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萬花谷》裡的謎題

錦繡萬花谷 顧文彬 宋朝 傅增湘 善本古籍 2017-05-03
《錦繡萬花谷》裡的謎題《錦繡萬花谷》裡的謎題

宋真宗趙恆寫過一句話:“書中自有黃金屋。”流傳到今天,宋版書真的“自帶”黃金——按坊間的話說,“一頁宋版,一兩黃金”。

《錦繡萬花谷》裡的謎題

這些珍貴的書裡,《錦繡萬花谷》為目前已知的海內外最大部頭的宋版書。

一部書,能換一個莊園

當代藏書家韋力曾經評價:“宋人印書,紙白潔如玉,兩面光滑,墨的色澤鮮豔,油光可鑑。”宋版書的用紙、用墨確如他所說,相當考究。

那個時代,造紙術已經相當發達,印刷用紙種類繁多,比如以竹為原料造出來的紙,色黃而薄;以樹皮為原料的紙,色白而厚。當時,印刷術的普遍發展,使得民間盛行刻書,再也不是唐以前那種人工手抄的困頓模樣。

宋代人崇尚簡約美、婉約美,宋版書大都版式簡潔、大方,墨香紙潤,字體秀雅古勁。宋代又有專門的校對體系,責任分明,圖書裡的謬誤很少。因此,無論在藝術上,還是在圖書質量上,宋版書的成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後世一直以模仿、顛覆宋版書為行業標杆。

明清時期,藏書家就已無法抵擋宋版書的魅力。明嘉靖時期流傳過一個“美人換書”的故事。進士朱大韶喜歡藏書,尤愛宋版書。有一天,得知一個人家裡藏了宋刻《後漢記》,書中還有陸游、劉辰翁等前朝名士的題簽手記,十分珍貴,便想求取。書的主人卻不要金、不要銀,就要他身邊的一位美婢。朱大韶權衡再三,還是換了書。美婢臨行時非常傷心,在牆壁上題了一首詩,內容是:“無端割愛出深閨,尤勝前人換馬時;他日相逢莫惆悵,春風吹盡道旁枝。”就是說:你無端為了一本書把我捨棄了,比古人之間換馬還倉促,既然如此,以後若是再相遇,你也別難過。朱大韶看到詩後還是後悔了,不久去世。

這個故事可能結尾誇張了點,但明清兩朝與朱大韶類似的藏家可真不少。同樣生活在明代嘉靖年間的王世貞,家中藏書極富。他在弇(音同眼)山園建了5座樓,專門藏書。某天,有位書商拿來一部宋刻《兩漢書》,王世貞當然不願放過。書商要價奇高,王世貞湊不夠那麼多銀兩,不惜以自家一座莊園換取這部書。

明末的大藏書家毛晉,在其藏書樓“汲古閣”門前貼了一張告示:有帶著宋版書來的,門內主人會按頁碼給您優厚報酬。清代浙江海寧人馬思贊,聽說同鄉查慎行家裡藏有一部宋版《陸狀元通鑑》,朝思暮想,多次求購未成,後來查慎行安葬親人,選了馬家的田土,馬思贊立刻以良田10畝換了這部書。

經歷了近代的兵荒馬亂、天災人禍,流傳至今的宋版書比明清時期更為稀少,由此也更為珍貴。作為千年瑰寶,寸紙寸金的價格就不難理解了。

宋代的百科全書

《錦繡萬花谷》裡的謎題

“書成錦繡萬花谷,畫成天龍八部圖。”清代學者阮元用這樣一句話來形容《錦繡萬花谷》的豐富內容。這部書分前、後、續集,各40卷,此外又有別集30卷。輯者將自己看過的書、通曉的典故,按照內容的不同,分門別類,彙編而成,包含天文、地理、植物、動物、書畫等具體門類。

