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敗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台州城西邊的臥龍嶺越發靜寂。先鋒刁威龍臥在山泡子裡，正拿手指頭掏著耳朵，就見一名屬下靠了過來，嘴裡嘀咕著：“頭兒，這算個啥事呀？窩在這裡半天了，也沒見有個動靜。”刁威龍照著他腦袋瓜子就是一個爆栗子，罵道：“你個蠢豬，懂個屁呀！”
近幾年，由於海禁放鬆，江浙一帶的倭寇越發猖獗，幾乎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動不動就上岸燒殺搶掠，附近的百姓苦不堪言。前幾天，數千名倭寇竟然直接竄進了台州城，城裡的戚總兵率眾前去迎戰，一時間相持不下。就在這關鍵時刻，戚總兵忽然探到又有一撥倭寇趕了過來，準備與城內的倭寇會合。經過一番思慮，戚總兵果斷派出先鋒刁威龍，命他率領一千名精兵埋伏在臥龍嶺附近，伏擊前來增援的倭寇。
“戚總兵現正在城內鏖戰，只要自己拖住這批倭寇，就能給戚總兵爭取時間，說不定就能全殲城內的倭寇呢。”刁威龍心裡想著，目光專注地盯著遠方。臥龍嶺是進城的必經之路。奇怪！這批倭寇怎麼還不來呢？
又等了兩個時辰，忽聽剛才那名屬下嚷嚷了起來：“頭兒！下面有動靜了！”刁威龍做個手勢，示意他噤聲，連忙定眼望了過去。
倭寇果然來了，聽聲音足有五六百人，移動的速度極快，看來是急著去增援城內的倭寇。刁威龍霍地一聲抽出長刀，向前一指，一排排羽箭射了出去。射完後，刁威龍當先竄了出去，大吼道：“兄弟們！給我殺呀！”眾兵士如脫韁的野馬一般，跟著他全部向嶺下衝了過去。
雙方短兵相接，開始捉對兒廝殺起來。刁威龍看見一名倭寇，一刀削了過去。卻不料那倭寇用倭刀隔住，左手竟然伸了過來，出手極為迅捷，直接掐向了他脖子。刁威龍大驚之下，連忙閃身去躲，又拆了十餘招，才將對方擊殺。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再看身旁，發現自己的士兵越來越少，已經損傷了大半。刁威龍正自納悶，忽見那名屬下竄了過來，大叫道：“頭兒！他們就是‘左臂營！”刁威龍聞言渾身一顫。“左臂營”是一群奇怪的倭寇，他們也像平常的倭寇一樣擅使倭刀。但是有一點不同，就是他們的左臂臂力驚人。尋常人都是右手握兵器，左手相對較弱，而“左臂營”卻經過了特殊訓練，右手與人對敵時，左手能出其不意地猝然發起攻擊，令對手防不勝防。
眼見自己的士兵傷亡慘重，刁威龍發狠正要衝上去，那名屬下卻攔住了他：“頭兒！快走呀！”刁威龍哪裡肯逃，那名屬下大吼道：“頭兒！我求你啦！”刁威龍一咬牙，快步閃了出來，向樹林裡逃去。
狂奔了一陣，刁威龍停下來大口喘氣，出城時自己帶著一千兄弟啊，現在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刁威龍頓足捶胸，忍不住大哭起來，忽聽一個聲音道：“刁先鋒，你這是要引咎自戕麼？”來人三十來歲，一身浪人打扮，是倭寇！
刁威龍猛地魚躍而起，大叫道：“賊倭寇！老子殺了你！”那倭寇閃身躲開，說道：“慢著！聽我說幾句再打不遲。在下是‘左臂營首領柳生一郎，讓你好知道死在誰的刀下。”刁威龍“呀”地大吼一聲衝了上去。那柳生一郎抽出倭刀和他鬥了起來，左手時不時地猝然襲擊，幾個回合下來，已然重創了刁威龍。
隨著一拳猛擊，刁威龍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撲”地吐出一口鮮血。柳生一郎拄著倭刀奸笑道：“刁先鋒，你是戚總兵手下的悍將！殺了你，‘左臂營的名頭在江浙一帶恐怕更響了！”獰笑著向他奔了過來。
戳腳
刁威龍身受重傷，渾身發虛，眼見柳生一郎手中的倭刀閃電般削了過來。忽地颳起一陣陰風，一團黑影從天而降，斜刺裡一腳踢在柳生一郎握刀的手上。這一腳後發制人，下肢髮腳，招式狠辣，勁力十足。柳生一郎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倭刀脫手而出，才看清來者是一位青袍老者，渾身精瘦，腳著布鞋。柳生一郎讚道：“好腿法！”猛然間又攻了上來。那老者也不著急，只用雙腿攻擊，時而跺、戳、提、踹，一招一式或攻或防，環環相扣，接連不斷。
