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與傳奇

古詩 詩歌 唐朝 文學 南北朝 三聯生活週刊 2018-12-10

那時的詩人,無論見面、分別,宴會、遊邊、隱居,都要寫詩。

記者/艾江濤

唐詩與傳奇

“安史之亂”之後,唐玄宗逃往四川避難,這正是李思訓《明皇幸蜀圖》的繪畫背景

新體式與新制度

開元年間的一天,下著小雪,詩人王昌齡、高適和王之渙一起到一個叫旗亭的地方喝酒。此時酒樓上正有十幾位伶人表演,三人一邊擁著火爐欣賞,一邊祕密約定:“我們都以詩齊名,一直難分高下,今天正好可以悄悄觀看眾人表演,如果誰的詩被唱到最多,則為優勝。”不一會兒,有歌妓唱道:“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王昌齡便在牆上劃道:“一絕句。”很快,又有歌妓唱道:“開篋淚沾臆,見君前日書。”高適也在牆上劃道:“一絕句。”下來的歌妓接著唱道:“奉帚平明金殿開,強將團扉共徘徊。”當王昌齡在牆上劃道“二絕句”時,一旁的王之渙坐不住了,他指著其中最漂亮的一位歌妓說:“前面幾位庸脂俗粉,所唱不過下里巴人曲子,如果她演唱的還不是我的詩,我就拜你們為師。”果然,接下來的歌妓所唱“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正是王之渙的名作,眾人於是笑作一團。

這是一則記錄在中唐文人薛用弱傳奇小說集《集異記》中的軼事。或許再沒有比這樣的情景,更能說明唐詩的興盛還有傳奇的特點。有唐一代,詩歌、傳奇,並稱奇作,達至後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長期以來,唐詩已成為人們審美想象的某種標杆。詩歌為何以唐為盛,或者說,最好的詩歌為何會出現在盛唐?除了詩學內部的因素,學者葛曉音將其總結為:“盛唐之所以令詩歌恰逢其時,又因為這是一個情感超過思理的時代。盛唐詩人對於詩歌雖有自覺的追求,卻沒有系統理論的約束;對於時代雖有認真的思考,卻沒有深刻的理性思辨。熱情、爽朗、樂觀、天真、富有幻想和進取精神——盛唐詩人所有的這些性格,乃是屬於純詩的品質,因而最高的詩必然出現在盛唐。”

即便如此,唐詩並非一出手便不同凡響,為開元、天寶年間詩壇的繁榮,它足足準備了百年之久。這一被稱為初唐的時期,雖然也有“四傑”、陳子昂這樣少數的革新者,但它仍屬於宮體詩的時代。南北朝時期,詩歌代表的美學成就已成為一個新的社會精英階層的標誌,北朝以扣留出使的南朝詩人表達這種文化上的欽慕,當時的大詩人庾信、王褒、徐陵都是例子。這種軍事上的強勢、美學上的弱勢,一直延續到唐太宗以後的皇帝。作為宮廷娛樂活動的重要內容,宮體詩的興盛不難理解,用學者吳光興的話說,初唐前30年詩人的典型特徵是,“腦袋都被徐陵摸過”。

唐詩與傳奇

唐詩與傳奇

清人蘅塘退士編撰的《唐詩三百首註疏》,成為近世最流行的唐詩選本

然而,一個世紀的時間並未浪費,正是宮體詩為後來被稱為“唐詩門戶”的律詩這樣一種新體式的最終確立,奠立基礎。律詩體式的確立,被一些學者認為是唐詩興盛最為核心的內因。“站在文學史的本位看,因為唐人發明了律詩的體制,唐代雖然滅亡1000多年了,人們寫古詩還是要用這套東西。”吳光興說。

