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平洋上的捕鯨人

太平洋 抹香鯨 海豚 動物 他者others 2017-06-09
西太平洋上的捕鯨人

Sadness of the Whaling Season

難過的捕鯨季

西太平洋上的捕鯨人

500年來,抹香鯨一直在這片海域被捕殺,直到1980年代商業捕鯨被禁止。儘管每年只捕20頭抹香鯨,拉瑪萊拉人卻承受著外界越來越大的壓力,要求他們徹底停止捕鯨。

“我們只仰賴捕鯨生存,有鯨我生,無鯨我死。” 拉瑪萊拉人說。

文、圖 | Will Millard

Whale Hunter

獵鯨人

在這個星球,有些人在水裡比在陸地上更自在,我渴望瞭解他們與海洋之間的獨特關係,要做到這一點,我選擇了一個位於西太平洋上的偏僻之地:龍布陵島(Lembata),這裡的原住民是著名的鯨魚獵手。

龍布陵島屬於印度尼西亞,位於活火山和深海溝之間,它的南岸就是獵鯨人拉瑪萊拉族(Lamalera)的村落。拉瑪萊拉族大約有兩千人,儘管地處偏遠,但現代化在這兒依然隨處可見,十幾年前就通了路,不久也就通電了。

西太平洋上的捕鯨人

捕獵海洋生物中最受喜愛、最有魅力的鯨,拉瑪萊拉人的名聲一直頗受爭議。我不希望自己身處城市中對他們妄下評判,就決定花上一個月時間跟他們一同生活,瞭解他們這麼做的箇中緣由。我也想知道,這樣一個部族在現代社會中是否能有一席之地。

和很多西方人一樣,這地方也讓我感到一絲不安,環保組織和媒體展示的殺鯨的血腥場面讓我不寒而慄。我搭乘當地漁船,緩緩接近這個漁村,但願遇到的會是友善之人,我已經約定了跟漁夫Stefanus同住。“這個時節正是捕魚的好時光,有許多鯨。”見面不久他就這樣告訴我。

我是在8月抵達島上的,拉瑪萊拉人每年5到8月捕鯨,此時是抹香鯨到這片水域進食的時候,海面也最平靜,非常適合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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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瑪萊拉海灘上的鯨頭骨

漁村靜謐,但堆在屋外的鯨肋骨似乎訴說著另一種情節。“這些鯨是上個月捕到的,肋骨能把壞人和惡靈拒之門外。”我和Stefanus一同走過一堆鯨骨時,他這樣解釋。不久我們又路過鯨的頭骨和脊椎骨,這頭鯨是Stefanus捕到的,他把骨頭放在屋前,是驕傲的炫耀。

Stefanus和他太太有兩個孩子,女兒已經離開家去上大學了,兒子Yopi還在家裡。一家人非常熱情,抵達當天為我接風的晚餐很豐盛,也是在那時,我第一次吃到鯨肉,口感非常非常硬。Stefanus向我承諾第二天會吃到新鮮的鯨肉,當晚吃的是他們的存貨。

儘管正值捕鯨季,但他們已經有一個月沒有收穫了。不過有人早些時候出海發現了鯨的蹤跡,所以漁人們準備第二天再次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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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晒著的鯨肉

老實說,我一方面對吃鯨肉這事倍感糾結,另一方面又十分期待看到他們明天到底是如何不用任何現代工具捕獲鯨的,同時又很是擔心面對那樣的場面。

First time at Sea

第一次出海

對漁村來說,海灘是村落的中心,五百多年來都如此。如今這裡有41艘手工製作的漁船面朝大海停靠著。每天,拉瑪萊拉人都會沿著火山岩造就的陡坡下到海邊,出海覓食。

“島上土地並不富饒,”他們向我解釋,“降雨量也很少。”大海彌補了大地無法提供的那部分。離島不遠就是深海溝,在這片深海中就生活著海洋中最大的動物。對拉瑪萊拉人來說,他們沒有選擇,為了生存,只得衝著這些大型動物來。“在這兒,根本不可能與自然妥協,我們必須出海,即便有危險。”

這裡獨特的地理環境造就了這個部族。Stefanus是朱麗安娜號的船長,他有5名船員,其中兩人是lama fa(魚叉手):Aloysius和他的助手。魚叉手比其他任何人的責任都重大,他站在船頭,“我背後所有的人,他們的生活都依賴我,這是我的責任。” Aloysius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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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灘上共有41艘漁船,全部手工製作

出海捕鯨前,他們會向上帝禱告。

我們出海不到百米就發現了大魷魚,一旦發現獵物,魚叉手的職責就是拿著竹製魚叉一下躍入水中,命中獵物。但Aloysius失手,魷魚逃脫了。在之後的兩小時裡,我們沒有任何發現。

“如果沒捕到魚,你會覺得壓力很大嗎?”我問Stefanus。

“當然,有很大的壓力。我們早上就遇到了大浪,又沒有魚……但我們必須得很有耐心才行。”