幾個回合下來，鬥得柳生一郎眼花繚亂的，根本看不清對方招式。稍一鬆懈，忽見那老者左腿倒勾過來，似踢非踢，聲東擊西，“砰”的一聲正中柳生一郎胸前，整個人跟著倒飛了出去。柳生一郎倒也不弱，半空中翻個筋斗立定下來，望著老者問道：“所謂‘手是兩扇門，全靠腿打人，莫非這就是聞名江湖的‘戳腳絕技？”那老者沒有否認，微微一點頭。柳生一郎學著江湖中人的樣子，抱拳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北腿王鶴川！失敬失敬！”
一旁的刁威龍也是一愣。據傳言鶴川武功高強，“戳腳”絕技出神入化，所以才在江湖上得了“北腿王”的稱號，沒想到今天竟然讓自己遇上了。柳生一郎接著鞠了一躬，說道：“在下今日得見北腿王，實屬三生有幸，願意赤手空拳向閣下討教幾招。”鶴川見他這個陣勢，點了點頭。
一盞茶的工夫，二人又鬥了十來個回合。只見那鶴川的雙腿猶如兩把利劍，施展起來舒展大方，矯捷剛健，放長擊遠，剛柔兼施。柳生一郎在對方的連番進攻下驚慌失措，步法越來越亂。鶴川看準時機，左肩向前一湊頂住他上半身，右腿一弓，又將他摔在了幾丈之外。柳生一郎動了動，卻沒能立馬爬起來，看樣子傷得不輕。鶴川嘆了口氣說道：“又是一個武痴！”扭過頭正要去扶刁威龍，忽見他猛地撲了上來，大叫道：“小心背後！”已將鶴川撲倒在地，二人剛滾到草叢裡，就聽身旁一聲悶響。
鶴川正要起身，刁威龍暗道：“不要動！這是鳥銃！裡面裝著火藥，比任何暗器都厲害！”二人伏在草叢裡好一會兒才鑽出來，柳生一郎早已消失不見了。刁威龍恍然道：“糟了！左臂營一旦攻入台州城，戚總兵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後果凶多吉少啊！”
鶴川替他包紮了傷口，說道：“你放心，老夫是專程為左臂營而來的。這夥倭寇作惡多端，這回絕饒不了他們！”刁威龍急道：“鶴大俠，莫非你有消滅他們的良策？”鶴川呵呵一笑：“天機不可洩露！你跟我來。”二人剛走出樹林，就見柳生一郎領著自己的左臂營追了過來，大喊道：“給我上！北腿王要留活口！”
二人又退回樹林裡，身後的左臂營像毒蛇一樣死纏著不放。出了樹林，來到一處山坳裡。四周依然黑乎乎的。鶴川打個響哨，忽見四下裡鑽出好幾百個腦袋，皆是手持兵刃。
過了片刻，左臂營也追了過來，只聽柳生一郎揚聲道：“將士們聽著，只要殺了刁威龍，必能大挫台州城內明朝將士的士氣！至於這個北腿王嘛，我要活口，他還有用處。”說罷手一揮，左臂營衝了上來，和鶴川帶來的一夥人廝殺起來。
刁威龍急道：“鶴大俠，你這不是讓他們白白送死麼？他們怎麼可能是左臂營的對手呢？”鶴川微笑不語。刁威龍再向四周望去，也看不清敵我雙方，只聽慘叫聲連連，聽聲音像是左臂營落了下風。
其實，機巧就藏在這夥人的鎧甲上。鎧甲外層到處都是倒鉤刺，上面還抹了見血發作的劇毒。四周又漆黑一片，左臂營根本看不到，還像往常一樣出左手攻擊，剛好就打到了倒鉤刺上，立時疼得哇哇大叫。這麼一混亂，對方趁勢猛攻，眨眼間就佔了上風。
鶴川早已聽聞左臂營的厲害，集結江浙一帶的義士特別打造了這批鎧甲，就是專門對付左臂營的。場外的柳生一郎也發現了端倪，怪叫一聲，左臂營忽然之間全部潰散了開去。鶴川命人打掃戰場，發現二百來具倭寇的屍體，左臂營已經元氣大傷了。
刁威龍欣喜萬分，說道：“鶴大俠厲害，一出手就重創了左臂營，為江浙一帶的官兵和百姓出了口惡氣！”鶴川說道：“我們先進城再說。戚總兵還在鏖戰呢，我們要趕過去助他一臂之力。”
眾人在鶴川的帶領下，火速趕往台州城。剛到城門口，就發現城門大開，四周極為安靜。鶴川暗叫一聲不妙，連忙衝了進去，只見整個台州城已成了修羅屠場，屍橫遍野。戚總兵和幾千名將士呢？難道已經城破全部陣亡了？
詭計
刁威龍看了看四周的倭寇屍體，忽道：“我知道了！左臂營已經來過了！你們看這幾具倭寇屍體的裝束，跟我們在臥龍嶺遇到的一模一樣。”柳生一郎何等精明，將左臂營一分為二，一部分和刁威龍纏鬥，另一部分早已摸進了台州城，正好給城裡的明軍來了個突然襲擊。
鶴川沉吟一陣，說道：“我看戚總兵極有可能是抵擋不住，率兵突圍了！我們要趕緊前去增援才是。”台州城以南有一片濃密的竹林，綿延數十里，極易隱藏，八成戚總兵是去那裡了。
