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心小貝:混在縣城的老師

農村 讀書 農民 時政 力薦悅讀 2018-12-01
知心小貝:混在縣城的老師

平生知心者 屈指能幾人


作者:金小貝


前段時間,有一篇《混在縣城》的文章刷了屏,文中對身居縣城人士的衣食住行、文化風俗、民生民情等深刻而真實的刻畫入木三分,堪稱一份深度調查報告。

縣城,是連接大城市和鄉村的橋樑,它少了大城市的冰冷,也少了大城市的包容。它多了鄉村的人情味,也多了鄉村的繁雜牽絆。

而所有生活在縣城中的,有這樣一個群體,更能體現城鄉結合部的荒謬和無奈,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尷尬和滿足,那就是——縣城教師

為了寫這篇文章,我採訪了十幾個不同職務不同年齡的縣城老師,再加上我的親身經歷和觀察思考,才有了下面這些文字,也許有偏頗,但絕對真誠,和大家共同探討交流。

定位的模糊

縣城教師至今不知道該把自己歸為城市教師還是鄉村教師。

說是城市教師吧,各項福利、各種晉級或評先指標與城市相差甚遠;說是鄉村教師吧,又沒有鄉村教師的補貼。

因為名字中有一個“城”字,縣城教師就一直處在這種不尷不尬的地位。

大城市遙不可及,小鄉村不屑為伍。

在大城市教師面前,不由自主地自卑和豔羨,在鄉村教師面前,又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優越感。

其實工資比大城市教師低,比鄉村教師更低。

還總被嘲笑,想要補助你可以來鄉村啊。

我也是在幾年前被評為省骨幹教師的時候,看到證書上那幾個“農村中小學”的定語,才知道,哦,原來我還是農村教師。

班額的龐大

大城市的辦學更規範,所以基本上不會出現大班額,班級學生基本控制在五十人以下。

縣城學校班級人數動輒七八十,甚至上百人。學生從講臺開始排座,一直貼到教室後牆,中間留一條縫隙,只可側身通過。

我曾經寫過一首打油詩,調侃這種狀況:

兩間教室沒幾平,整坐八十二學生。

若要移到後牆去,探頸縮胸側身行。

伸展雙臂舉頭頂,彷彿螃蟹沙灘橫。

誰家有賣彈簧手,伸縮自如指西東。

這麼多學生從哪兒來的?答曰:鄉村。

雖然這些年國家加大了對鄉村教育的投資,建校舍,增設備,管午餐,但還是有很多人把孩子轉到縣城去讀書。

有的是因為父母在縣城做生意或打工,不得不把孩子帶在身邊;有的是自己掙了錢,就想讓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

這些農村家長為了讓孩子能在縣城上學,託關係,找門路,生盡千方百計。

即使那些在鄉村教書的老師,也很少讓孩子在自己的學校上學。

所以,縣城的學生一直人滿為患。每年學校領導也為縮小班額絞盡腦汁,但還是見效甚微。

那些說情的,不是你的親戚,就是你的上級,哪個也得罪不起,沒辦法,只好往班級裡塞。反正老師們教十個是教,教一百個也是教,工資又不用漲。

至於這樣一來,學生是否會被擠成沙丁魚,是否教成流水線上一模一樣的產品,無暇顧及也無可奈何。

最終,苦了縣城教師,坑了縣城學生

知心小貝:混在縣城的老師

有很多老師打趣說,我們教這一個班,相當於在鄉下教一所學校。

其實上課倒還能夠承受,最受不了的就是批改作業。每門功課都有三四種作業,加起來就是三四百本,每天批改一次,一本最快用兩分鐘,這些作業批改完,就佔去了幾個小時。

所以,縣城教師得頸椎病、肩周炎、咽炎、聲帶小結的,一摸一大把。

很多老師熬到退休,還沒領上幾個月退休金,就去世了。

這兩年,國家對大班額查處力度越來越大,很多縣城也下了大功夫來消滅大班額。這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家長的重視和挑剔

