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門 傳 奇

散文:天門傳奇

在當今城市生活騷動、狂亂、不安之際,北盤江邊花戛臺地上天門古寨的遺世獨立,絕對是一個傳奇。

慕名來到天門村的時候,夜幕降臨。才安頓下來,疏雨便在騷悶的空氣裡含蓄地落下,輕敲著老屋的疲倦;江風也不甘寂寞,像一盞遠方的燈,忽明忽暗地穿越時空、透過門窗潛來與我那顆尋找寧靜的心相會。踱步於堂屋前舉目仰視屋外黑黝黝的高山,凝視寨子邊緣模模糊糊的那棵定寨古榕和身邊的民居,我知道,縱然將夜色漂白,我也不可能清晰地閱讀它的容顏;相反,這隻能使它的影子變得更黑,然而,這也才是我記憶中的村莊,讀懂它最終需要的是耐心、時間和智慧。

散文:天門傳奇

就這樣懷著心事趺坐在吊腳樓上任心事漫延時,“山不再顯像,樹不再露形,花草不再現身,”只有那如金玉墜地的雨滴,與我的心動合鳴,交替著飄搖在天地之間,將讓我身心疲憊的城市拉得異常遙遠,甚至讓它消失得無影無蹤;天門此刻張開懷抱接納我,就像一個村莊張開懷抱接納自己迷路的孩子,而我也不再讓心像一個沒有家的孤兒,隨風到處流浪......

散文:天門傳奇

這一夜,我因此而睡得踏實、安詳。

鳥聲像女巫的玫瑰在村莊開放時,夜雨後的縷縷白霧懸浮在窗外,群山、江流、林木、花草、吊腳樓若隱若現,久遠往事在封存的記憶裡開始復活。莊稼人戶起得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在這裡依然沒有發生變化;炊煙從瓦縫裡彌散出來後,便與潮溼的空氣及霧嵐交織成一體,見證著天門村清寒歲月的滄桑。肩扛犁鏵或身負背架的農人,牽著老牛出現在吊腳樓旁的石板路上。天門村居住的布依族,分散在新寨、大寨和小寨三個寨子裡,長久以來,雄奇險秀的喀斯特峽谷峰林、溶洞、怪石、瀑布、伏流、花灘和植被就與他們共存一體,形成了這裡相對獨立和封閉的世界,而吊腳樓成為了他們族源和族別的顯著象徵。

散文:天門傳奇

布依人吊腳樓之居住習俗,源於先民為躲避蟲蛇等而形成,其演變歷程,彰顯著文明程度的進化。據《北史·南僚傳》記載,僚人“依樹積木,以居其上,名曰幹欄。”“幹欄大小,隨其家口之數”;唐時,這種建築已經發展到“人樓居,梯而上”(《舊唐書·南蠻傳》),可見,“依樹積木”已被布依先民改造成地面樓房;宋時,他們又將樓底簡便寬敞的空間充分利用起來養豬養雞,這從周去非《嶺南代答》“上以自處,下居雞豚”可以得到佐證;明代以後,底層遍養家禽家畜成為了共同取向,鄺露《赤雅》“人棲其上,牛羊犬豕畜其下”說的就是此事。回想這些年,心的年輪在額頭上一圈圈地成長,尋找靈魂安寧和記憶村莊似乎成為我人生追求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走過的布依族聚居地白水河、月亮河、北盤江畔,一次次親眼目睹布依人傳統的吊腳樓大多早已被鋼筋水泥建築取代,年輕一代的母語意識已逐步退化,心裡也就為此產生莫名的悲哀,唯獨這天門村至今較為完整地保留著吊腳樓民居的傳統,保留著鮮活的農耕生活,這讓我在圓夢的同時也感到無比驚詫!它讓我竟在平靜中想起世界建築大師勒·柯布西埃《明日之城市》提出的未來整個城市充分吊“腳樓”化的主張。我不知道布依族民居的建築傳統與當代建築大師建築觀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係,我只知道在如斯時光裡盡享片刻偷來的諸事盡拋心外,隨心而行,隨遇而安的安寧和鄉愁是何等地愜意,有水在,有云在,有霧在,有榕樹在,有花草在,有鄉愁在,我只需守住靈魂,且聽風語,便一切都自在起來......