當然,這一體制的建構更為漫長,從建安時期寫詩注重對句,到南朝齊武帝永明年間發明“四聲”,到後來的調平仄、三部式結構,律詩一直到8世紀初,才由唐中宗時期的宮廷詩人沈佺期、宋之問確立。美國著名漢學家宇文所安在他的著作中,敏銳地發現了這種律詩寫作的三部式結構——頭兩句介紹事件、中間寫對句、結尾表達旨意——與宮體詩寫作的內在聯繫:“在宮廷詩中,對偶句是詩體的興趣中心。‘對屬能’是迅速作詩的首要必備條件,一旦掌握了這一技巧,朝臣們就能很快寫出中間部分,把精力用來寫出精巧的結尾。”

這種富有規則感的寫作模式,聽起來似乎是對想象力的侮辱。其實不然,正因為有了法度,詩歌寫作變成可以快速習得的技能,隨著寫作群體的擴大,才能超拔者自然不再受到法度的限制。事實上,唐人正是這樣學習寫詩的。在《舊唐書》中記載了一次有趣的家宴,宴會上,大家玩起了用四聲詠物品的遊戲,結果不等大家發言,四歲的楊綰便指著鐵燈樹說“燈盞柄曲”,一時震動。

儘管如此,在初唐這樣一個門閥制度尚存的時代,詩歌依然帶有濃厚的貴族文學的特點。如何讓它與更廣泛的人群發生關係,便需要新制度的支持。這便是隋代創立、至唐已發生變化的科舉制度。

唐高宗永隆元年(680),詩歌寫作被引入了進士考試。在當時,做官最主要的途徑依然是世襲,科舉制度不過是面向寒門和大家族的遠支開放了一條上升通道。據陸威儀在《哈佛中國史》唐代卷的統計,整個唐代,只有10%的官員通過科舉選拔而出。儘管如此,張說、張九齡這兩位玄宗朝的宰相,盛唐詩壇最主要的扶持者,正是科考出來的寒門子弟。

與之後科舉制度不同,唐代科考有所謂“溫卷”的傳統。宋人趙彥衛在《雲麓漫鈔》中的一條記錄,“唐世舉人,先籍當世顯人,以姓名達諸主司。然後投獻所業,逾數日又投,謂之‘溫卷’”,被普遍認為與唐代詩歌與傳奇的興盛密不可分。汪闢疆在《唐人小說》的序言中便據此議論:“如《幽怪錄》《傳奇》等皆是。蓋此等文備眾體,可見史才、詩筆、議論。至進士,則多以詩為贄。”儘管後來學者已論證趙彥衛的記載並不準確,但無可置疑的一點是,唐傳奇的傑作多出自進士之手。

對舊詩歌秩序最後的致命打擊,來自玄宗在722年發佈的詔令。這條詔令禁止諸王招攬大量賓客,如宇文所安所說,這無疑結束了宮廷詩的一個重要支持根源,也關閉了在京城獲得詩歌聲譽的舊途徑。

在新的體式與制度之外,不應忽略宮體詩反對者的貢獻。陳子昂的批判是當時詩壇的一股清流,所謂“彩麗競繁,興寄都絕”,就是說那些採用新體寫作的宮廷詩,雖然文辭華麗,但並沒有什麼個人的主意。綺麗的句子,風格化的寄託,加在一起,就是浮現在地平線上的盛唐詩歌。

作為生活方式的文學

在唐人眼裡,並沒有所謂盛唐詩歌的概念。就事實而言,即使是唐代的頭號詩人杜甫,最重要的詩學成就也是在“安史之亂”以後的中唐取得,中晚唐的詩歌,更是此起彼伏,高潮迭起,似乎很難以開元、天寶年間的詩歌寫作,來囊括唐詩的全部成就。確切地說,對盛唐詩歌的推崇,宋人嚴羽的《滄浪詩話》居功至偉,後來更逐漸被建構為一種詩學常識。

但不管怎樣,盛唐是一個大詩人輩出的時代,作為一種只能被追慕的想象力與美學標準,經過嚴羽下面這段論述而深入人心:“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

