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作為浙閩邊界上土生土長的農村人，我從小接觸的是兩種不同思維的世界觀。一方面，是國家推行的正規學歷教育，講究科學、理性，告訴人們世界是唯物的，追求真理的道路是沒有停歇的，神是不存在的，人類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另一方面，是森羅林立的各類廟堂，是長輩們數著黃曆去祭拜祈禱的獨特景觀，還有無數道場法事。如果有意識整理這些信息，可以發現，我們面對的知識文化和生活文化在根本性上是衝突的。

溫州南部著名的“楊府殿”

一、農村宗教現象

儘管所有人都知道，常見的焚香拜佛活動極具功利主義性質，甚至連開辦廟堂本身都是利潤很大的項目，然而身在其中的人幾乎沒有人去質疑這樣與神明“權錢交換”的行為是否恰當。這是農村非常普遍的現象，事實上中國人尤其是漢族人有本土宗教信仰，只不過這種信仰往往是泛化的，謹以我身處的浙江南部農村為例，人們是佛、道不分地信。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電視劇《西遊記》的情節讓人們誤會地認為佛道一家，以及幾個門外漢根據西遊記神話體系設立的廟宇。更準確地說，是佛、道、祖先一起信，一座燒香的廟裡，佛祖、道教神仙和本地某個朝代的狀元可以共處一室，祠堂文化和宗教也是分不開的。

當然，有人說宗教迷信不等於宗教信仰，因宗教迷信缺乏理智和神聖性。中國人信洋教早就不是什麼稀奇事情，但不能認為洋教是宗教信仰，本土宗教就只能稱為迷信吧？佛教當然也是外來的，但經過長久的本土化改造，我們已經不再質疑漢傳佛教的本土性了，比如佛教中有許多概念借用了道教的語言。同樣，你也不能說人家藏傳佛教就信仰，我去佛堂裡燒個香就只配稱為迷信。在基督教世界，真理和智慧已被等同於上帝本身，而上帝是你無法看見、無法觸摸的，所以教徒們只能通過虔誠的修行感知上帝。這無疑是一種超驗的神祕主義，大概相當於，太極“大師”閆芳說我推不動她，是因為我不練太極，身體裡沒有那種只有練了太極才有的氣。所以，接下來說的宗教迷信，並不代表是和宗教信仰分開的。

閆芳“大師”一展神功

二、農村宗教文化迷局

也許是我天資愚鈍，每當身處道場不得不對某神進行頂禮跪拜的時候，我會問長輩們，為什麼要這樣？如果拜一下就顯靈，人們是不是就不用工作了？每及此，我都會受到長輩的呵斥，說，小孩子不懂不要亂講話。於是，對於這類儀式存在的解釋只能是，神的事情輪不到我們來質疑，是凡人理性無法證明而從神祕主義的角度上不證自明的。那我們這些凡人怎麼知道這種儀式是被神所認可的？一旦這樣想，又會陷入邏輯怪圈，還講不講道理了？

我並不是批判宗教，也不是批判迷信宗教的人，我沒這個資格，輪不到我說，我想說的是，我們一定要警惕反智的行為，警惕反科學的精神。在大學教育都非常普及的今天，科學知識文化絕不是阻礙我們認識宗教本身的問題。我身邊也有一些大學本科畢業的人，一樣像自己的父輩那樣，逢年過節去山上燒香拜佛，或者是說一些聖經裡的話滌盪心靈。如果你問他，為什麼明知道沒有用還去做，他們會這樣回答你：你不能證明他不存在，就尊重他。沒錯，我不能證明他不存在，孔子他老人家都說了，對鬼神的事情要敬而遠之。可重點是敬而遠之，敬而遠之才是尊重的方式。

三、宗教文化“內卷化”

想來想去，我只能從農村宗教文化的“內卷化”來解釋這些現象。所謂內卷化，就是當一種文化模式達到了某種最終的形態以後，它既沒有辦法穩定下來，也沒有辦法使自身轉變到新的形態，而是不斷地在內部變得更加複雜化。也就是說，作為農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塊，我們這些在城鎮化浪潮中走出過本地的人，在迴歸本地的鄉土文化時，繞不開這種具有神祕性質的東西。然而，由於我們在新的時代的教育並不能教我們解釋這種現象，而作為相對年輕的一代，我們也沒有改造這部分文化的能力。既然無法征服，只能被同化。於是，各種奇怪的組合就出現了，古時候有財神、灶神，現在甚至出現了車神，總之是你缺啥祈禱的東西，就給你造出什麼神。以前給逝去的人燒的紙錢是圓形或者方形的黃紙，現在燒的紙錢印有“天地銀行”的字樣，完全模擬現實世界的樣子。這種內卷化就體現為，完全無法突破現有的宗教文化格局，只能是從現有元素裡複製和重新組合。有點像數學裡的分形，真有趣。

分形幾何

其實這些事情都不可怕，無非是花幾個冤枉錢和一點時間，還能豐富人們的內心世界。但是，一旦被反智鑽了空子，對人們的傷害也是不容小覷的。最常見的有，生了病不去看醫生而去佈置到場做法事，延誤治病良機；迷信中醫/X醫所謂傳承的力量，在原理都不清楚的情況下治病；迷信某些宗教中的修煉方式，幹出傷天害理/有悖人倫的事情；迷信絕對理性而放棄個人理性……不知道能不能概況一部分現象，總之，具有神祕主義內涵的事情讓本應該很好理解的道理變得複雜，讓太陽躲進烏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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