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先生:四書為什麼要精讀?


大學》是四書的第一本書。《中庸》,算是第二。其實,這樣的推算,是根據歷來四書印本的編排次序而說的。

說實在一點,《大學》是孔子的學生曾子(參)所寫的一篇學習心得論文。《中庸》是曾子的學生,也是孔子的孫兒子思所寫的一篇學習心得論文。

從宋代開始,把編入《禮記》中的這兩篇論文抽出,和《論語》、《孟子》合在一起,總名便叫做“四書”。


關於《大學》

現在我們要正式講解研究《大學》的原文,首先需要說明所謂的原文,也叫做“原本《大學》”或“《大學》原本”。

為什麼呢?因為自宋代以來,尤其是南宋以後,所有印刷流傳的《大學》,都是朱熹先生根據他的師承二程(即程明道以及程伊川)先生重新改編原本,加上朱熹先生的心得做註解的《大學》章句。

最嚴重的是,自明朝以後,不但根據“四書”考功名,而且規定都要以朱注為標準。

而我們現在講解《大學》,就要返本還原,恢復曾子原著的《大學》論文,如照古人尊稱的意思,應該說恢復曾子原經的本來面目,這樣並不過分吧!

程伊川與朱熹兩位先生,對孔孟之學的造詣,的確有其獨到高深之處,也的確可以自成一家之言,但沒有必要,更沒有理由隨便篡改經文,他們的學問主旨,講“主敬”、“存誠”,隨便篡改前賢的原文,豈不是大不敬,太不誠嗎?

這樣就犯了邏輯上“自語相違”的過錯了。

關於《中庸》

一般人們所謂的中庸,大概就是馬馬虎虎,糊塗敷衍的意思。也正如現代人用湖南話來說,就是和稀泥;用上海話來說,就是搗漿糊。萬事得過且過,不必太認真,大概像煞有介事就可以,那便是中庸之道了。

比較好一點來說,只要不左不右,應付得過去,自己不做任何確定的主張,做個隨波逐流的濫好人,便是中庸之道了。

這樣地理解《中庸》,這樣地用《中庸》,當然就會使人個個成為庸庸碌碌之輩,所謂國將不國,的確是誤國之學,實是不值一談。

《中庸》一書,是孔子的孫子子思所作。子思名伋,也便是承繼孔子學問心法的弟子曾子的學生。曾子作了一篇《大學》,子思作了一篇《中庸》,都是傳承孔子一系儒家學問心法的大作。

子思生當中國春秋時代的末期,也就是戰國七雄爭霸的開始時期,大約在公元前四百九十年之間,比西方文化希臘上古的大哲學家蘇格拉底的出世早八十多年。子思在幼年時期,孔子還在世,他是曾經親自受到孔子的教養,但他卻從曾子那裡接受學問教育。

所以說,子思是曾子的學生,後來的孟子,便是子思的學生。

子思為什麼要著《中庸》呢?

我們根據孔子後人所著《孔叢子》一書的記載資料,子思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後世疑為六十歲之誤,考證難詳),到了宋國,宋國的大夫樂朔和他談論學問之道,話不投機,樂朔對他表示不高興,就叫人去圍攻他。

事情被宋國的君侯知道了,親自去救出了子思。因此子思很感慨地說:“文王困於羑里,作《周易》。祖君(孔子)屈於陳、蔡,作《春秋》。吾困於宋,可無作乎!於是,撰《中庸》之書四十九篇。”


南懷瑾先生:四書為什麼要精讀?



關於《論語》

《論語》,凡是中國人,從小都念過,現在大家手裡拿的這一本書,是有問題的一個版本,它是宋朝大儒朱熹先生所註解的。

朱熹先生的學問人品,大致沒有話可講,但是他對四書五經的註解絕對是對的嗎?

在我個人,非常不恭敬,但卻負責任地說,問題太大,不完全是對的。

我們既然研究孔子,而孔子在《易經·系傳》上就有兩句話說道:“書不盡言,言不盡意。”

以現代觀念來講,意思是人類的語言不能表達全部想要表達的思想。現在有一門新興的課程——語意學,專門研究這個問題。聲音完全相同的一句話,在錄音機中播出,和麵對面加上表情動作地說出,即使同一個聽的人,也會有兩種不同體會與感覺。

所以世界上沒有一種語言能完全表達意志與思想。而把語言變成文字,文字變成書,對思想而言,是更隔一層了。

我們研究孔孟思想,必須要從《論語》著手。

並不是《論語》足以代表全部孔孟思想,但是必須從它著手。現在我的觀念,有許多地方很大膽地推翻了古人。

在我認為《論語》是不可分開的,《論語》二十篇,每篇都是一篇文章。我們手裡的書中,現在看到文句中的一圈一圈,是宋儒開始把它圈斷了,後來成為一條一條的教條,這是不可以圈斷的。

再說整個二十篇《論語》連起來,是一整篇文章。至少今天我個人認為是如此,也許明天我又有新認識,我自己又推翻了自己,也未可知,但到今天為止,我認為是如此。

關於《孟子》

提到《孟子》這部書,也是非常有趣的。當我還在童蒙的時代,等於現在小學三四年級的時期,就開始接受家庭和老師的督促,要讀《孟子》了。

那時候讀書,還要背誦得來,老師每天教一節,明天就要站在老師的前面一字一句地朗朗背誦上口,要背得很清楚很熟習,不能有錯,錯了要受罰,甚至用戒方打手心。當時並不注意內容的講解,只要認得字,讀得來,背得清楚。這一節背好了,老師再教第二節。

我們在童年時代,開始讀《孟子》的時候,所有的內容,講解的要點,究竟是說些什麼?

老實說,都是似懂非懂、似是而非的。教我的老師,也是當時的名儒,在前清有功名,後來還受清廷的保送,出過洋,到過日本留學。我們是請他到家裡教書,管吃管住,對他恭恭敬敬。那種家庭教師,在清代,就叫做“西席先生”。

大體說來,實在還不錯。至少,在受到尊敬方面,比現在好得太多了。可是他教我們讀《孟子》時,也是不大詳細講解。

我呢?當小孩的時候,讀書也不太用心,正好引用陶淵明先生的話來遮羞,所謂“好讀書,不求甚解”。

當時的老師、宿儒和大人們都說,在前清要考功名,非熟讀此書——《孟子》不可。

當然四書都要讀熟,不過,無論考不考功名,文章要作得好,便要熟讀《孟子》。什麼唐宋八大家的文章,韓愈啊、柳宗元啊、蘇東坡啊,他們都是從《孟子》的文章裡鑽出來,才有那樣偉大的成就。

當然喔!什麼莎士比亞啊、培根啊、叔本華啊,與孟子並不相干(一笑)。因為那個時候的大人先生們,嘴裡或筆下引用的名言,大多是這些傳統文化中大儒名人的話。

若是現在如此引用,便成落伍。只有引用莎士比亞他們,才算時髦。

我認為,這種現象不是代溝的關係,只能說是古今中外、新舊文化溝通時期的銜接現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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