“要成為一名好的魚叉手,最重要的是得有強大的內心,”Aloysius說,“得有面對海浪的勇氣,也要有勇氣面對身後的人。”當然,他還得有捕魚的技藝,這是一項需要花一輩子來精益求精的技術。在島上,人們不用漁網,也沒有魚線和魚餌,面對大型獵物,唯一的武器就是手上的魚叉。

這片水域資源豐富,但這並不意味著捕魚是件容易的事,首先你得找到魚,這裡不只面積廣大,同時還有幾百米深,對魚來說,它有無數藏身之地,只有在它非常靠近水面時,獵人才有希望發現和捕獲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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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叉手Aloysius站在船頭等待獵物的出現

魚叉上扎著繩子,與船相連。一旦魚叉手成功叉到魚,接下來就是一場船員和魚之間的戰鬥。他們有的用刀刺魚頭,有的拉繩索,場面緊張熱烈。我見證的第一條捕到的魚,是一條蝠魟。他們出海6小時,就只捕到這一條。

身處他們的漁船上,我非常感恩。可之前我還擔心自己會感到難過。

拉瑪萊拉人有傳統方式來決定誰會得到魚的哪個部分,提供竹子做魚叉的人會得到一部分,船東Stefanus得到另一部分,他還會把這部分分給另外七位幫助造船的人。魚叉手有屬於自己的特定部位,他還會分一些給自己的母親,在傳統中魚叉手是不能獨享漁獲的。大夥決定把魚頭分給我,因為我幫他們處理了船上的進水。最後,每個人得到的其實並不多。

當天晚上,餐桌邊人們不由得都談起,或是說抱怨起Aloysius失手沒有捕到魷魚的事。“他現在不是最好的魚叉手了,眼睛不好了,老了,不夠強壯。”

“但他人很好啊,做魚叉手時間長了,經驗足。”我為他圓場。

“沒錯,但我們想要更多的魚。Rofinus才是我們需要的人,現在他是最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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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的魚叉手越來越老齡化,孩子們儘管喜歡捕魚卻不願成為專業魚叉手

Lama Fa

魚叉手

魚叉手的角色讓我倍感興趣,Aloysius總是面帶微笑,平易近人。我在不出海的一日去拜訪他,向他了解作為一個魚叉手的生活。他這一生中總共捕獲了81頭抹香鯨。

“當我犯錯時大家都會抱怨、生氣,每個人都是靠魚叉手來餵飽自己家人的。” Aloysius坦言。漁村中有20個魚叉手,所有家庭都仰賴他們。他們在海上冒著生命危險,又承受著各方壓力。

“鯨會把我們的船打翻,把我們推進深海。我們的船被鯨打翻過6次,每次都會讓它下沉,我們其中三個人就抓緊一小塊竹片去找船。”這位老獵鯨人回憶。

“明白自己有可能葬身海上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呢?”我問。

“這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Aloysius的回答很平靜。

“生死一線。”

“沒錯,但不論如何,我都得為自己的村落和家人拼命啊。一頭鯨就能餵飽整個村落,2000人每人都能分到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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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魚叉手Aloysius和作者(右)成了好友

魚叉手在村中的地位很高,但Aloysius的三個孩子卻沒有一個追隨他,他也並不強求,“總是希望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Aloysius的太太在生第三個孩子時去世了,“當我出海時,我常常會哭。也很難專心,但一看到鯨就不同了,我的注意力會立刻回到當下。當我拿起竹魚叉,我能感覺到和我妻子在一起了。在我們的文化裡,魚叉就是魚叉手的妻子。所以當我拿起魚叉,我會請求死去的妻子幫助我,那感覺就像牽起她的手。”

Being Challenged Again

價值觀再次受到挑戰

對拉瑪萊拉人來說,大海就是母親,是它的能量主導了島上的生活,“我得對家人、鄰居都好,對所有人好。只有我在陸地上是個好人,大海母親才會指引我前往海上最安全、最好的地方。”Stefanus 說。

正當我開始逐漸接受他們的生活、捕魚方式時,在一次出海過程中,我的價值觀再次受到挑戰:我們遇到一群海豚,大約有七十多頭在船的左側,右邊也有七十多頭,我根本接受不了他們會獵殺海豚這個事。

在這場最原始的捕獵中,一切彷彿都在冥冥之中已經註定。當天,Stefanus 讓如今村中公認的最強魚叉手Rofinus取代了Aloysius。一場在我看來根本不可能失手的獵殺中,Rofinus 卻沒有叉到海豚。140多頭海豚在他失敗的瞬間消失在大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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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鯨時血染大海的畫面總令人不寒而慄