這種唯在興趣的寫作,如果換一個說法,那就是在盛唐時代,詩歌完全就是一種生活方式的呈現。假如你是一個盛唐的讀書人,不會寫詩那是難以想象的。

對那些聚集在長安或者往返於長安與各地之間的詩人來說,詩歌就是一種必要的社交手段。那時的詩人,無論見面、分別、宴會,都要寫詩。據載,那個以寫作七律《黃鶴樓》著名的狂放詩人崔顥,有次拜見開元時代的文壇名士李邕,獻給他一首以女子為主人公的詩。結果讓李邕十分厭惡,不但拒絕接見他,還對身邊的人說:“小兒無禮。”

科舉、入幕、從軍、隱居,唐代文人的生活選擇豐富多彩。由此帶來的分別場合,便產生了大量著名的餞別行旅詩。早在初唐,王勃便以詩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寫下了那個時代的昂揚。盛唐時期的詩人亦各有名篇。長安大詩人王維寫下的“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入樂之後更成為當時的流行曲目,一直到宋代還為人仿作。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則將汪倫的名字永遠留在了詩歌史上。

出遊同樣少不了詩歌。天寶十一載(752),岑參、高適、杜甫、儲光羲、薛據等人一起在長安遊歷,登上慈恩寺塔(大雁塔),興盡之餘,五人都寫有紀遊之作。在這首難得的同題詩創作中,宇文所安發現了盛唐時期兩代人在風格上的差異:“長輩詩人儲光羲和高適的詩較為正規和較講裝飾,杜甫和岑參的天寶風格較有氣勢和較富想象力。”

唐詩與傳奇

李白的《上陽臺帖》被視為詩人唯一流傳至今的墨跡

盛唐詩歌中,後來被引為大宗的邊塞詩,與詩人們遊邊從軍的選擇密切相關。比起後來的王朝,唐代一直是開疆拓土的擴張性國家,這也為詩人提供了棄筆從戎的機會。在吳光興看來,某種程度上,“遊邊也是為了取功名,由於邊關將領有舉薦的權力,可以升遷更快”。

邊塞詩是一個陳舊的題材,從王翰的《涼州詞》、高適的《燕歌行》到李白的《戰城南》,包括王昌齡也寫下了大量邊塞詩,其中就有那首被稱為“唐代七絕壓卷之作”的《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但邊塞詩的集大成者,無疑屬岑參。

岑參能寫好邊塞詩並不奇怪,自天寶八載(749)出任大將高仙芝的幕僚後,岑參跟隨他抵達在中亞庫車的駐地安西。戰爭慘敗後,他後來又在名將封常清幕府擔任判官,在中亞的北庭和輪臺待了幾年。用現代學者鄭振鐸的話說:“唐詩人詠邊塞詩頗多,類皆捕風捉影。他卻句句從體驗中來,從閱歷裡出。”岑參的詩歌,不但寫到西域邊塞的寒冷,“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同樣寫到極具異國特色的火山:“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雲厚。火雲滿山凝未開,飛鳥千里不敢來。”

隱居之風,在盛唐也非常流行。這與君主為了粉飾太平,熱衷徵召山野的隱逸高士密不可分。唐代士人仕宦失意,多隱居終南山,因為這裡臨近長安,易於流播聲名,以便為朝廷徵召。當時的著名道士司馬承禎便帶著不屑說,終南山是“仕宦之捷徑”。當然,對於更多士人來說,半官半隱的生活無疑最為理想。唐代官員,待遇優厚,十日一休沐,讓他們有條件購買別業,享受田園山林趣。這也促進了盛唐詩歌中另一大宗山水田園詩的興盛。

據研究者葛曉音的考證,王維大約在開元十八年(730)隱居於淇上,後來又在終南山輞川邊得到宋之問當年的別業,過著流連山水、半官半隱的生活。其間,王維寫作了大量山水田園風格的詩歌,其中諸如“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等簡淡自然而又意蘊深遠的描寫,在當時人看來代表了詩歌的最高成就。換句話說,在開元天寶年間,王維才是當世頭號大詩人。對於這種代表盛唐感受的詩美,吳光興分析道:“山水,只是他的面具。雖然不是每句寫景,但最用心的地方要有一段景象,寫景象,但裡面有個主意,有詩人的審美感受。為什麼唐詩高不可及,就在這裡。”