眾人稍事休息，馬不停蹄地趕往竹林。趕了好幾個時辰，等到了竹林旁，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刁威龍點亮火把看了看，說道：“這裡有腳印，看來他們已經進入竹林了。”二人當先走進去，餘下眾人跟在後面緩緩前進。追出一截，鶴川忽然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刁威龍問道：“鶴大俠，有什麼不妥麼？”鶴川手指前面的地上，腳印忽然消失了，一點痕跡也沒留下。那麼多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正自疑惑，忽聽身後“哧啦啦”一聲響，像是有人影在亂竄。刁威龍正要追上去，鶴川劈手攔住他，說道：“小心有詐！”自己往左走了一段，赫然又發現腳印了，當下召集眾人順著腳印向前趕去。
追了一個多時辰，腳印在一處高坡前消失了。正覺怪異，忽聽前面噼噼啪啪的響起了鳥銃聲，四下裡慘叫聲連連，一個個倒了下去。刁威龍身子一縱，攀到一棵竹子上，赫然發現高坡後面衝下來一批倭寇，以柳生一郎打頭，正是左臂營。只見柳生一郎奸笑著，擺手命令手下打掃戰場。
刁威龍大吼一聲，正要縱身下去和柳生一郎拼命，忽見躺在地上的鶴川一個翻身站了起來，衝上前和柳生一郎纏鬥起來。柳生一郎匆忙接招，剛拆了幾招，赫然發現四周又湧過來一批人，將左臂營團團圍住了。一陣廝殺後，左臂營消滅殆盡.柳生一郎自己也被活捉了。
圍殲結束後，刁威龍鬆了口氣，問道：“鶴大俠，這是怎麼回事？你早就知道這裡有埋伏了？”鶴川嘿嘿一笑。其實剛進入竹林時發現的那些腳印有的很深，有的很淺，很顯然是兩撥人留下的。中途腳印消失後，鶴川就猜想一定是有人故意動了手腳，將腳印全部抹去了。後來那個人影出現，就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鶴川發現新的腳印是同一撥人留下的，踩得很深，立刻想到倭寇喜穿木屐，受力較重，所以腳印才會這麼深。
想明白這點後，鶴川就猜到有可能是左臂營，他們已經先一步進入竹林，準備報昨日的仇。既然明知不是對手，還敢過來報仇，鶴川就想到了鳥銃。他們會不會直接用鳥銃呢？所以在跟過來時鶴川已經悄悄分了兵，身後根本就沒有多少人，兩撥人一前一後分開著前進。等到鳥銃的聲音一響，身後的一撥人雖然略有傷亡，卻引出了左臂營。後一撥人剛好趁機包抄了上來。近身搏殺，鳥銃失去了威力，左臂營自然也就必敗無疑啦。
刁威龍將柳生一郎拉了出來，威逼道：“快說！戚總兵他們在哪裡？”柳生一郎罵聲“八嘎”，怒視著他，就是不發一言。刁威龍拔出佩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頓時嚇得渾身發抖，終於說了出來。
眾人按照柳生一郎指的方向連忙趕上前去，果然發現戚總兵正和一群倭寇苦戰。眾人連忙衝了上去，將倭寇殺退，救出了戚總兵一夥人。眾人整頓了一下，回到了台州城。都安頓下來後，刁威龍向戚總兵詳細說了臥龍嶺慘敗及遇到“北腿王”鶴川的事，戚總兵聽完說道：“快隨我去一趟，我要當面謝謝鶴大俠。”
等二人來到客房裡，才發現哪還有人，只見桌子上留下一本書。刁威龍拿起來一看，驚道：“大人，這是‘戳腳祕笈！多少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絕技啊！”戚總兵“哦”了一聲，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嘆道：“北腿王果然不簡單，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這戚總兵正是後來的抗倭英雄戚繼光。戚繼光得到“戳腳”祕笈後，悉心研究長槍、重矢等大明武器的特點，結合祕笈創造出了鴛鴦陣，使身體四肢、長短兵器相互配合，大大提升了士兵的戰鬥力，在日後的抗倭戰鬥中屢建奇功，戚家軍從此威震天下。
選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