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碩學鴻儒——顧毓琇

顧毓琇是集教育家、科學家、詩人、戲劇家、音樂家和佛學家於一身的文理大師，抗戰時期曾出任國民政府教育部政務次長，主持戰時的全中國各級教育，其波瀾壯闊的百歲人生充滿了神一樣的傳奇色彩。

顧毓琇

顧毓琇（1902—2002）字一樵，江蘇無錫人，1902年12月24日出生於江蘇無錫名門望族之家，祖父以藥房經商，也是一位書法家，而祖母則是宋朝詞人秦觀後裔，其外祖父乃大書法家王羲之後裔，也是一個學者和書法家。

顧毓琇父親顧賡明頗具新思想，崇尚讀書，將其子女全部送入新式學堂求學，但顧賡明卻英年早逝，顧毓琇母親堅韌剛毅，卓見開明，含辛茹苦，她不但將自己的7個子女撫養成人，而且還造就了顧家滿門俊秀，她的五個兒子都獲得了博士學位，因此在無錫素有“一門五博士、毓琇稱翹楚”之佳話。

顧氏兄弟與母親合影

顧毓琇自幼天資聰穎，幼時入讀私塾，10歲考入無錫著名的“俟實學堂”，錢穆和錢基博都曾擔任過顧毓琇小學老師， 還是少年的顧毓琇就於1915年被父親送到清華學校初等科讀書，與樑思成、吳文藻、梁實秋等人是同學，顧毓琇在清華園苦讀了八年之後，被公派赴美留學。

1923年8月17日，顧毓琇乘“傑克遜總統號”郵輪從上海前往美國，進入麻省理工學院攻讀電機工程專業，僅用四年半的時間，即獲得了MIT的學士、碩士和博士學位，創造了該校最快獲得學位記錄，而且至今尚無人打破這個記錄。

顧毓琇發表的《四次方程通解法》論文，曾引起MIT的高度重視，給予很高的評價，而其博士論文《電機瞬變分析》，運用微積分數學理論進行旋轉電機的分析，提出了f.b變數，其研究成果被國際數學界和電機工程學界稱之為“顧氏變數”。

顧毓琇

1928年初，顧毓琇在麻省理工學院畢業之後，曾在美國西屋公司和通用電氣公司擔任工程師，並加入了美國電機工程師學會，1929年1月取道歐洲回到祖國。

1929年6月，顧毓琇被國立浙江大學校長蔣夢麟聘為工學院教授，組建電機工程系並出任主任，期間曾發起組織成立了中國電機工程師學會，並出版了學會會刊《電工》。

1931年1月，顧毓琇應國立中央大學校長朱家驊之邀出任工學院院長，同時還兼任金陵大學理學院教授，同年8月當選中國工程師學會副會長。

1932年夏，國立清華大學組建工學院，顧毓琇應同是學電機出身的老師梅貽琦之邀，回到母校創辦電機工程系並任系主任，半年之後又接任了梅貽琦兼任的工學院院長，還相繼組織創立了無線電研究所和航空研究所。

顧毓琇（右三）與梅貽琦（右二）、馮友蘭（左一）等人郊遊

1936年冬，顧毓琇和葉企孫負責將清華一些重要圖書和科學儀器設備裝箱祕密運至漢口，後來這批圖書設備又被運往雲南昆明，在西南聯大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1937年8月28日，國民政府教育部指令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迅速將學校遷址湖南長沙，合併組建長沙臨時大學，顧毓琇被任命為工學院院長，當年10月25日，長沙臨時大學正式開學。

1938年1月1日，顧毓琇出任國民政府教育部政務次長，協助部長陳立夫統領全國的行政教育工作，他在戰時教育部任職長達六年之久，幾乎貫穿了整個八年抗戰中最艱苦的時期，為戰時中國教育事業的蓬勃發展做出了卓越的歷史貢獻。

顧毓琇

顧毓琇在教育部的工作非常繁忙，他幾乎走遍了大後方的西南、西北、華中和東南各地，幾乎每一所高等學校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從1939年4月起，顧毓琇又兼任了戰時教育委員會主任委員。

顧毓琇即使在公務繁忙的時候，也仍然沒有放棄自己的專業——電機工程，經常利用閒暇時間撰寫學術論文，積極組織和參與中國工程師學會和中國電機工程師學會的學術活動，因為顧毓琇既是中國工程師學會副會長，也是中國電機工程師學會會長，即使是在戰時時期，他也沒有忘記履行自己的職責，積極組織開展各種學術研究活動。

