連環畫版、林兆華的舞臺劇版曾先後問世。

值得注意的是,《人民日報》曾在2012年刊文稱:該作突破了狹隘的政治鬥爭視域,超越了簡單的階級鬥爭模式,以寬闊的歷史視野觀照波瀾壯闊的歷史進程,以幽深的文化眼光打量歷史行程中的各色人物,是一部史詩般的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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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出精氣神!寫出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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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安執導的電影《白鹿原》在2012年成功上映。這部電影背後,歷時七年的審查、編劇蘆葦與王全安等電影主創的對立成為中國電影嚴格審查的註腳。

在胡不鬼的文章《<白鹿原>——中國電影審查亂象的風暴眼》中,作者稱,電影《白鹿原》就是一個觀察當代中國電影創作環境、解析電影創作權力鬥爭的風暴眼。理想主義的革命者白靈並未出現,代表了現代性精神的朱先生也不見了,解放後白孝文得道、槍斃黑娃等片段紛紛消失。

王全安的電影上映後,遭到了“白鹿兩家人從晚晴到解放前的糾葛爭鬥,被拍成了《田小娥傳奇》”的負面評價。

陳忠實雖然給出了電影90分,但他仍舊認為王全安在故事的處理上閃避了某種意識形態方面的風險:對於小說裡的意識形態傾向,導演有自身考慮,情慾方面,我看後,曾說過讓他刪剪一部分,我從來不認為應該以情來引起觀眾興趣。

這樣的刪減和變化背後,是一個作為攢局者的編劇蘆葦與這部電影失之交臂的故事。電影上映後,蘆葦對於王全安所作出的刪減和對情色場景的突出,多次表達了自己的不滿,雖然王全安在自己操刀的劇本中使用了幾十處蘆葦的情節,但蘆葦最終還是撤回了自己的署名權。

早在20世紀90年代小說風靡時期,時任西安電影製片廠廠長的吳天明就計劃把這部小說拍成電影,並找到了編劇蘆葦,後者是《活著》《霸王別姬》等電影的編劇,“我們都是陝西人,對鄉土都有自己的情感,提到這個題材陝西人都會熱血沸騰。”

但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白鹿原》因為題材的敏感性,無法立項。

即使如此,編劇蘆葦對《白鹿原》情有獨鍾,認為《白鹿原》真正觸及了中國鄉土和土地的真相。他把自己關在陝西農村,用三年半,寫了七稿。一名記者目睹過蘆葦當時寫作狀態的記者如此描述:提綱牆上釘著些有關電影的紙片,張張都和《白鹿原》有關。一共12張紙片,左邊8張小的,右邊4張大的,全是《白鹿原》第五稿的創作提綱,桌上貼著一張發黃的紙,紙上赫然兩行大字:寫出精氣神!寫出生命力!

2014年,蘆葦將自己的劇本集結成冊出版,在蘆葦的劇本中,新舊兩代人的衝突變得更加尖銳鮮明,傳統倫理與道德的斷裂引起的撕心裂肺的劇痛最終體現在所有人身上。

他將原著中龐雜的人物關係濃縮在白嘉軒、鹿三、鹿子霖三個老輩人和白孝文、黑娃、鹿兆鵬、田小娥四個年輕人身上,三個家族都只有一個男孩,並且最後都走向斷子絕孫的結局。

今年,由蘆葦擔任編劇的新版電影《白鹿原》劇組在西安選景,影片預計將於2017年底開機。新電影也會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因為蘆葦的尺度更大。可以預見,尺度更大的電影《白鹿原》也會重複“白鹿原”這個IP所遭遇的所有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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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主義史詩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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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話劇、電影等多種呈現形式,但陳忠實一度將《白鹿原》的改編寄希望於電視劇,只有電視劇才可以容納小說本身橫跨50年的歷史變遷。

不過,如你所想,電視劇《白鹿原》立項、製作的曲折過程同樣驚心動魄。主創團隊在接受採訪時,將這部作品的製作過程描述為:十六年籌備,十年立項,227天拍攝,一年多後期製作,94位主要演員、4萬多人次群眾演出,總投資達2.3億。

光中影視董事長、《白鹿原》出品人趙安在2001年與陳忠實簽下了電視劇的改編權。但直到三年的版權轉讓期過去,光中影視都沒有拿下電視劇的立項。2010年10月,趙安終於拿到了電視劇《白鹿原》的立項後,趙安與陳忠實在長安一號的包間慶祝,“他(陳忠實)很高興,說十年了,你終於勝利了,過程能寫一部長篇小說了。”

之後就是劇本改編環節。趙安在接受《數娛夢工廠》採訪時曾表示,“我們當時找編劇就找了快大半年啊,把當時的一些好的全國排在前十來位的編劇幾乎都找過。”但因為改編難度大,多位編劇拒絕了《白鹿原》。

接下這個燙山芋的是年輕編劇申捷,他曾擔任過《重案六組》、《女人不哭》等電視劇的編劇。申捷為此讀了上百本書,苦熬了兩年半,理想主義革命者白靈和現代性知識分子朱先生等重要人物得以出現。

“先看黨史、宗族史、民國史、縣誌。隨著人物和劇情的發展,又相繼查閱當時當地農民的耕種狀態,婚喪習俗,參議會如何開,學生怎樣求學,鎮嵩軍圍城的悲慘,大旱大疫下的民生……”申捷曾如此向《影視獨舌》講述自己的創作過程。

電視劇開拍前,病中的陳忠實將“激盪百年國史,再鑄白鹿精魂”送給了劇組。趙安如此描述劇組的拍攝狀態:主創們都瘋了,焦慮,興奮,疲倦,激昂,一開口,就是遇見這樣的機會不容易,鼓把勁,咱做部好戲。

陳忠實曾經如此回憶道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我不是陝西人的驕傲,他們才是,是他們的生活生存,創造了陝西黃土地上獨有的一種文化形態,幾千年沿襲到今天,我只是受這種文化薰陶哺育的一代人中的一個個體。希望《白鹿原》這本書能讓人有更深的感受,能從中明白我們民族是從怎樣的過去走到今天的。”

就在今晚之前,所有的主創都以為這場歷經十六年的審查與創作奮鬥史將會以“現實主義史詩大劇”的形式宣告自己的勝利。但這部大劇被臨門一腳踹了出來。

相比歌頌對象明確且手握權力的《人民的名義》,這部希望告訴“我們民族是從怎樣的過去走到今天”的《白鹿原》,顯然更不可控,也不適合被收編為娛樂化衍生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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