我在鄉村教書的時候,有一次讓一個家長來校談談他孩子的學習,結果第二天,學生回話說,我爹說地裡的莊稼都荒了,他要急著鋤草去。

在縣城,你只要叫家長,家長很少不來的。

縣城的家長們對學生學習非常重視。他們不但會在放學輔導孩子作業,有的還會在開學初就託人給孩子的任課教師、班主任說好話,甚至請客吃飯送禮。

很多老師不願意參加,但架不住熟人搭腔,三番五次地邀請。我就在進入縣城教書的時候,參加過這種活動。後來覺得不合適,推辭掉了一個家長的宴請,結果這位家長在路上遇見我再也不打招呼了,說我太拽,不給人家面子。

是的,在縣城,面子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後來,我就乾脆在學期伊始的家長會上,明確提出,絕不允許任何家長給我發紅包或是充話費,誰若這樣做,你的孩子永遠坐在最後一排。

有的將信將疑,還是充了話費,我都變現還給了他,並在班級群裡對這種現象嚴厲斥責,讓他把心思花在教育孩子和配合老師上。後來,我們班級再也沒人給我送禮了。

不可否認,確實有一些老師愛佔小便宜,喜歡利用家長辦事,但更多的老師是有風骨和道德的。

縣城的家長一方面對老師及其尊重,另一方面又非常挑剔。

因為自己有一些見識,所以就對老師少了迷信,多了懷疑。

作業佈置多了,教材講解有失誤了,對學生太嚴厲了,體罰學生了,都會引來家長的不滿甚至告狀,更有甚的,還會跑到學校罵罵咧咧或者乾脆動手打老師。

越是素質高的家長越是尊重教育,尊重教師。

縣城正好處於大城市和鄉村的接洽點,既能見到有素質的家長,又能遇到潑皮的家長,可以說是世態炎涼、包羅萬象。

眼界的寬廣和狹窄

和大城市教師比起來,縣城教師是狹隘的,土氣的,沒有什麼廣闊前景的。

和鄉村教師比起來,縣城教師又是精彩的,值得羨慕的。

他們能夠經常聚餐,雖然多是路邊小攤;

可以到KTV裡唱唱歌,雖然一年也去不了兩次,還多是朋友或親戚請客;

可以逛商場和專賣店,但最終買的是打了折的牌子貨;

能夠買得起十萬以下的轎車,但平時上班還是騎著電瓶車;

女老師會化妝描眉,但仍然掩蓋不住底色的黑黃和疲憊。

他們中個別膽大的,可以偷偷辦輔導班,貼補一下家用。但每次上級嚴查,就都像小偷一樣,惶恐不安,生怕撞到槍口上。

有時候當地的XX局也會找上門,摸到那些掩藏得很深的輔導班門口,敲敲門,嚇唬幾聲,那些沒經過世面的老師就被嚇住了,乖乖地掏錢了事。

但最害怕的還是被家長告狀,或是被別人舉報。輕則通報批評,重則調離原單位或者直接下崗。

還有一些老師不敢辦輔導班,但是家裡經濟實在緊張,男的就只好趁假期去當電工或磚瓦工,女的做微商賣化妝品或者內衣。總之,發揮個人特長,改變家庭環境。

我有一個老師朋友,就是靠週末給人做司儀,年關站街賣對聯,還完購房貸款的。

還有個老師朋友,下班和老婆一起在菜市場門口賣饅頭,也掙了不少錢。

在縣城,只要腦子活,膽子大,總能在工資之外,掙一點活錢,改善一下家庭。

但他們的眼界和大城市比起來,還是不夠開闊。除了一日三餐和晉級評職稱,幾乎沒有其他的生活目標。

知心小貝:混在縣城的老師

他們基本上不關心政治,對社會熱點問題很少關注,很少有對個人價值實現的規劃,以及更高層次的追求。

對新興事物也不夠敏感,對外界的發展也後知後覺,能夠持續學習、敢於突破自我的人不多。

他們滿腹牢騷又膽小懦弱,一面渴望有人能為他們的權利鼓與呼,一面在領導面前顯好裝小。

平時噴起來義憤填膺,一旦認起真來,就趕緊縮了回去,踏踏實實地做牛做馬,而且還在心裡恥笑那些出頭露面的人是傻瓜。

禮金的不堪重負

來到縣城,就意味著同事多了,請客送禮的機會也多了。今天這個結婚,明天那個岳父去世。一個單位,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都得去。