儘管作為長安詩人的代表,王維為當世推崇,但李白很快從蜀地把誇張的想象力帶到了長安。“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此前,有誰像李白那樣以狂放不羈的想象力寫作?長安的許多讀者和年輕詩人為之著迷。與此同時,在同樣狂放不羈的賀知章的舉薦和“小迷弟”杜甫的描述中,李白傲然於世的詩人形象得到了空前塑造,所謂“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不過,李白在去世後的幾十年裡顯得聲名沉默,直到中唐另外一位大詩人韓愈,將他與杜甫一起奉為盛唐最偉大的典範詩人。

站在韓愈另一面的大詩人白居易、元稹,顯然對杜甫更為推重。在寫給杜甫的墓誌銘中,元稹將杜甫視為一切詩歌體式的集大成者:“餘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大小之有所總萃焉。”兼擅各體之外,杜甫在“安史之亂”後寫了“三吏三別”為代表的“即事名篇”的新樂府詩,使他的成就溢出盛唐詩歌的範圍,隱隱開啟一個新時代的先聲。

唐詩與傳奇

王維不僅是盛唐時代的代表詩人,還是著名畫家,圖為他繪製的《伏生授經圖》

進士階層的新趣味

天寶十四載(755)冬天,“安史之亂”的爆發,給光輝燦爛的盛唐時代畫上一個令人嘆息的休止符。西京長安和東京洛陽的反覆陷落與遭受劫掠,包括唐明皇與楊貴妃那段纏綿悽豔的感情生活,都成為中唐以後文人反覆吟詠的話題。只是,新的文學風氣的形成,還要遲至幾十年後的唐憲宗元和年間,那是屬於白居易和唐傳奇的時代。

詩歌史上將這一引領唐詩第二個高峰的變化,稱為“元和詩變”。經逢戰爭亂離,和整個社會的下沉,這一時期的詩人追求詩文有所承擔,這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復古。其中的代表白居易便認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希望繼承《詩經》的優良傳統和杜甫的創作精神,為此發起批判社會問題的“新樂府”運動。

詩風轉變的背後,有更為深刻的社會變革。最重要的變化,是出現藩鎮林立的局面。在“安史之亂”爆發後的第二年,隨著玄宗皇帝在四川頒佈的《幸普安郡制》,藩鎮正式擁有了財權和闢署權(節度使有在自己所統轄的州縣行政系統之外另建幕府之權力)。在一些研究者看來,這一重要變化,與中唐之後傳奇的興盛,有著密切關係。

據學者戴偉華的統計,中晚唐文人十之八九都有過入幕供職的經歷,當時的名士李公佐、沈亞之、牛僧孺、段成式都是如此。士人們在朝廷與藩鎮之間、藩鎮與藩鎮之間的流動更加頻繁,相互交流奇聞軼事的機會也大大增加。曾擔任夔州刺史劉禹錫幕僚的韋絢,在他所整理的《劉賓客嘉話錄序》中寫道:“丈人劇談卿相新語,異常夢語,若諧謔卜祝、童謠佳句,即席聽之,退而默記。”閱讀唐人傳奇的單篇作品,諸如《李娃傳》《任氏傳》《離魂記》《廬江馮媼傳》《馮燕傳》等等,也都能發現作品從“晝燕夜話,各徵其異說”到“握管濡翰,疏而存之”的撰寫過程。

出身寒微的進士階層的大量湧現,也帶來了這一階層新的趣味:生活態度欠嚴肅,熱烈地追求官能刺激,富有浪漫氣味。這種新的文學趣味,不僅反映在“大曆之風尚浮,貞元之風尚蕩,元和之風尚怪”的詩學風格中,在唐傳奇的故事中也時有反映。