“它的確是一部具有獨特史料價值的類書,相當於我們今天用的工具書。宋代人寫文章,有很多時候需要引經據典,為了查閱起來方便,便編纂所謂的類書,比如《太平御覽》《冊府元龜》等,《錦繡萬花谷》也是如此。”李致忠介紹道。

但奇怪的是,如此卷帙浩繁的一部作品,竟然沒留作者名字,這成為歷史給後人出的一道謎題。長期研究古籍的李致忠就像個解謎人,在浩如煙海的史料中,一點點找線索,一步步接近答案。

“從南宋時期開始,所有的圖書目錄著作中都沒有記載《錦繡萬花谷》的輯者是誰。明代孫能傳編《內閣藏書目錄》時,說此書是‘萬詳編輯’,但萬詳為何人,誰也不知道。這個說法便沒有任何依據。”李致忠向記者列舉他的推理過程。

到了清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裡面說這部書在前集的末尾單獨附上了衢州(今浙江衢州)盧襄的《西征記》一篇,與書中其他體例不太類似,或許輯者也是衢州人,所以附載鄉里前輩的文章?

以此為線索,李致忠開始尋找盧襄其人。“關於盧襄的傳記資料零零散散,至今沒有完整而系統的描述。因為宋代有兩個盧襄,而且字都是贊元,一個是衢州的,一個是西安的。文獻裡常常將兩人弄混。”

衢州的盧襄,根據李致忠的搜索歸納,大致有這樣的人生輪廓:盧襄,舊名天驥,字駿元。宋徽宗年間為了避諱“天”字,改名為襄,字也改成贊元。大觀(徽宗年號,1107年—1110年)年間,盧襄考中進士,走上了仕途。他先是在浙東為官,靖康元年(1126年)調任中央,當上了兵部侍郎。

靖康二年(1127年),金人攻破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開封),俘虜了宋徽宗、宋欽宗兩位皇帝。在這場戰役中,盧襄防守不力,甚至以病為由,沒有實行任何禦敵措施,因此被降職處分。

都城失守後,朝廷大亂。大臣張邦昌早在金兵圍城時就力主議和,此時則被金人扶植為“偽帝”。盧襄這一次又犯了政治錯誤,站在了張邦昌和金人一邊。金兵撤走後,張邦昌雖主動還政趙氏,立了康王,即後來的南宋高宗。但後來還是被整治,盧襄也受牽連,被貶到衡州(今湖南衡陽一帶)安置。

“《錦繡萬花谷》自序中,作者的文字給我們留下了幾條線索,第一,他生在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第二,他成年後生活的地方是衡州;第三,他的生活並不富裕,尤其在家中長輩去世後,更是困頓不堪。此外,整部《錦繡萬花谷》中,除了《西征記》,還收錄了不少盧襄所寫的詩。把這些線索和盧襄的人生對照,輯者肯定與他有一些關係,這篇序寫於淳熙十五年(1188年),從時間上看,應該是盧襄的兒子或孫子。”

至於為何不在書中署名,李致忠分析:“這是汴梁失守後所有的貶官子弟心態。尤其南渡之後,很多人隱姓埋名,以免因為父輩的過失而遭到別人的恥笑。比如寫《東京夢華錄》的孟元老,就不寫自己的真實姓名。他父親是孟揆,在汴梁修造萬壽山,也就是引發方臘起義的‘艮嶽’。他父親後來被處理,他也受到牽連被罷官,只好避居江南。同理,盧襄的後人肯定也不願意公開自己的身份。”

百年過雲樓的祕藏

2012年,《錦繡萬花谷》作為“鎮樓之寶”,和過雲樓藏書整體被拍賣,以2.1億元成交,成為當年頗受矚目的文化大事。

“宋刻本的《錦繡萬花谷》,在國家圖書館和北京大學圖書館也有保存,但版本與過雲樓不同。”在李致忠看來,這部書雖很有價值,但並不是過雲樓藏書中的至寶,《錦繡萬花谷》的分類不是很合理,作為類書並不是最好的。另外明版《錦繡萬花谷》等也有流傳,這部書並不能完完全全算作孤本。相比之下,過雲樓的其他藏書中,不乏真正的孤本善本。”

