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馬伯庸,為什麼他能寫出《長安十二時辰》
這兩天朋友圈被電視劇
《長安十二時辰》承包了,
連我加的一個美容養生群都在討論,
更別提美食群裡大半夜嚎叫著要吃
火晶柿子和水盆羊肉的姑娘們了。
昨天跟一位佛系看劇的姑娘聊劇情,
略有劇透,她簡直要把我拉黑。
還有好幾個朋友跟我吐槽,
為什麼李泌、賀知章、岑參、王忠嗣、
楊貴妃、高力士、李林甫都不能有姓名!
因為求生欲啊,朋友們,
能看到這劇順利上映就可以啦,
還要啥自行車?!
其實去年《古董局中局》上映時,
就有很多人在吹“神仙陣容”和“反轉劇情”,
好看固然好看,但真的不算出圈。
但這次的《長安十二時辰》顯然出圈了。
除了有易烊千璽這個頂流的號召力,
一個好的故事,才是最功不可沒的。
我從《風起隴西》到《長安十二時辰》,
馬伯庸“馬親王”的小說一本不落全部看過。
有趣的是,和我讀書風格相差十萬八千里的
張老師也幾乎全讀過。
他看完《長安十二時辰》第一集時,
還幽幽評論:選角不錯,
就是演檀棋的不夠好看,
應該找那個叫娜扎的來演,
或者古力也可以:)
在這個時代,很高興,能看到編劇的勝利。
所以我也蹭一下熱點,翻出了2年多前我採訪馬親王時寫的文章,這篇文章曾發表在《旅行家》雜誌上,聊的都是馬親王的旅行觀。果然有趣的人,做什麼都是有趣的。
PS:因為劇版《長安十二時辰》大篇幅刪減過,現在節奏非常快,不得不捨棄掉很多細節,對於沒看過原著的人其實不太友好。我記得看書的時候,最後面的幾頁是馬伯庸與讀者的問答,非常真實,毫不避諱書中出現的bug。所以有時間的話,可以找來這本書看看。
我是舊文的
分割線
馬伯庸的書,
總是能讓人輕易便墮入歷史與現實的臨界點:
讀《古董局中局》,
恨不得扎進天津瀋陽道一嘗“地攤精神”;
看《風起隴西》,
秦嶺的金戈鐵馬似乎現在還回蕩在耳畔;
到了《龍與地下鐵》,
古和今的界限更加模稜兩可;
再到現在的《長安十二時辰》,
看的時候就像置身暗潮洶湧的大唐。
而這種歷史與現實的結合
正是基於他不斷地行走。
前兩年,他第一本
旅行筆記《文化不苦旅》出版時,
掀起了“重走諸葛亮北伐路”的熱潮。
如他所說:旅行是對歷史的重構。
這種重構中既有顛覆、反證,
也有延伸、映射。
想必在他眼中,
每段過往和現實碰撞之後,都會有個好故事。
圖/骨朵傳媒
Q:記憶中,什麼時候開始第一次旅行的?
A: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我從小就不斷在中國的各個城市遷徙,北到遼寧、南島海南,轉過14次學。每個地方長則待一年,短則幾個月,旅行就是我小時候的生活狀態。但真正有旅行的概念是初中時我們搬到桂林後,那時桂林就已經開發起旅遊了,我的學校就在穿山下面,跟明信片上的風景一模一樣。學校周圍都是賣土特產的,灕江碼頭也天天運來一大批旅行團,而且只要一有親戚來,父母就會帶他們和我走一圈景點。我對三亞的印象也非常深,那是亞龍灣周圍還是一片荒蕪,有漂亮的仙人掌,現在只剩下酒店了。
△《長安十二時辰》劇照
Q:您的老家在赤峰,遷徙過的這些北方城市對學生時代的您來說,也有這種旅行感嗎?
