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鹽:被愛即是災禍

馬小鹽:被愛即是災禍

唯物主義者馬克思在《資本論》裡就關於“人”這個詞彙,有一段精彩的論述。其中有一句為“某種意義上,人很像商品。”這句話的意思是,人通過別人認識自己。張三之所以把自己看作人類,是因他把叫李四的人看作是和自己相同的。對張三來說,李四就是以李四的肉體成為人這個物種的表現形式。我由此想到,若說人類像商品,那麼人類的情愛就像一種奇特的商品交流方式。這種交流方式恆古就有,它以一種簡單的話語形態而存在,那就是“我愛你”與“你愛我”這兩個情愛詞彙的相互迴應。

當“我愛你”以撕心裂肺的呼喚得到"你愛我”的應答時,交流成功,相愛雙方攜手到達幸福殿堂。若“我愛你”的呼喚或慘遭拒絕,或泥牛入海,非理性的愛者就無法相信自己不被被愛者所愛的事實。“我”如此迷人,“你”怎麼能不愛“我”?“我”之所以向“你”呼喚“我愛你”,那是“我”自信“我”能得到這句“你愛我”。因無法直面慘淡的失戀事實,非理性愛者開始矇蔽自己,構築出種種虛幻的情愛烏托邦。而事實上,此時此刻的“我愛你”根本沒有交流出去,“我愛你”這個詞彙變成了一個面具,它戴在失戀者的情愛烏托邦的面孔上,面孔之下,真實的在者卻是“我愛我”。

非理性愛者不願意分清“我愛你”與“我愛我”這兩個詞彙的區別。常常在網絡的msn與QQ上,見到諸如此類輕度的“我愛我”患者,他們的簽名檔多為““我知道你離開我是因為你愛我”、“雖然我失去了你,但我知道那一刻你愛過我”等等等等。實質上,一個人若真的愛另一人,就根本離不開對方。不愛才會離開,並選擇種種離開的藉口。何況有時候,被愛者不過出於友好,不願傷愛者的心,用一個完美的託詞婉拒而已,而“我愛我”者卻將這一切當做被愛者對自己愛的暗示。“我愛我”者從來不原意承認他(她)沒有愛的魅力。

馬小鹽:被愛即是災禍

國外避孕套廣告《希特勒》喻示了一些世俗之愛的極權本質

昆德拉是一位深刻洞悉了“我愛你”和“我愛我”之區別的作家。他的小說《不朽》裡的女貴族貝蒂娜當屬“我愛我”的重度患者。當她故作天真無邪,打著“我愛你”的旗號去愛歌德,騷擾歌德的時候,歌德以智者的聰慧很快的洞悉到這個女人是在“我愛我”。貝蒂娜不知道自己是在“我愛我”,她以為她在愛歌德。當歌德明明白白的拒絕她,她便開始修改歌德與她泛泛之交的書信,增添一些甜言蜜語,以證明歌德愛過她。

拉康說“真正的惡是假裝出來的天真無邪的凝視”。在情愛學裡,真正的惡是一種藉著“我愛你”大行“我愛我”之道對大他者凝視的某一認同。在拉康的心理學中,認同分為想象性認同與符號性認同。想象性認同是指“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符號性認同則有些結構主義,它注重凝視,它是對某一位置的認同,通俗點說即是“我”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樣的人。一些人以愛名人為畢生的事業,因為他們想借著某個不朽的名字,處於不朽的行列(不朽的殿堂亦有結構),而非自身去創造奇蹟成就不朽。貝蒂娜就屬這樣的女人。

在情愛美學裡,我愛我(雖然它外在的標語一直是“我愛你”),是一種典型的大他者快感。它是想象性認同與符號性認同的混合體。它滿足了“我愛我”者無窮的幻想與慾望,它更滿足了“我愛我”者想象中大他者的凝視。它達到了“我愛我”者的目的。它有時候甚至在公眾那裡造成或羨慕或驚歎或嘲笑的轟動一時的社會效應:“我”是某某王子的妻子(若戴安娜王妃),某某名人愛過“我”(若胡蘭成的《今生今世》),某某名人和“我”做過愛(若萊溫斯基與克林頓)。

馬小鹽:被愛即是災禍

蘇聯坦克在捷克

當然,非理性愛者不曾意識到他演繹正是一出“我愛我”的戲劇。事實上,理性之愛與非理性之愛的區別,恰恰是因理性之愛是一種類似於布萊希特戲劇間隔美學的情愛。理性的人懂得審視自我的情愛,分清“我愛你”與“我愛我”的界限,並不把二者混為一談。理性之愛給被愛者自由、完滿與提升,極權主義之愛卻篡奪被愛者的頭腦、身體與民主。僅此點而言,政治體制中,對民眾高呼“我愛你們”的極權主義領袖(若希特勒)與“我愛我”患者在愛中的表現沒有本質的區別。

昆德拉在一篇隨筆裡嘲諷的描述過這種暴力性示愛:1968,捷克第一書記杜布切克發起了名為“布拉格之春”的政治體制改革,前蘇聯認為捷克此舉有脫離老大哥領導的危險,於同年8月公然入侵捷克,布拉格街頭因此佈滿了開著坦克的蘇聯大兵。蘇聯大兵並不認為他們在武力威脅捷克民眾,他們深情地對捷克民眾說:“我們愛你們。”這荒謬的一幕,在人類的歷史上,似乎並不罕見。從羅馬天主教教皇的十字架東征,到前蘇聯用坦克示愛,以及自詡愛人民的偉大領袖,皆是以愛之名進行的深不可測的示愛方式。

以上的種種,真的是愛嗎?我們與其將之稱呼為愛,莫如稱呼為愛的暴力。要知道,愛與尊嚴、愛者的基本權利有關,沒有尊嚴、喪失了一切權利的愛無需去愛。愛是一種互相交流的情感,而非單方面壓榨型的奉獻。愛的基座是人之為人的尊嚴,而非“變得很低很低”、“無論好壞都要愛”,甚至發展為開著坦克進行的武力威脅。愛人,那個所愛者亦需愛你,且能尊重你愛的底線;愛家,那個家亦應該給你可以休憩的家園感,而非令人精神疲憊;愛國,這個國家必須賦予你作為人的基本權利。無論私人領域裡的愛情,還是公共領域的愛國,我們需要警惕的是那些吸血的愛的跳蚤。此類成群結隊的情感敲詐式的愛戀,恰如法國詩人阿波里奈爾詩歌所描所寫:

跳蚤、朋友、戀人,

凡是愛我們的,都是很殘酷的!

吾人之血悉為彼等所吮吸了。

啊啊!被愛即是災禍。

本文圖片皆來自互聯網

上傳與管理: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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