一部《錦繡萬花谷》,照見的不過是百年過雲樓的一頁風貌。

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63歲的官員顧文彬,在家鄉蘇州買下鐵瓶巷古春申君廟址,明狀元、尚書吳寬復園故址等地,為自己改建養老之所。兩年後,他徹底辭官,在蘇州精心營建這所“怡園”,並在其中修建過雲樓,收藏古代金石書畫等。“過雲樓”的名字,得自蘇東坡的一句話:“書畫於人如同過眼雲煙。”

顧文彬家底雄厚,過雲樓收書畫,只要唐、宋、元真跡,此外一概不收。當時,便有“江南收藏甲天下,過雲樓收藏甲江南”之說。

建業容易守業難,難得的是,幾代顧氏後人,也都醉心於收藏,在晚清的風雨飄搖中,堅守這份孤高而脆弱的家業。

顧文彬有3個兒子,長子顧廷薰、次子顧廷熙都早亡。三子顧廷烈,少時便擅長繪畫,長大後幫父親修建過雲樓,在書畫收藏方面也有獨到研究。父子倆一起合著過《過雲樓初筆·再筆》《過雲樓書畫記》等。顧文彬對其期望頗深,可惜,光緒八年(1882年),50歲的顧廷烈因病去世,成為顧文彬晚年的最大傷痛,甚至連古玩收藏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7年後,顧文彬去世,怡園和過雲樓為孫輩顧鶴逸所繼承。顧鶴逸沒有參加過科舉,終身不仕,在家中闢了一座園子養仙鶴,一派名士作風。

顧鶴逸在繪畫方面,比父親成就還高,在當時的書畫界有“當代虎頭”(東晉畫家顧愷之小字虎頭)之稱。因此與書畫家、收藏家的來往都很密切。顧家收藏到他這裡,到達巔峰。

世人皆知顧家藏書畫,但其實從顧文彬開始,就開始蒐集舊籍祕本,其所藏的黃公望《畫理冊》、祝枝山《正德興寧縣誌》手稿冊,連《四庫全書》裡都沒有收錄,堪稱絕世祕籍。

顧文彬在世時便教導子孫,不得“重畫輕書”,顧鶴逸更是格外重視古籍,經年搜訪,有了收藏宏富的過雲樓藏書。根據家訓,過雲樓藏畫可任人評閱,但這些善本古籍不可輕易示人。這些寶貝一直是江湖上的傳說,其面目究竟如何,不為人知。

後來,顧鶴逸的一位好友、版本目錄學家傅增湘提出要到顧家觀閱藏書,顧鶴逸礙於情面同意了,但約定只能看,不能抄。傅增湘回家之後,把自己白天看的書目名字寫下,發表了《顧鶴逸藏書目》。

傅增湘也藏書,又專做版本學問,眼光甚高。他所記的都是稀有版本,即便如此,也說漏記的甚多。可見過雲樓藏書的珍貴。

顧鶴逸1930年去世,那時日本已是蠢蠢欲動。1937年抗戰爆發後,顧家人先把收藏的精華部分存入上海租界的銀行保險庫。次年,顧家房屋在日軍的轟炸中倒塌,全家人連夜逃往上海。他們僅有一輛車,裝滿了書畫古籍,坐不下人了,顧鶴逸的長子顧公雄當即決定,把自己的兩個兒子留在常熟汽車站一家小店的閣樓上,先將文物運往上海。在顧家,哪怕危難時刻,書也是重於人的。

顧家的書畫古籍,後或被捐贈或被收購,大部分藏於上海博物館、南京圖書館,只有大約四分之一仍在顧家人手中。《錦繡萬花谷》就屬於這一小部分。

800多年的流傳,《錦繡萬花谷》起於神祕之人,藏於祕境之中,最終用一紙墨香,為我們留下一個悠長的歷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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