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蹇”：真的只有陝北人還在用這個詞？
作者丨張如意(書房記團隊作者)
遇見“淹蹇”是在夜裡近零點，反覆咀嚼其味，似曾相識。想起外婆口語中曾說過此詞，赤足躍起，翻查書籍，不禁大喜。
明·馮夢龍《警世通言·老門生三世報恩》：“下官暮年淹蹇，為世所棄。”
淹蹇：艱難窘困、坎坷不順。
《芳華》電影中劉峰捧出一顆熱心卻幾乎遭所有人的背叛，良善之人卻沒有善良以待。我三姨最是善良正義的人，看電影后憤懣不平，恨不能將劉峰接她家裡親自照顧：“一群白眼狼，壞心眼子的林丁丁，可憐劉峰一輩子顛倒淹蹇，好人沒好報！”
看害怕不，一輩子廝守鍋臺的家庭婦女，語出竟然文白相間，有因有果。顛倒淹蹇，竟把劉峰一輩子的多舛命運描繪的淋漓盡致。
漢語難懂之處在於一詞多意，有許多無法言說的深意，比如“那個”“東西”“便宜”“算賬”等，語氣、背景不同意思也就大相徑庭。
我媽孃家姐妹眾多，有個微信“姑姑侄女群”都是天生說最古老的陝北方言者，簡直是我的萬能詞庫。我問詢了姨姨姐姐們一圈，淹蹇這詞，除了與顛倒為伴還真沒法再造句了。
淹蹇，愈發強悍了，它只有一個意思，用在敘述人的命運坎坷或是身體不便。“老人腿腳不利索了，走路顛倒淹蹇的，離不了人。”
忽一日讀土家野夫的《鄉關何處》發現這詞：“垂老街頭作藥師，一生偃蹇為詩痴。”在這裡他用了“偃”字，詩中“偃蹇”之意也是坎坷困頓的意思。遍查典籍，《楚辭·離騷》：“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且楚辭中多有這個詞彙，土家野夫的家鄉湖北利川縣正是楚國領地。
人生何處無學問。在漢城湖公園又遇到這詞，西漢淮南小山《招隱士》：“桂樹叢生兮山之幽，偃蹇連蜷兮枝相繚。”
淹蹇換成偃蹇，意思增加了許多層。
有傲慢的意思。我所鍾愛的 《聊齋志異·續黃粱》：“舍中一老僧，深目高鼻，坐蒲團上，偃蹇不為禮。”
有婉轉委曲的意思。《楚辭·九歌·東皇太一》：“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
我有多好事呀，專門問了湖北黃梅的微友，他問遍親朋，巴巴地又問了武漢、湖南、江西等地。太好了，他們都解不開這詞。
這麼說，真的只有陝北人還在用？
真的！
這詞追溯起來，從楚辭中算起約有2300年曆史，發源地一定是楚國，承襲者卻是陝北人。
從偃蹇到淹蹇，口語就這麼隨便一說，其實這詞非常書面，許多人大約都忽略了，或者沒有注意過，可喜的是在陝北人的口語中還能真真切切地聽到，到如今還有人在用，不能不說是個瀕危的文化奇蹟。
但願我此生與淹蹇無關。
祝願所有良善之人與淹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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