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滴落的月光 來源/半面假妝
1
荷花村是個小村子。那裡的人家，家家戶戶房前屋後都種滿了荷花。一到炎炎盛夏，荷塘裡就是一片花的世界。荷葉清翠欲滴，猶如少女綠綠的裙襬，隨風舞動。荷花從荷葉叢中探出頭，吸收著陽光，吮吸著露水，嬌嫩的花瓣盡情舒展著，白的紅的紫的……嫋嫋婷婷，搖曳多姿。身處荷塘中，彷彿置身人間仙境。
荷花村空有個好名字，卻是個窮山村。土地貧瘠，村民們除了山上那幾畝薄地，就只能依靠種蓮藕賣幾個錢維持生計。
蓮香的家就在這裡。蓮香和丈夫喜旺種著幾畝地和幾畝荷花，但日子還是緊巴巴的。日子雖清貧，卻因為小兩口的相偎相依而過得有聲有色。蓮香對喜旺談不上愛情，只是媒妁之言。但是，彼此在一起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地磨合了半年後，漸漸地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
蓮香和喜旺守著荷花村，守著清貧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兩人恩恩愛愛的，誰也離不開誰。
小兩口一起下地幹活，一起收工。因為年輕氣盛，幹不了一多會兒兩人就黏在一起。玉米地裡的玉米有一人多高了，遮天蔽日。蓮香生得俊俏，白裡透紅的的臉蛋像荷花花瓣一樣嬌嫩，細細的腰像柳條一樣柔軟。喜旺心裡有一團火，常常幹著幹著活就一把摟住蓮香的腰，手摸上蓮香高聳的胸。蓮香嗔怪他:“你幹什麼呢？青天白日的。”喜旺嘻嘻笑著:“怕啥，又不是偷，你是我老婆，別人管得著嗎？” 蓮香被喜旺摟得緊了，兩個人就滾在玉米地裡，做那事兒。蓮香沒想到，在這山野撒歡兒，也挺暢快的……
到了秋天收蓮藕的時候，蓮香喜歡蹲在荷塘邊，用雙手掬一捧清水喝，甜絲絲的，整個人瞬間清爽起來。那水裡的小魚兒不時地吐吐泡泡。蓮香坐在塘邊，靜靜欣賞著塘裡的魚兒和滿池的荷花，望著倒映在水面的藍瑩瑩的天空……
蓮香看喜旺挖了半天蓮藕，累得滿頭大汗，心疼。給他擦汗的當口，喜旺就摟過蓮香，扯掉自己和她的衣服，兩個人脫個精光，躲在密密匝匝的荷葉下面洗澡。洗著洗著，又黏到了一塊。沒想到在水裡也能來，蓮香一想起就臉紅。
那一段日子，蓮香感覺自己像一朵蓮花，為自己的男人盛開著，散發著清香……
隔年，兒子蛋蛋降生了。這個大胖小子的到來既給他們帶來了歡樂又增添了負擔。蓮香的奶少，蛋蛋又特能吃，不得不添奶粉。每月的奶粉錢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筆很大的開支。
這幾年，窮怕了的荷花村人一個個去省城打工了。那些外出掙到錢的，小日子真的紅火起來了。家裡的的房屋翻新了，老老小小都用上了智能手機……
蓮香也眼熱了。蛋蛋一歲的時候，蓮香給他斷了奶。這樣一來，奶粉錢更不夠了。她催著喜旺跟其他人一起外出找活路。喜旺稀罕蓮香，不願意走。蓮香也捨不得喜旺，但怕一家子守著那幾畝薄地和荷塘，連給蛋蛋買奶粉的錢都拿不出。猶豫再三，喜旺還是一狠心，在某個清晨揹著個鋪蓋捲去了省城，找到一份在工地上砌牆的工作。
2
喜旺一走，蓮香忙得像旋轉的陀螺。公公去世早，留下婆婆和蓮香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一口鍋裡吃飯。家裡的髒活累活，以前都是喜旺幹，現在，落在了蓮香身上。婆婆七十歲的人了，雖然身子骨仍硬朗，但若讓她做農活，蓮香會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的。於是，婆婆就幫忙帶蛋蛋，蓮香忙地裡塘裡。
那天，忙完地裡，晌午回來，冷鍋冷灶的。婆婆帶著蛋蛋不知上誰家串門去了。家裡的豬沒喂，雞鴨也餓得叫喚。蓮香心裡委屈，但沒法說婆婆。畢竟她是老人，於情於理做小輩子的都沒資格要求她什麼。“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是鄉下人的傳統觀念，認為新媳婦一進門，婆婆就該享清福了。
蓮香無奈地嘆口氣，又開始忙家裡。把畜生家禽餵了，做好一鍋飯，炒好小菜的時候，已經累得腰痠背痛了。
一會兒，婆婆帶著孫子回來了。一進門就開始抱怨:蛋蛋太淘! 今天不但把尿拉在身上，還趁她不注意，去對門劉大嬸家的雞窩裡撿雞蛋，被雞啄了腦袋。蓮香趕緊拉過蛋蛋，看到他臉上到處是大紅印子，心疼得不得了。心裡怪婆婆沒有看好孩子，加上自己又累得不行，火氣就來了:“蛋蛋這麼小，不得好好看著嗎？這臉多金貴呀，破相了怎麼辦？”
婆婆也憋著一肚子火沒處發，這下正好點著:“這麼大的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我都這把老骨頭了還不能歇著，你還怪我沒看好?有你這樣和長輩說話的嗎?”