散文:天門傳奇

因為滄桑,所以故事。

吊腳樓邊,“梯而上”之梯,已經從木材變成石級,木柱底圍正散發出牛羊糞便的氣味,它讓我深切地想求證“是誰把我帶到這清苦的鄉愁角落?是城市負心的光陰?還是城市蒙上塵埃的時間?”找準回家的路,邁著蹣跚的腿,在繁華落幕後,我終於可以在天門村擱淺下往事,像自由行走的風,在生命的原野上起舞,真真實實地做一回人。

很久很久沒有聽到紡車的咕嚕聲了。當屋前布依族同胞的紡車把花線織成錦布時,在我手中逐漸蒼老的霧嵐般歲月,宛若舊上海百樂門交際花手中搖晃著酒波的一隻杯子,將浸泡著的那數十載輪迴搖晃出來,小寨此刻就化作了一滴相思水,嫋嫋娜娜地宛如江南的煙柳畫面,在我滄田裡定寨樹般地紮下根,揮之不去......

目睹著木製、竹製、石制生產生活用具被村戶們隨意放置樓旁,這成了我眼中動態的、精美絕倫的民俗物件成列,它們比我在市境鄉村陳列館室內見到過的那些靜態物件要有生命力得太多。的確,動態物件不停地被使用,故能如煙雲般不停地變化,日日常新;而靜態物件卻因不再使用,故它只能成為一種蒼白符號。天門村這種天然的農耕文化遺存背景在我看來,就是當世僅存的布依族文化人類學原生態故鄉!

石板路邊的香樟樹此時也經受不住風的誘惑,於霧靄中搖曳著身姿若隱若現地伸向山腰,在初春裡彷彿變成了大山的裙裾。布依人是很珍視水石與草木的民族,有山有水和竹木成林之地,往往成了他們的聚居地標;因而每年三月三,他們都會聚集在定寨樹下殺羊祭樹,祈求上蒼保佑五穀豐登,六畜平安,族人添丁添壽,樹大有靈、石大有神樸素觀念在他們的民族意識里根深蒂固。也正因如此,翠竹搖曳、古榕婆娑、清風倒影,石頭在清泉裡溫潤的生態環境才得到自覺保護,山青水秀也才成為好風光,是他們用真心和容顏收藏這抹亮色,是他們用生命的蟬蛻把陽光和風當成搖籃曲,這方土地才會出現如此和諧的畫面,才會引人生髮出強烈的鄉愁,儘管存在“山頂入雲端,山腳到河邊。隔河喊得應,相會要半天”之險遠,人們也才會自覺地尋覓到這裡......

散文:天門傳奇

我的心隨著香樟樹的嫩綠而盪漾。據說,天門最美的季節是秋末冬初,這源於香樟葉紅了。當此之際,在薄嵐中浸潤開去的秋色秋意或初冬陽光,把香樟樹裝扮成一個個活脫脫的出浴少婦,群山在香樟紅相襯下像一幅幅血色中的靜謐畫;早出晚歸的農人和小孩在林間小路上的行走或歡笑,使這裡呈現出都市裡消失了的生動、生氣與生機。不需添加任何色彩,石板路上的行人就會面色紅潤,聲帶喜悅,一如秋光裡的豐收盪漾著幸福,像臺地下北盤江水連綿不絕地穿越崇山峻嶺而來......儘管黃昏像女人慾望中的呼吸急促而短暫,那些紅葉縱然“落紅滿地無人惜”,但也會“踏作花泥透腳香”呢。倘若再遇到瑞雪初降,山頂的潔白、山腰梯田裸露的蒼黃、江岸香樟的彤紅、寨中和邊緣的古榕之綠、掩映在林間的青瓦木樓、漂浮的炊煙與石板路上的牧牛和出活的村民便會結成一體,斑斕著天門奇幻而溫暖的夢!

地處山頂和香樟林之間的梯田在歲月裡也不甘寂寞了。在延續布依人稻作文化的同時,初夏它以明鏡似的水波,接納白晝的雲彩和太陽,入夜的晚風和星光;秋天又以金黃與風和陽光交融,憑藉纖毫畢露的線條之美,成為攝影家捕捉光影的絕佳之地......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里爾克《秋日》)

訴不盡的天門村呀,當風把相思放在天上,驚落思緒悽絕成塵時,我願意用一杯酒,在一個夜晚唱空一次生命的輪迴;我願意伴一盞燈,獨自走痛前世今生。走過你,才發現人生不過是荒草尖上的一滴露水,才發現忘了老去,失了流年竟然如此簡單,才知道“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原來不是一種錯覺;來過、走過、坐過,悟過、覺過,從此,我相信風華再以載不動流年,只有把幸福安放在你這樣的村莊,人生才會活色生香,季節輪迴、人生無常才會在陽光和月色裡自然生長;只有在你這樣的村莊住守,一切才會自由自在,自生自滅......

散文:天門傳奇

(文/吳學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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