有一年年關,我一個月送出去了十六份禮,前幾年五十一百地送,這幾年物價漲了,禮金也漲了,最低二百,關係親密一點的,需要三五百。

更搞笑的,是有一次喪事,我家送了三份禮。因為去世的這個人,既是一個男同事的岳母,又是另外一個女同事的婆婆,還是我老公同一個居委會的老鄰居。

人際關係的單純

雖然生活在縣城,學生家長中不乏這個所的所長,那個局的局長,但因為長期在學校的緣故,又擺脫不了老九的清高,不會拉關係利用人,還是帶著一種傻傻的天真。

在這些帶著官銜的人通過別人請求額外照顧孩子的時候,嘴上會答應,心裡還會說上一句:當個X長有什麼了不起。

那些懂得利用這些關係的人,有的當了領導,有的給自己帶了一些好處。

但大多數老師還是懵懵懂懂,任你官大壓死人,我自教書改作業。

參加同學聚會,面對成功同學,總有一種“低人一等”的感覺,感嘆“我爸不是李剛”。

也有老師因為某事給他當官的同學送禮,對方答應幫忙,當場感激涕零,回來百感交集:還是朝裡有人好做官啊。

回到學校,又我行我素,板著一臉嚴肅的表情,教導學生要做一個正直的人。

很多老師在聽到別人談社會上陰暗面的時候,會大吃一驚,不相信世界竟然是這個模樣。

他們長期和學生在一起,慢慢地就變成了孩子:有些單純,有些狹隘,有些狡黠,有些樸實。

婚姻市場的性別差異

在縣城,老師是一份有著些許地位的職業,出去理髮或者買菜,一說自己是教師,總會讓人尊重幾分,雖然背地裡不一定想賣給你東西,怕你討價還價。

女老師非常容易找婆家,媒人介紹的往往不是縣城的公務員,就是有門面房的“富二代”。大多數女教師都能嫁給縣城中等以上的家庭(不要和我比,因為我是自由戀愛,最後眼瞎找了個窮人)。

男老師就比較悲催了。縣城的姑娘一般不願意嫁給老師,因為沒什麼前途和錢途,工作又繁忙。就是本單位的女老師也很少願意再找個男老師結婚。

只有那些又有才又長得帥,縣城還有房子的男老師,才能在縣城的相親市場裡佔有一席之地。

上升空間的逼仄

在縣城,一個基層教師的最高成就是成為校長。

能成長為教辦室主任,進縣教體局的某個科室,那更是鳳毛麟角,除非你有“皇親國戚”,當然,能力也是其中一方面,但基本上不算是最重要的一方面。

但即使一個校長的職務,也被人爭得頭破血流。據說有人為了當縣級的校長,都活動到了ZY。

當然,裡面的勾心鬥角和利益紛爭,簡直可以和宮廷劇相媲美,我以後準備寫一篇小說,專門刻畫這個場景。

權力的慾望是無止境的。從一線教師到年級組長,從年級組長到學校中層,從中層到校長。

每一步上進,都披荊斬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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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有了一定的權力,所有的獎勵和證件都與你有緣,你對普通教師也就有了生殺予奪的大權。

所以,就有很多一線教師拋頭顱灑熱血,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但更多的,是那些不會爭鬥不想爭鬥的一線教師,他們只想安安靜靜地教書,不要被折騰,多一點公平。在退休之前,能夠晉上職稱。拿著微薄的工資,幹到退休,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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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老師是一群說上不上說下不下的群體,看起來比誰都光鮮,裡子裡都是傷痛和苟延殘喘。

他們一邊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鐵飯碗,一邊大大咧咧地和同事們說地談天。

一邊因為學校發了一包衛生紙或者一袋洗衣粉而笑逐顏開,一邊因為遲到被扣了幾十塊錢而懊惱哀嘆。

一邊因為學生考試得了第一名而歡呼雀躍,一邊因為0.01分的差距,把卷子成績計算了半天。

一邊埋怨班級學生太多,一邊鼓動朋友把孩子往自己學校裡轉。

縣城教師,他們就是這樣可愛這樣卑微這樣真實這樣自然地活著,直到,兩眼昏花,步履蹣跚,再也改不動一本作業、批不了一個對號的那一天。

作者:金小貝,一個教學十九年、勇敢走出體制的中年少女,想要追尋理想的文藝教育王國,執筆走天涯。偶爾犀利,偶爾文藝,寫教育,寫歷史,寫兩性,她都有兩下子。

原創作品,知心小貝推介,版權屬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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