……
見婆婆生氣了，蓮香不敢再和老人理論，低下頭，閉上了嘴。
以前，婆媳倆有什麼矛盾過結的，有喜旺在中間調節，往往被消滅在萌芽狀態。現在，喜旺走了，這矛盾就不可調和了。
蓮香和婆婆自那次爭吵後，一直處於冷戰狀態。
蓮香每天下地回來都得做飯。她清楚婆婆是躲著飯口，不想做。有幾次從地裡回來，她都看見婆婆在鄰居陳大媽家門前拉家常。發現蓮香扛著鋤頭回來了，急忙別過臉，抱著蛋蛋進了人家院子裡。等蓮香做好了飯，她才回來。
蓮香心裡酸酸的，這要是自己的娘，能不心疼自己嗎？地裡的活基本上是粗活，又髒又累，每次都累得蓮香腰膝痠軟，恨不得在地裡就睡一覺。婆婆也是女人，可婆婆卻隔著一層肚皮對待蓮香。蓮香心中滿是委屈，又不好對自己娘說，生怕娘擔心。
蓮香心裡苦，只有喜旺是她的念想。每晚躺在床上的時候，蓮香都要想一會兒喜旺。一想到兩人那些恩恩愛愛的過往，想到喜旺對她的好，她心裡暖洋洋的。但又擔心喜旺在工地上會不會太累，安全不安全。有時想得整夜睡不著覺。
喜旺隔三差五地會打電話回來。他會給蓮香說城裡的事，問問蓮香好不好，孩子多高了？蓮香沒有把她和婆婆之間的過結告訴喜旺，怕他在那邊不安心幹活。蓮香偶爾會跟喜旺開開玩笑:“你在城裡那個花花世界，別學村裡的王富貴，有票子就變壞，看上別人家媳婦啊。”喜旺指天發誓:“我要變心，天打雷劈。再說誰有我媳婦漂亮呢？”蓮香連忙制止他發毒誓，心裡倒是甜滋滋的……
3
日子就在這樣的忙碌和思念中一天天溜走……轉眼，蛋蛋已經五歲了。
蓮香最近不太開心。不知道為什麼，喜旺的電話越來越少了，即使來，說不上兩句就掛了。
月影西斜時，蓮香做了一個夢。夢裡，蓮香在燈紅酒綠的大城市找到了喜旺。喜旺變化很大，西裝革履的，蓮香滿懷驚喜地撲上前，喜旺卻一閃身不見了……夢醒後的蓮香就再也睡不著了。
算了算，喜旺已經一個月沒來電話了，半年沒回來了。蓮香心裡慌慌的。一個念頭冒出來:去城裡找喜旺，看看他過得怎麼樣。
婆婆起初不同意。蓮香說就去兩天，而且提前把家裡的活兒幹了，婆婆才點頭答應。收拾收拾，蓮香就去了城裡。
第一次來到省城，那高聳如雲的高樓讓蓮香有些頭暈目眩。喜旺幹活的工地很偏遠，蓮香找了老半天才找到，天也快黑了。沒有見到喜旺的人。一打聽，才知道，喜旺和包工頭混熟了，因為有時會陪包工頭喝酒打牌，早就不住工地，在外面單獨租房住了。工友們也不知道他住哪兒。一位工友好像想起了什麼:“你去芬芳洗腳城找找吧！他經常陪頭兒去那兒洗腳呢。”
華燈初上。蓮香走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和車，心裡感慨: 城裡人就是不一樣，洗個腳都要跑出家門來洗。她認識字，外加問路，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芬芳足浴城”。
一進門就瞅見了按摩床上躺著的喜旺。他衣服脫得精光，身上蓋著白毛巾。一位穿著暴露，打扮得妖里妖氣的女人在給他做全身按摩!喜旺和她開著葷葷素素的玩笑，時不時還在那女人身上摸一把!