A:小時候覺得旅行氛圍很重要,旅行就應該是熱熱鬧鬧的。北方和南方有很大不同,北方的景點更內斂,需要有豐富的閱歷和對歷史的瞭解才能看懂,所以小時候更喜歡南方。到了高中時,讀了一些書,高一的時候去西安看到了書裡說的兵馬俑,這種書本和現實的映照讓我特別興奮。人都是這樣,總是對有一定了解的事物比對完全未知的東西更感興趣。
Q:您一般都是如何走近一座城市?
A:首選是博物館,不只是大城市的博物館,很多小地方的博物館更能帶來驚喜。有一次去天水,偶然路過北面秦安縣的邵店村,在這裡看著很土的村子裡竟然發現了一座大地灣博物館,原來這裡是中國著名的新石器時代遺址。這個博物館造得非常考究,建築本身和古城牆連在一起,內部的設計也很前衛,裡面光是國家級珍貴文物就有70多件。這種小而精的博物館在西北地區,尤其是絲綢之路沿線有很多。
再有就是檔案館。以前覺得《地理志》都是宏大敘事,但真正挖掘下去會發現很多有意思的細節。有一次在朱熹老家江西婺源旅行,看到一本明代的《絲絹全書》,記載的是一個數學學霸告徽州官府偷稅漏稅的故事,裡面夾雜了各種政府公文、賬本、對話,當時人們的生活狀態躍然紙上。
Q:旅行對您意味著什麼?
A:是對歷史的重構,從書上獲得的知識、瞭解的人物、事件,穿越時空以更鮮活和直接的方式呈現在面前。
Q:您有比較欣賞的旅行家嗎?
A:李白吧。大部分古人,一輩子連自己的家鄉都走不出去,反觀李白的一生,從25歲出蜀開始,先後去過206個州縣、80多座名山。雖然玄奘、鄭和、李時珍的足跡可以和他相提並論,但他們出行的目的不一樣。司馬遷是為了蒐集史料、玄奘是為了引入佛經、酈道元是為了考察地理、鄭和是有政治任務。只有李白沒有具體目標,他的詩就能說明“此行不為鱸魚膾,自愛名山入剡中”。悠遊閒逛,沒有日程,這才是旅遊的心境。
Q:這麼說,您不反對說走就走的旅行?
A:前兩個月我剛剛來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隨便買了張火車票在邢臺下了車,那裡有一座開雲古寺,寺裡有一個金代的大鐘,我一直在研究外國文化進入中國的課程,這個大鐘上就刻著十二星座,天蠍、射手……都能找到對應,其中處女座是兩個女子的像,因為古代管處女座叫雙女座。還有一次去金華,在智者寺裡看到一塊陸游為這座寺重建寫的碑。能看到陸游真跡已經很不容易了,再看碑的後面,是陸游與方丈通的8封信,其中第二封信是關於陸游拖稿的,他向方丈解釋說自己牙疼,但是會盡快完成碑記,原來古人也拖稿。說走就走的旅行是個人選擇,無關好壞,但只有平時多進行知識積累,你才能撞見旅行之中的“彩蛋”。
Q:旅行時有什麼偏好嗎?或者說對哪裡情有獨鍾。
A:我一直很喜歡唐朝,對中國的西北地區情有獨鍾。去了很多次西安。這座城市有很多很棒的博物館,陝西博物館、西山博物館、簡牘博物館,碑林博物館等等,從那裡的俑、壁畫都能窺到唐朝的歷史。但唐代具體的衣食住行,在這座城市已經找不到了。我最近會去日本的正倉院,那裡是真正能還原唐朝生活的地方,而且直到現在,唐朝對日本建築、服飾的影響依然存在。
△長安地圖
Q:您早期的小說《街亭》《風起隴西》都是以三國為背景,恰好也是西北的故事,2014年您還特意重走了“諸葛亮北伐線”,您是對那段歷史特別感興趣嗎?
