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姑 娘
文 | 風鈴陣陣
母親在老家的新居落成，經常有串門的人。早晨我剛洗過臉，大娘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就來了。那女人穿得挺乾淨，模樣也算周正，右眼稍微有點斜視，笑起來帶點痴像。我讓她們屋裡坐，她看到院子的臺階下有一塊又厚又寬的木頭，就不停地從木頭跳到臺階，再跳下來。我兒子也特別愛這樣跳來跳去。我覺得她跳得頗為好笑。母親看到她，說：“你玩一會兒趕快回家，你婆婆找不到你，回去你又得捱打。”她口裡叫著“婆婆”，飛快地跑出了門。
這個傻女人是姜姑娘的大兒媳，雙燕的老婆。有一次她不知怎麼跑到村裡另一個光棍家裡，姜姑娘找到她時，她還穿著光棍的鞋子。雙燕和光棍打了一架，讓姜姑娘一定要看好這個傻媳婦，不准她亂跑。
姜姑娘在我家西邊，距離一二百米。她家四周都沒挨著人家，屋後就是莊稼地。屋子西南角有一棵高高的柿子樹，秋天葉子落完的時候，一個個柿子掛在枝頭，我們走在放學的路上，就可以看到這道美麗的風景。
姜姑娘是隨斗的老婆。我家的自行車壞了，經常讓隨鬥幫忙收拾。有一次大熱天，他汗流浹背忙活一箇中午，母親買了一盒煙，他再三推讓，最後說：“今天我收了，以後要是再買菸，我就不收拾了。”姜姑娘在旁也笑著擺手，她話語不多，可能因為是四川人，怕說了別人也聽不懂。
有一個晚上，姜姑娘給我們拿了幾個黑窩窩，是紅薯面和了一點麵粉做的。姜姑娘說：“做一鍋紅薯面饃，換換口味，你們也嚐嚐。”窩窩下面焦黃焦黃的，脆甜可口，令我陶醉許久。我總見姜姑娘忙碌地在廚房進進出出，穿著一件無袖的汗衫，後背有些地方已經脫線了。肩膀上搭著毛巾，不時地擦拭。
村子大路兩邊種著挺拔的白楊樹，冬天風一刮，樹葉子落得滿地都是。姜姑娘拿著耙子，把樹葉子攏在自己縫製的很大的一個塑料布上。她手裡拿著耙子，背上揹著樹葉，從我家門前經過時，彷彿是耙子拖著樹葉走，哪裡看到她的身影？
姜姑娘家三個孩子，大兒子雙燕比我大四五歲，身材和姜姑娘一樣，瘦瘦小小，平時不愛說話。二兒子虎子像隨鬥，身材魁梧，整天生龍活虎。最小的是女兒小梅，梳著長辮子。我們經常一起摸知了。夏天雨後的晚上，天黑漆漆的，又有很多水坑，我們打著手電筒，緊緊靠在一起。她家西邊和南邊都是一大片樹林，西邊樹林緊挨著一大堆墳頭，走到那裡總是頭皮發麻，兩股戰戰。我和小梅也經常跳皮筋，丟沙包。她反應比較快，很少輸過。
有一年天大旱，河裡的水都見底了。隨鬥和幾個壯勞力淘井祈雨。我們村子中心有一座井，以前村民喝的用的都是那口井水。後來家家戶戶都有壓水井，這口井就廢棄了。隨鬥他們在井邊放了一掛鞭炮，燒了三柱香，跪著說了一段祈求風調雨順的話，幾個人喝了一瓶酒。大熱的天，每個人都穿著一件厚棉襖，下到二三十米的井底。所謂淘井，就是把淤泥清理出來。第三天傍晚，井底的水汩汩向外冒，半夜下起了瓢潑大雨。
村民皆大歡喜，家家戶戶兌錢請戲班子唱戲，向老天爺還願。戲臺子搭在隨鬥家東邊的空地上。我家的平房，是最得天獨厚的位置。幾個娘嬸搬著椅子坐在我家平房上，邊看戲邊聊天。說隨鬥是個大好人，雙燕是姜姑娘帶來的孩子，隨鬥對他從來沒有另眼相看。這好人就是有好報，隨鬥那個老婆就生一個閨女死了，這姜姑娘比隨鬥小一二十歲，又給隨鬥生倆孩子。
姜姑娘在戲臺旁邊開了一處荒地，種了很多青菜。怕被牲畜糟蹋，她編了竹籬笆。那竹籬笆疏密有致，像拿著尺子比著做的，村民走過都有嘖嘖讚歎。北瓜開的黃花，纏繞在籬笆上，像一個個金色的大喇叭，吹著號角，引得蜂來蝶舞。隨鬥後來什麼也幹不了了，我曾看到他穿戴整齊的坐在院中酣睡，姜姑娘依然是忙忙碌碌地進進出出。我再見到她時，她的牙齒已全部脫落了。衝著我笑笑，沒有說話。
隨鬥去世的時候，除了小梅遠嫁到湖南，雙燕和虎子都還未娶媳婦。農村娶媳婦動輒十幾萬幾十萬，雖說虎子儀表堂堂，可家裡就那三間平房，打工又能掙幾個錢？雙燕更是別提。有人給虎子說了一個媳婦，不要一分彩禮，就是帶著一個孩子。媳婦很漂亮，嫁過來的時候，孩子剛滿兩個月。
有一次，我看到姜姑娘在村口等校車。三個孩子相繼從車裡下來，一蹦一跳地衝向家。姜姑娘吃力地拿著他們的書包，樂呵呵地跟在後面。每天早上，她給他們做好飯，在晨光熹微或夜色朦朧中，他送孩子們上車。這是虎子的三個孩子，姜姑娘對他們一視同仁，無半點私心雜念。直到現在，大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
姜姑娘一個人如今仍住在以前的老房子裡，虎子兩口子蓋了樓房，村裡也為雙燕蓋了房子。三個孫子都已經長大，姜姑娘有時幫虎子媳婦種菜洗衣收莊稼。現在更多的精力，是照顧雙燕的傻媳婦。姜姑娘拿著棍子，嚇唬傻媳婦坐在灶火前燒鍋。她向灶膛填兩把火，就傻傻看著火直到火滅。姜姑娘一遍遍地教，都是對牛彈琴。雙燕經常要出去幹活，姜姑娘就讓傻媳婦寸步不離。她洗衣服，傻媳婦在旁邊玩水；她在地裡晒蘿蔔乾，傻媳婦坐在地裡玩土坷垃……不在視力所及的地方，她都要趕快尋找。照顧傻媳婦，成了她當前最大的責任。
小梅很早就成了孩子的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來探望自己的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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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風鈴陣陣，等你FM主播。從事太陽下最光輝的事業19載，業餘寫作。作品曾在《人民文學》，《散文》等雜誌發表。外表沉靜，內心淡然，希望通過等你FM結識更多的同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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