1944年8月，顧毓琇接替蔣介石出任國立中央大學校長，上任伊始就向報界發表談話，闡述自己的教育理念和教育主張，“今後的中央大學應注重學術研究，提高研究風氣，改善研究人員待遇。蓋注重學術為教育人才和培育文化的根本原則。”“學校行政方面，應該以教授為第一，尊重教授的地位及其學術成就。”“避免學校機關變成行政機關。”

顧毓琇夫婦與蔣介石、陳立夫合影

在中華民國第一高等學府裡，身為校長的顧毓琇依然承擔電機分析和電工數學兩門課程的教學，由於戰時重慶彙集了大批著名學者和知名人士，顧毓琇還經常親自出面邀請這些人到中央大學舉辦講座。

1945年9月9日上午，中國戰區侵華日軍投降簽字儀式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大禮堂隆重舉行，顧毓琇作為中國知識界的代表，以陸軍總司令部中將參議的身份出席了這次受降典禮，而在此之前，顧毓琇還曾飛往湖南芷江，協助籌備在湖南芷江舉行的日軍受降儀式，並在多年後與受降主官蕭毅肅中將結為親家。

崗村寧次向何應欽遞交日軍投降書

鑑於顧毓琇在抗日戰爭期間對發展中國教育事業所做出的突出貢獻，國民政府授予顧毓琇抗戰勝利“景星”勳章，這是國家和民族對顧毓琇的最高褒獎。

為了探望和陪伴抗戰八年未見的老母親，顧毓琇辭去國立中央大學校長，由著名物理學家吳有訓接任，但顧毓琇又被任命為上海市教育局局長，負責上海市各種類型學校的重建和恢復工作，他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還兼任上海交通大學教授，開設了電機和運算微積分兩門課程。

1947年9月，顧毓琇回到南京出任國立政治大學校長，這是顧毓琇第二次接任蔣介石所兼任的校長職務，足見顧毓琇在國民黨內的政治地位。

1950年7月 ，顧毓琇攜妻兒經香港前往美國波士頓定居，在其母校麻省理工學院電機系擔任教授，開設高等交流電機分析和電工張量課程，同時從事張量與電機、拓撲與電網分析、非線性電機與非線性控制器的研究，他很快就完成了由行政官員轉而從事科學研究的轉身，同時又開闢新的研究領域，並與美國科學家維納教授等人共同開創了現代自動控制理論體系，成為國際上自動控制，特別是非線性控制理論的先驅者。

顧毓琇全家福

1952年8月，顧毓琇又舉家遷居到費城，在賓夕法尼亞大學電機工程系擔任客座教授，兩年之後轉為終身教授，他將大量的時間投入到教授和指導研究生的學習和研究上，身兼電機工程、工程機械和應用數學三個教學組的工作，為學生們講解瞬變電路分析、高等電機、電力輸送網絡、供電系統穩定性以及非線性系統分析、矩陣與張量分析等課程，培養了大批專業人才。

顧毓琇所編寫的教學講義《非線性系統之分析與控制》、《電能交換機》、《瞬間電力分析》、《線性系統之分析與控制》等由出版社出版，受到科學界和教育界的高度重視，成為極有價值的科學著作。

1972年1月，已是古稀之年的顧毓琇正式退休並安享晚年，他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整整執教了20年，為了表彰顧毓琇卓越的學術貢獻，賓夕法尼亞大學授予其名譽法學博士學位。

顧毓琇與夫人王婉靖

顧毓琇是1973年6月加入美國國籍的，這也是他為了方便前往莫斯科參加國際理論與應用力學大會，此時他已定居美國20多年了，但他一直保留著中國國籍，始終對祖國充滿了眷戀之情。

1973年8月，顧毓琇攜家人回到祖國省親，周恩來總理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親切接見了顧毓琇先生及其家人，老朋友相見，暢談甚歡，因為早在抗日戰爭時期的武漢，顧毓琇就與周恩來有過工作上的交集。

周恩來總理會見顧毓琇夫婦

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之後，顧毓琇多次以耄耋之年回到大陸省親、祭祖、訪友和講學，參加一些學術會議，在清華大學、南京大學、東南大學等多所高校設立獎學基金，鼓勵青年學子研究和探索科學和技術。

顧毓琇尤其關注南京大學的發展，這所原國立中央大學剛好與他同歲，南京大學88週年、90週年和97週年校慶時，顧毓琇都欣然題詞祝賀，南京大學和東南大學90週年校慶的時候，顧毓琇也曾以90高齡欣然回國參加這兩所學校的校慶活動，足見他對這兩所學校的感情之深。