A:我是有三國情結的。隨著年齡增長,我最喜歡的部分便是諸葛亮北伐中原。國人心目中的三國,在五丈原隨著丞相歸天就已經結束了。之前,一個朋友去了秦嶺褒斜道,在微博上說自己走過了丞相當年走過的路。我忽然意識到,諸葛亮離我們並不遙遠,他當年走過的道路,如今也還在。紙上得來的始終沒有直觀印象,還是要親身用腳去丈量一下。
Q:走完“諸葛亮北伐線”後,對這個歷史人物的理解是顛覆了還是加深了?
A:這次的線路經劍閣、到漢中、穿祁山、過秦嶺、到五丈原,最後回到西安。首先是體味到了秦嶺路的難走,尤其是漢中到西縣這一段,山勢起伏很大。其實是對一些情節有了新的認識,比如導致第一次北伐失敗的馬謖失街亭,真的到了街亭這個地方,看到這裡的地勢,才知道馬謖當時的決定並沒有錯,並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無知愚蠢。
Q:那次旅行最讓你激動的是什麼地方?
A:是勉縣的定軍山,那裡有諸葛亮的真墓,其他地方的都是武侯祠。以前看史書說,諸葛亮曾留遺憾:死後把我葬在定軍山上。我當時並不明白他為什麼選擇那裡,定軍山在三國的故事裡並不是特別重要的地方。但是當我站在墓旁,才發現這裡視野極其開闊,可以俯瞰整個勉縣,從勞作的田地到軍事工程盡收眼底,這是他奮鬥一生的地方,也證明他到死都沒有放棄北伐的念頭。人文之旅必須有目的性和情懷,按流行的說法,就是要中二一點,自己給自己造氣氛。
Q:您說要將這種“文化不苦旅”進行下去,下一站計劃好了嗎?
A:接下來打算走西遊路,從西安、隴山、平涼、定西、臨夏到永靖、西寧、武威,一路走到烏魯木齊。雖然《西遊記》是虛構的,但有很多地方是可以附會書中情節的。比如據我考證,臨夏就是小說中五指山的所在地,《後漢書》曾記載那裡發生過地震,發生地震的時間往前推500年恰好是大鬧天宮的時間,往後推500年是唐僧遇到孫悟空的時間,完全對得上。
圖/三聯生活中週刊
Q:最近旅行時有什麼新關注點?
A:地名。我會找以前的古地圖、地形圖疊在現在的地圖上,找一些有意思的地方。比如之前去湖南,看到有一個叫花明樓的鎮,這裡除了是劉少奇的故鄉,還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原型花明樓,而灰湯鎮其實有一座溫泉,以前在周圍礦井工作完的礦工都會到這裡洗澡,久而久之就成了“灰湯”。遵義附近有一個地方叫養龍司,原來這裡是附近惟一的平地,用來養馬,馬在當地就叫做龍,楊慎就是在這裡做的《龍駒》。由地理環境引出故事,特別有意思。
Q:隨著閱歷的增加,旅行都經歷了哪些階段?
A:從一開始單純的出去玩,到開始學會欣賞未知、新奇的事物,現在變成了尋找共鳴,尋找歷史和現實的契合點,把熟識的和陌生的結合在一起。
圖/中國青年報
Q:您現在也是一位父親,會有意識地想帶他出去看看嗎?
A:他2歲時去過內蒙古科旗,3歲去了日本,東北大部分地方也去過了。我還帶他去了呼倫貝爾大草原,新西蘭。
Q:您更傾向於為孩子制定特殊的親子線路,還是隻把孩子當做旅行的普通成員,看大人的風景?
A:就像我不會限制他讀什麼書一樣,對於旅行,孩子也有選擇權,但選擇是建立在你看了很多東西上面的,所以我現在儘可能帶他多出去看不同的風景,既有遊樂場、動物園,也同樣有大人關注的地方,過兩年他自然會知道自己要什麼。
彥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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