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談詩講錯了嗎?

林黛玉 曹雪芹 文學 俞平伯 紅樓夢學刊 2017-03-26
林黛玉談詩講錯了嗎?

作者 樑歸智

《紅樓夢》第四十八回“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中,羨慕雅文化的香菱拜林黛玉為師,學習作詩。林黛玉給香菱談詩的創作啟蒙時,說了這樣一段話:“什麼難事,也值得去學?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的對仄聲,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

俞平伯於1954年1月1日至4月23日在香港《大公報》發表《讀紅樓夢隨筆》,其中第二十七節是“林黛玉談詩講錯了”。其中針對“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一句說:“好像不錯,實則大錯特錯。當真作律詩,把虛字對實字,實字對虛字,豈不要搞得一塌糊塗?難道林黛玉這樣教香菱而《紅樓夢》作者又這樣教我們麼?這是承上文‘平聲對仄聲’,句法順下,因而致誤。恕我不客氣說,恐非抄者手民之誤,實為作者的筆誤。語曰,‘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此殆萬慮中之一失也。”

從此,大家都接受俞平伯的意見,認為曹雪芹寫作時筆誤,把作律詩虛詞對虛詞、實詞對實詞的基本規則誤寫為“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是因為寫作時受了上句“平聲的對仄聲”不自覺影響而致誤。

但《紅樓夢學刊》2010年第1輯刊出劉恆《關於“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引用清初沈德潛《說詩睟語》中“中聯以虛實對、流水對為上”之語,說《紅樓夢》中林黛玉講“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不是曹雪芹筆誤,而是寫林黛玉講詩“著意於意,而非詞”。《明清小說研究》2010年第2期刊出夏薇《紅樓夢林黛玉談詩平議》,進一步深化劉恆的觀點,認為曹雪芹寫林黛玉說“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乃表示“所謂‘虛實對’是指將中聯每一副對子的上句和下句作成一句虛一句實,而不是指中聯的兩副對子其一實其一虛”。

《紅樓夢學刊》2015年第5輯又刊出李廣柏《是把金針度與人——林黛玉說“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更加旁徵博引,詳盡地論證:“俞先生把黛玉講的‘虛的’、‘實的’誤讀為虛字、實字,又對於古人視為上格的‘虛實對’作了誤判。”“黛玉教香菱作詩,深入淺出地講明瞭律詩的法則和藝術真諦,是把金針度與人。‘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一句,沒有錯;這裡不存在‘作者的筆誤’。”

李先生又說:“黛玉教香菱‘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這正是自釋皎然至程杲、沈德潛等詩家所講的‘虛實對’。我體會,黛玉的意思,是將對仗的上格教給香菱,有‘取法乎上’的意思。當時流行的教人學習對仗的書是《笠翁對韻》、《聲律啟蒙》之類,什麼‘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春對夏,秋對冬,暮鼓對晨鐘’,‘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等等,分別按天文、地理、時令、草木、鳥獸等門類,呆板地匹配成對。薛雪《一瓢詩話》裡說‘一落村學究對法,便不成詩。’黛玉撇開流俗的套路,直接教以‘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就是要香菱初學寫詩就不要落入村學究對法的俗套。”

李先生更縷述“黛玉說的‘虛的’、‘實的’,不能解讀為虛字、實字”,結合古人說詩和文字學的一些歷史情況,最後得出結論說:“曹雪芹頭腦裡的‘虛字’、‘實字’的概念,同俞平伯先生及近世語法學家們講的虛字、實字,又不是一回事。換句話說,俞平伯先生心裡想的‘虛字’、‘實字’同曹雪芹頭腦裡的‘虛字’、‘實字’大不相同。那俞先生‘以己之心’推想黛玉說的‘虛的’、‘實的’是所謂虛字、實字,就更不可能符合曹雪芹的本意了。”

筆者當年讀了劉恆和夏薇的文章,就基本上接受了這種觀點,曾在三晉出版社2012年11月出版《新評新校紅樓夢》的“代序”中說:“有一些增補修訂,注意吸收紅學研究新成果,如黛玉給香菱講詩,其中說‘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過去認為是曹雪芹的筆誤寫錯,現根據新世紀學人的研究,實未誤,虛實乃講句法技巧而非詞性虛實。”但最近細細玩味《紅樓夢》文本,卻發現可能還是俞平伯的意見是對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理由有二:一是林黛玉教香菱作詩,是初級啟蒙,講的是入門的詩學知識,即平仄和虛實這些最基本的規則,那應該就是《笠翁對韻》和《聲律啟蒙》裡的內容,而不可能是什麼“是將對仗的上格教給香菱,有‘取法乎上’的意思”。第二,黛玉最後說的那句話就更明白了:“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如果黛玉所說“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其意思是“對仗的上格”和“取法乎上”,那怎麼會說有了奇句,“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呢?顯然,林黛玉說的“平仄虛實”是指作律詩的基本規則:平聲對仄聲,虛詞對虛詞,實詞對實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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