顧毓琇夫婦參加校慶時合影

2000年7月7日，第七屆世界華人和平建設大會在香港舉行，為表彰顧毓琇對世界大同崇高理想執著追求的德行，並祝賀顧毓琇伉儷喜登百齡華殿，大會特贈顧毓琇先生與夫人王婉靖女士祝壽（雙百）銀屏，題詞為：“大同宗師，澤被寰宇，中華人瑞，道貫古今。”

2002年9月9日，顧毓琇在美國奧克拉荷馬大學醫療中心仙逝，其生命的休止符停留在100歲上，這恰好是一個世紀的長度。

顧毓琇生前就有葉落歸根之願，在顧毓琇和王婉靖夫婦生命的最後幾年裡，這對耄耋伉儷由費城遷居奧克拉荷馬市，與女兒顧慰民一家同住。

顧毓琇夫婦

2006年2月22日，比顧毓琇年長一歲的王婉靖女士也在奧克拉荷馬市逝世，享年105歲，家人遵照顧毓琇夫婦生前遺願，將顧毓琇和王婉靖的骨灰運回祖國。

2006年清明節，顧毓琇夫婦的骨灰被家人安葬在老家——無錫九龍山上的湖景公墓內，離開祖國大陸、漂泊海外半個多世紀的遊子，終於魂歸無錫故里安息。

顧毓琇堪稱是中國歷史上唯一在人文和科學領域取得世界公認的文理大師，是幾百年也難遇到的曠世奇才，他在教育、科學、文學、戲劇、音樂及教育管理等領域所取得的成就，即使單一提出來都令世人矚目和讚歎，而顧毓琇能把這些領域集於一身，並且都卓有成就，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在中國乃至世界上都可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顧毓琇

讓我們看看他在科學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吧，顧毓琇是世界上的電機權威和控制論的先驅，從1928年開始顧毓琇就當選美國電機工程學會會員，是該學會資歷最長的元老。

第六屆國際應用力學會議於1946年在法國巴黎舉行，顧毓琇經會議主席馮·卡門的推薦，被當選為這個國際組織的個人名譽理事，此後長達50年的時間裡，顧毓琇每年都當選為國際應用力學名譽理事，他還是紐約科學院院士和臺灣中央研究院院士。

1972年，為表彰顧毓琇在交流電機和系統瞬變分析方面的傑出貢獻，美國電機及電子工程師學會授予他“蘭姆”金質獎章，獎章上的銘文是：“該工程師富有希望地預見到迄今尚未達到的成就”，這個“蘭姆獎”也是國際電機和電子領域裡的最高獎，可以說是電機領域的“諾貝爾獎”。

顧毓琇獲“蘭姆獎”時與家人合影

2000年，已是98歲高齡的顧毓琇又獲得國際電路及系統學會頒發的傑出成就獎——“千禧獎”，享譽世界的物理學家吳健雄、數學大師陳省身等人親自集資出版了《顧毓琇科學論文集》，該書收錄了顧毓琇各個時期撰寫的學術論文180多篇，序言中寫道：“能窺宇宙之奧，窮‘控制’之妙者，舍顧其誰屬？”由此可見顧毓琇在世界學術界的地位，以及對顧毓琇這位先輩的崇高敬仰之情。

左起：顧毓琇、吳健雄、袁家騮

顧毓琇在文學藝術上也頗多建樹，還在清華學校讀書期間，就於1922年在《小說月報》上發表中國現代話劇史上最早的四幕話劇劇本《孤鴻》，1923年編導的《張約翰》在北京公演，其同班同學梁實秋曾在劇中擔任角色，而1924年編導的《國手》曾在美國公演。

顧毓琇曾於1925年將中國傳統戲《琵琶記》改編成話劇劇本，由梁實秋翻譯成英語，在美國波士頓進行公演，顧毓琇、梁實秋、冰心等人都在劇中扮演角色，趙太侔與聞一多也特意從紐約趕到波士頓助力，聞一多負責製作佈景和演員的化妝，而趙太侔則負責舞臺設計和燈光效果，這是中國古代戲劇以其獨特的形式和纏綿感人的故事情節在美國戲劇舞臺上首次亮相，大顯中國留學生的風采，令美國觀眾大開眼界，顧毓琇可謂是中國現代話劇的發軔人之一。

