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繼續聊《封神演義》。
殷洪來到了西岐之後，正在和蘇護商量如何打破西岐。而這個時候忽然有人來報，說門口有一個道人來見，殷弘就說把他叫進來，這個人，就是馬元，書上說他的長相：
身不滿八尺，面如瓜皮，獠牙巨口，身穿大紅袍。項上戴一串念珠，全是人的頂骨。又掛一個金瓢，那個瓢是半個人腦袋，而且這個人眼裡邊，鼻子、耳朵都冒出火焰，猶如頑蛇吐信一般。
並且自稱是“骷髏山白骨洞一氣仙馬元”。這個人，有這麼幾個特點：
一是吃葷。殷洪問他，老師你是吃素還是吃葷？馬元說我吃葷。
二是法術奇特，第二天馬元去挑戰，碰上一個西周的運糧官叫武榮，馬元念動咒語，從腦後伸出一隻手來，五個手指頭，好像是五個斗大的冬瓜，把武榮抓在空中往下一摔，然後一腳踏住他的大腿，兩隻手又擔著另一條腿，一撕兩快，血淋淋的把心取出來，大吃大嚼。
三是結局奇怪，馬元想抓武王，抓姜子牙，結果碰上了楊戩變化的女子，書上說：
馬元上前一腳踏住女人的胸膛，另一隻腳踏住女人的大腿，拿劍把衣服割開，現出肚皮，然後開膛剖心，就上肚子裡邊去找心，結果摸來摸去發現找不著，剛要想站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他這個女人的肚皮給長上了，把自己的兩隻手長在裡邊了，而且腳也長在女人身上，無法動彈。
然後就被準提道人收到西方去了。
那麼，這位馬元到底什麼來歷呢？其實很明顯，就是根據藏傳佛教的神來寫的。馬元又掛一個金瓢，也是人頭骨做成的，這個實際上就是藏傳佛教的顱骨碗，或者叫嘎巴拉碗。所以《封神演義》說馬元吃葷，實際上也是體現了藏傳佛教不戒葷腥的習俗。
馬元的特點，是吃人心，喝人血，實際上人心人血，也是藏傳佛教供神的法物。從現在出土的敦煌、黑水城等文獻來看，早在唐代或更早的時候，吐蕃就用人心人血或人肉來供神。這種習俗，本來是從印度傳過來的，和當地的苯教發生了融合。所以在當時引起了一些文化的衝突，例如吐蕃的贊普赤松德贊（尺帶珠丹的下一任）的妃子就說：“嘎巴拉就是人頭骨，巴斯達是人的腸子，熱嘎達是人血，這個東西到底是不是佛法？”
馬元吃人心、喝人血，把人的大腿劈掉，這也是藏傳佛教的一些很明顯的特徵。例如大威德金剛，現忿怒尊，手裡就舉著一條斷了的人腿，讓邪魔外道產生怖畏之心。包括馬元腦後能伸出一隻手，也帶有非常明顯的多臂神像的特徵。
大威德金剛手拿的人腿
馬元自己說他住在骷髏山白骨洞，有的朋友說這不是石磯娘娘家那個地方嗎？實際上這也是《封神演義》的一個bug，寫了後面忘了前面，用了一個同樣的名字。骷髏山白骨洞也是藏傳佛教的典型形象。
例如有一個神叫尸陀林怙主。修行人死了之後，就把他放在樹林裡邊自生自滅，很像天葬，實際上這也象徵著人生的一種無常，讓你不要去貪戀你這個身體。尸陀林怙主就是尸陀林之神，只要去看看藏傳佛教唐卡，就會發現這位神就是一個大骷髏，或者兩個大骷髏，住在骷髏城裡邊，一圈全是這種白骨。
根據佛教的教義，人們看到了這種白骨之後，容易讓人聯想起生命的無常，無論我們生前如何榮華富貴，死後還是會化作一堆白骨。所以說馬元的骷髏山白骨洞，其實也是從藏傳佛教崇尚白骨、骷髏這種東西來的。
馬元的結局，楊戩變成一個女人，馬元兩隻腳長在他身上了，這種形象在藏傳佛教的神裡也是有很多的。例如大黑天等神，腳下總是踩著一個赤身裸體的人。實際上象徵著懾服外道，但是如果在不太瞭解教義的情況下，那就會以為他的腳長在死人身上了。
因為藏傳佛教在元代還好一點，在明代的時候，它和中原文化圈其實是有交融，也是有衝突的，包括《金瓶梅》，《金瓶梅》就特別不理解密宗佛教，說這就是一幫魔鬼夜叉在那胡踢踏。所以《封神演義》寫了一個馬元，讓他身上帶有各種各樣的藏傳佛教的因素，其實體現了當時東南文化圈對藏傳佛教一個視角：覺得不太好接受，而且還特別想去了解它，體現這樣一種心態。既不是完全的否定，也不是完全的肯定。而且最後還是讓準提道人來了，就把他接到西方去，“他與西方大有緣”，這樣還是給了馬元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這其實體現了作者經過沖突之後最終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