我鬆了一口氣。可是,獵殺海豚不對,登上一艘獵殺海豚的船就對嗎?一有機會就評判是非也不對。說到底,我的看法、外來人的看法在這裡都不重要。

顯而易見,這些人對大海、海中生物的看法與我完全不同,而且並不僅僅只是因為生存所迫而產生的異見,更是他們這一輩子,他們祖祖輩輩都在海上過活所致。

與我同船的一位漁夫告訴我,他父親在他還未出生時就去世了,是捕魚時被魚尾甩到的一起事故。他12歲時,由村中其他男人帶著出海學習捕魚。

當天Rofinus也只捕到一條蝠魟。

Whaling

獵鯨

一天,我在島上市集中閒逛,忽而聽到人們說Stefanus見到了抹香鯨,正準備出海。我急忙搭巴士趕回海邊。我本以為捕鯨這件事根本就不會發生了,心裡不禁七上八下。

我到村裡時人們差不多都出海了,我趕上了最後幾艘船。捕鯨時,漁船都是成雙成對互相合作進發,一艘馬達拖船在前,為後方的傳統船隻加速。Rofinus就在我前方的馬達拖船上,與我同船的有12人,Stefanus是其中之一,也是我唯一認識的人,今天他是我們這艘船上的魚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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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竹製魚叉對抗巨鯨的過程中,拉瑪萊拉人顯示出驚人的勇氣,讓人十分敬佩

傳統來說,誰的魚叉第一個碰到鯨,它就屬於誰,因此大家都使出全力追趕。當漁船抵達獵鯨點時,就要脫開馬達船,全靠人力划槳,這也是他們向祖先致敬的方式。最後一個叉入魚叉的人,也得肩負殺死鯨的責任,那時只能完全靠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其他船隻的幫助。

在我們前面共有二十幾艘船,有一組很快遇到了大麻煩,一艘已經被鯨撞翻,也連累到了第二艘船。另一邊,一位魚叉手一躍入海,他叉到了鯨,但他的船卻被鯨拖著完全失去了控制。人們必須等待拖著船的鯨累了之後才有機會殺死它,消耗它體力的最快方式,就是第二艘船趕到,也插上魚叉,這樣鯨就得拖兩艘船了。我們就是那第二艘,這也意味著我們得對鯨發出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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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被制服的鯨漂浮在船的一側

累壞了的鯨奮力掙扎,潛入船正下方,要是一下把船掀翻,我們根本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又或者它的尾一甩,船和我們也就一起粉身碎骨。混亂、驚險、繩子和魚鉤出擊的速度,讓我根本搞不清發生了什麼。我從未這樣害怕過。最後,一位漁人持刀跳入水中,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敢這麼做,不敢相信他們的勇氣,不敢相信這就是他們生活的方式。實在太危險了。

鯨終於被控制住,漂浮在船邊,致命一擊是深深切下一刀,切斷脊椎。

傍晚,我們回到海灘上時,這裡已經有三條鯨了,還有一些船沒回來。

分食20噸的動物的方式非常精準,獵鯨船和拖船上的船員分到的最多。造船的、修馬達的人還有牧師也都會得到相應的部分。過世船員的寡婦會分到肋骨,第一艘出擊漁船上的船員會得到心臟。魚尾是最貴重的部分,給跳下船的人。幫忙在海灘上切肉、分配的人也會拿到鯨肉,沒有東西會浪費。

經歷過生死一線的捕鯨過程,我對魚叉手、對這群島民平添許多敬重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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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到鯨肉的拉瑪萊拉人,露出滿足的笑臉

然而,他們每次都能打破我好不容易形成的看法。就在捕鯨結束三天後,一些漁船重返大海。令我難以置信的是,他們又捕來不少蝠魟,這些都是用來賣錢的。這回海灘上的熱鬧場景才是真正令我難以接受的,就像受了欺騙一般,人們花了很長時間,用許多方式向我解釋分享和責任,在捕鯨這個問題上,一切似乎可以理解,這個偉大動物的死去是為了讓族人生存下去。但現在,族人告訴我,他們會拿一些蝠魟鰓到市場上去賣,也會有人帶著秤到村裡來直接秤了買走,這在中藥市場很有需求,可以賺不少錢。

Stefanus 一家也加入了這場捕魚活動。我向他傾訴了自己的疑惑,既然已經捕獲了鯨,為何今天又去捕魚呢?

“鯨和蝠魟不同,賣了蝠魟就有錢拿,從頭到尾都值錢。”

我也問他到底是喜歡鯨還是喜歡蝠魟,答案是前者,“用來賺錢的蝠魟我們不會分享,鯨則能讓大夥更團結,它代表了傳統,傳統是最重要的。”

這個局面非常複雜,讓人很難理清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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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瑪萊拉人捕到鯨後不久又出海捕蝠魟,賣蝠魟魚鰓能賺很多錢

如今還在世的最了不起的魚叉手或許已經捕到了他的最後一頭鯨。500年來,拉瑪萊拉人在海上冒著生命危險,維持自己和族人的生機。外來世界飛快侵入這座島嶼,他們的命運所仰賴的並不只是男孩們成為男人、成為棟樑,而是,成為一個真正的魚叉手。

我想我永遠都無法克服在這裡所見到的一切,這一點也永遠會讓我和這個族群相隔離。但這一個月,我瞭解了他們為何這麼做。其實我也並不責怪他們想賺錢,讓我最難接受的是發現在這個如此遙遠、偏僻的島嶼上,人們正在做著與世界上其他地方相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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