《顧毓琇戲劇選》

顧毓琇一生創作了許多劇本，尤其以歷史劇居多，諸如《白娘娘》、《岳飛》、《荊軻》、《蘇武》、《西施》、《項羽》等等，他在抗日戰爭期間創作的《古城烽火》、《岳飛》在重慶等地公演，對鼓舞中華民族英勇抗戰起到了巨大的鼓動作用。

而他在1923年創作的中篇小說《芝蘭與茉莉》，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發行後，開新文化運動時期的白話文創作之先，也是繼魯迅《阿Q正傳》之後的第四部白話中篇小說。

顧毓琇在詩詞領域的創作成就也是巨大的，他從40歲之後才開始創作詩詞賦，其豐富的人生閱歷，激發了他心中的豪邁詩情，他一生創作詩詞歌賦7000餘首，僅出版的詩歌詞曲集就達34部之多，據稱是中國歷史上僅次於陸游的多產詩人。

《顧毓琇詩歌集》

他的詩詞集歷代各家之所長，推陳出新，自成一體，他所總結和提倡的“重、大、拙”的詩詞規範，成為詩歌理論研究的里程碑，他多次被海內外學術界和出版界評為20世紀中華民族的大詩人之一。

這裡摘錄抗日戰爭時期顧毓琇送中央大學學生參軍時的一首《請纓》：“絃歌風雨憶雞鳴，漫卷詩書樂請纓。四海乾戈崇武德，八荒藍縷啟文明。黃花碧血千秋事，寶劍寒老十萬兵。三峽樓船東下日，會看香雪上臺城。”以一詩窺顧毓琇之詩全貌。

顧毓琇對中國古典音樂也有很深的修養，是中國古樂研究的權威，他破解了中國古代樂譜中的許多疑難問題，根據明代歌曲樂譜，整理出五十調，學術界以他的三四八頻率作為中國黃鐘標準音，是中國黃鐘標準音的制定者。

《顧毓琇詞曲集》

他將南宋詞人、音樂家姜夔的自度曲譜翻成五線譜在美國紐約公演，又整理成二十五調並譯成英文，將中國古樂推向世界。

顧毓琇還是把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的歌詞翻譯成中文的第一人，二十世紀40年代，顧毓琇就曾擔任國立交響樂團團長，1940年11月顧毓琇在重慶親自創立了國立音樂學院併兼首任院長，他在任上海教育局長時，還主持創辦了上海實驗戲劇學校，即上海戲劇學院的前身。

中央音樂學院曾於1991年在北京舉辦顧毓琇作品音樂會，為了紀念顧毓琇誕辰110週年，又於2012年12月18日舉辦顧毓琇作品音樂會，還曾於2001年在人民大會堂舉辦顧毓琇作品音樂會，許多黨和國家領導人出席觀看。

顧毓琇音樂會

顧毓琇對宗教也頗有研究，尤其在佛學方面的造詣很深，在世界佛學界有一定的影響，他一生走遍名山寺院，與許多名僧有過交往，出版了《禪宗師承記》和《日本禪宗師承記》等專著，1979年以英文鉅著《禪史》震撼國際佛學界，贏得了海內外該領域學者們的廣泛尊重。

《禪史》封面

顧毓琇酷愛旅遊，交遊廣闊，他曾一上黃山，二蹬峨眉，三越天山，四攀泰山，五臨長安，六訪英倫，七跨歐亞，八渡扶桑，其足跡幾乎遍佈世界的名山大川。

在中國近現代歷史各種政治勢力和意識形態的博弈之中，任何深受中國傳統道德和文化侵染的“名士”和深受西方民主科學影響的知識分子，要恪守自己的人格尊嚴、保持思想精神自由和學術研究的獨立，都會遭遇“政治”的嚴峻挑戰。

顧毓琇題詞

顧毓琇以自己的剛正清廉、不卑不亢、一身正氣、真誠坦率的人格魅力，馳騁教育界、政治界、科學界、文學界、藝術界、佛教界等諸多領域，縱橫捭闔，獨領風騷，受到來自國內外各方人士的尊重和敬仰，實在是中國人的驕傲，其強大的“朋友圈”，可謂是遍佈世界各地。

顧毓琇本身就是一本博大精深的“典籍”，無論是其人格魅力，還是其諸多領域中的傑出成就，都是一個有待挖掘和研究的“寶庫”，期待有更多的人認識和了解顧毓琇先生，顧毓琇的百年人生，就是一部華彩絢麗的交響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