蓮香像被人潑了一瓢冷水，從頭涼到腳。臉上臊得通紅，一轉身跑開了。夜風吹在臉上，有些涼。蓮香流淚了。她感覺，比天氣更涼的，是自己的心。原來，那個夢是真的！還好她帶夠了住一晚旅館的錢，否則她今晚就得流落街頭了。那種孤獨無助的感覺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4
第二天，蓮香就回了荷花村。此後幾天，她都無心下地幹活。天天坐在池塘邊，望著荷花，望著水中游來游去的魚兒發呆。一樣清清的河水，一樣美麗的荷花，一樣藍瑩瑩的天。什麼都沒變，只是人變了。那個曾經把她捧在手心裡的喜旺變了，變壞了，變髒了……
蓮香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就像那順著荷葉滾下的露珠，晶瑩透亮，一顆顆掉進水裡。想起當初喜旺和她在荷塘裡的瘋狂，再想想現在，荷花很傷心。
她想，她不再是男人的蓮花了，而是荷塘中折斷的荷葉梗……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哈哈，蓮香嫂子，你在這兒幹啥呢?” 身後傳來這麼一句，嚇了蓮香一大跳。轉過身一看，原來是村裡的阿南。
阿南是村子裡文化最高的人。人長得白白淨淨的。念過高中，成績還很好，本打算考大學的，不巧在高考的前幾天害了一場大病，耽誤了。他爹說，反正考上也沒錢讀，就沒有讓他復讀。阿南明白家裡的窘境，也沒鬧。病好後就參加了成人高考，正讀函授呢。
蓮香抹抹臉上的淚水，說:“沒事，嫂子眼裡進了沙子。”
“騙我吧，知道你心裡有事，說出來看能不能幫上你。”
蓮香想了想，把喜旺的事說了出來。
她倒不指望阿南能幫上什麼忙，只是感覺說出來心裡會舒坦一些。這種事也不能說給村裡那些多嘴的女人們聽，唯一能傾訴的，就是這個有文化又能保守祕密的小夥子了。
阿南聽得心裡也不好受。安慰她：“哪天喜旺回來，我說說他，他和我能說上話。”
這以後，蓮香每次去荷塘，都會碰見阿南。
蓮香挺喜歡阿南的。她和阿南同歲，但喜旺大，阿南只得喊蓮香嫂子。兩人閒來無事的時候，就嘮嗑。阿南常常給她講一些書中的故事。蓮香喜歡聽阿南講簡愛，戰爭與和平，還有紅樓夢。蓮香就在這些作品中，幻想著另一個世界。
阿南的腦子活絡。他告訴蓮香，他準備對外宣傳荷花村的荷塘，把荷花村打造成一個觀光旅遊的景點，以農家樂的形式提供給遊客，帶動村裡人創富。
蓮香打從心眼裡佩服阿南。感覺他有學問，和他在一起心裡很踏實，眼界也開闊了。她去荷塘的次數也多起來。
5
時間一長，閒來無事的村裡人就傳開了閒話，說他倆亂搞男女關係。
婆婆也聽到了外面的風言風語，整天臉色不好看。有一天實在憋不住了，問蓮香:“別人老看見你和阿南在荷塘裡湊一塊，你倆到底在幹啥？你可是有男人的!”
蓮香說:“閒坐唄。”
婆婆說:“那小子是沒安好心眼兒，想打你主意吧？”
蓮香生氣了:“那些個爛嘴巴的，嚼舌根兒！你不要相信他們。”
“他一個小夥子，你都孩子他媽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我家喜旺也要臉!”婆婆發飆了。
“快別提你那花心的兒子了!他在外面做了啥髒事你知道嗎?”蓮香的嘴也不饒人。
蓮香從沒在婆婆面前說過喜旺那些事。這一說，把婆婆給氣暈了。
“你自己勾引男人還把屎盆子往我兒子身上扣，真是個不要臉的賤貨!”
……
這一次蓮香沒忍了，把心中的怨氣一股腦發洩出來。
婆媳倆掐架，引得周圍鄰居全都圍攏過來看熱鬧。七嘴八舌的，紛紛指責蓮香，說她勾引男人，說她對長輩不敬……
蓮香捂著臉跑回了自己屋……
當晚，蓮香把兒子留在了她自己房中睡。婆婆同意了，她正被那個小東西鬧得心煩。
第二天一早醒來，婆婆發現蓮香和孫子不在。房前屋後找了一圈也沒找著。她又去荷塘找，還是沒有。娘倆徹底不見了。
蓮香走後，阿南也神祕地失蹤了。阿南爹孃也不知道兒子去哪兒了，只在他的枕頭底下，看到一張紙條。阿南說: 爹孃，您二老保重，我要到城裡闖一闖，請你們放心。就這麼一句話。
荷花村的人，說什麼的都有。有說蓮香帶著孩子投河了，也有說她和阿南私奔了……自此，荷花村裡再也沒見著他們的身影。
又到了炎炎夏日，荷花村的荷花又開了。微風吹來，滿池的荷花隨風起舞，搖曳生姿。在藍天白雲的映照下，構成了一幅層次分明，色彩斑斕的水彩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