《霍小玉傳》《李娃傳》,同樣都講述了一個科考、妓女和年輕士子糾纏的故事。事實上,長安城的北里,也叫平康里,這個大量出現在唐傳奇中的地名,就有官方登記備案的娼妓。這些人大都受過詩文寫作與音樂表演的訓練,除了為官員、商人和貴族提供服務,他們最重要的服務對象正是科考士子。因為在北里附近的一個坊裡,就是國子監和科舉考場,故而趕考的舉子經常在附近租房居住。

“傳奇”之名最早見於晚唐裴鉶的小說集《傳奇》,從宋代以後,逐漸成為人們對唐代小說的一個稱呼。但是,據李鵬飛的研究,宋人所認為的“傳奇”一般指包含一些奇異內容的唐代愛情小說,到元代,進一步擴展為包括愛情小說在內的更多的唐代小說。在這一歷史概念的演進中,唐傳奇更多指向那種搜奇記異、寫作上“敘述婉轉、文辭華豔”,具備比較自覺虛構意識的作品。

在風氣開化的唐代,道佛思想歷來盛行。加之中晚唐士人感覺到的某種失意與幻滅,反映在傳奇中,經常會有以短夢歷盡一生的描寫。其中的代表就是李公佐的《南郡太守傳》與沈既濟的《枕中記》,這兩部傳奇還為人們貢獻了兩個成語:南柯一夢與黃粱美夢。

唐代的長安是一個世界性的都市,除了各國數目巨大的遣唐使,街頭的外國商人也比比皆是。據陸威儀的研究,回鶻人壟斷了長安的高利貸生意,葡萄酒店則普遍由粟特人或操吐火羅語的商人經營,此外,娛樂和娼妓業也具有強烈的異國風情。而在葡萄酒店鋪裡服務的胡姬,與外國葡萄酒商一樣,一直是唐詩與其他藝術喜歡的主題。傳奇中,也隨處可見胡人的身影。在《任氏傳》裡,主人公鄭六與狐仙任氏在外面過夜後,天亮前到達他所居住的坊門前。因為坊門仍舊關閉,他只能暫時待在門口胡人的餅店裡。在《霍小玉傳》中,幫助小玉設計找回李益的黃衫客,背後跟著一個剪去頭髮的胡人小孩。

而在裴鉶所著《傳奇》中的《崑崙奴》,胡人則被當作主人公加以描述。這位崔生家中的奴僕磨勒,不但善解人意,而且具有高超的武藝。他攜鐵錐越牆擊殺惡犬,揹負崔生和歌妓輕鬆飛躍院牆,談笑之間,成全了兩人的一段愛情。當歌妓後來被主人認出,崔生被迫將磨勒供出時,崑崙奴則持匕首突破數十人的圍攻,絕塵而去。十多年後,崔家有人還在洛陽認出在街頭賣窯的磨勒,容顏沒有絲毫改變。顯然,將相貌迥異的異域胡人,想象為身懷異術的奇人,對傳奇作者來說,並不難以理解。

在詩歌與小說高度繁榮的中晚唐,傳奇與詩歌互動頻繁。不但一些著名文人,諸如元稹、韓愈、柳宗元等人,都兼具詩人與小說家的雙重身份,在許多傳奇作品中,主人公吟詩唱和,藉以抒發情意,或者精怪用詩歌暗示自己身份,屢見不鮮,這也賦予了唐傳奇濃厚的詩意。而最能表現詩與傳奇互動密切的,莫過於用詩文表現同一題材的白居易的《長恨歌》與陳鴻的《長恨歌傳》。

不管是詩,還是傳奇,都不可避免地受到當時盛行的民間俗講、說話之風的影響。無他,一個市民文學的時代即將來臨。

(感謝葛曉音、劉勇強對採訪的幫助。本文寫作參考(美)陸威儀著《世界性的帝國》、馬茂元選注《唐詩選》、汪闢疆校錄《唐人小說》、葛曉音著《詩國高潮與盛唐文化》、宇文所安著《盛唐詩》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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