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料老年痴呆的妻子8年後 他去福利院和老伴相聚

錢江晚報 記者 吳朝香

7月初,國家衛健委消息,我國將啟動老年人心理關愛項目試點,“摸底”老年人心理健康狀況,項目將覆蓋全國每個省份,如發現疑似早期老年痴呆症等問題的,建議其儘快就醫。

該項目背後,是我國已達2.49億的老人和其中日漸增多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即阿爾茨海默症)。

資料顯示,近年來阿爾茨海默症發病率明顯上升,我國每年平均有30萬新發病例,預計到2050年,我國老年痴呆症患者人數將達2700萬。

每增加一位患者,就意味著家人也被捲入旋渦。

“一起一輩子,現在她病了,我不能丟下她”

8年奔波後,他也住進了福利院

84歲的陸天軍去年住進了杭州市社會福利中心,最大的原因是他86歲的老伴周玲。

10年前,周玲開始健忘。陸天軍說,老伴以前是一個腦子特別清楚的人,做事清爽,70多歲時還被企業返聘。

2009年的時候,周玲被診斷為老年痴呆。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們去給她父親掃墓,路上她堅持說墓碑上有照片,還和我爭。到了一看沒有,她就站在哪裡,沮喪了很久,說自己大概記錯了。”

那次之後,陸爺爺帶老伴去了浙醫二院,找最好的專家,但是這個病沒法治,只能照顧。

剛開始,陸天軍覺得沒什麼,年紀大了,也正常,還有心情調侃老伴:“我開玩笑說,你怎麼現在變成傻瓜了?”

但是,他很快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沒多久,他覺得自己吃不消了,他也想過請保姆,但是,“找到合適的太難,還隔三差五要漲價。”後來,周玲不會自己熱飯。陸天軍出門前,會寫張小紙條:怎麼開電源,怎麼熱飯,一步步寫下步驟,讓周玲照著來。

“到後面,她紙條也不會看了。很多次,她給我打電話,質問我,為什麼不給她做飯。”

此後,陸天軍在家照顧老伴近一年,在兒女的要求下,周玲被送到了福利中心。“她後來忘事得厲害,一刻也離不開人,我買個菜都要把她帶在身邊,孩子們說長期下去,我會被拖垮。”

2010年,周玲還是住進了福利中心,一開始,陸天軍很難過。之後,他就開始了自己去福利中心“上班”的日子:他每天早上5點起床,收拾完,吃完早飯,趕6點的第一班公交車,乘車40分鐘到達福利中心,下午兩點半後,再回家。

他至今還記得,周玲被送進來的第一年,每天一大早,就站到房間的走廊上,隔著窗戶眼巴巴地看著大門,等他來,“看著她這樣,那個心酸,那麼好的一個人,感覺就這樣被關起來了。”

到他去年住進福利中心時,8年的時間,風雨無阻。“比上班還要勤,上班還有雙休日呢,我這個沒有。”

陸天軍這麼做,是為了陪伴老伴。

“她剛住進來的時候,除了人會糊塗,忘事,其他都好好的,能走路,能聊天,把她一個人放在這裡太可憐。”那個時候,陸天軍每天過來,有時陪著老伴在福利中心裡面轉轉,多數時候,他會帶她出去,逛西湖、拍拍照,吃個飯,“我們一週去西湖兩三次。”後來,周玲大小便失禁,他不能再帶她出去,只能在房間裡陪伴,“我上午帶飯到這裡,陪她聊天,說說話。”

在病房裡,周玲坐在房間的靠背椅上咿哩哇啦地說著什麼。“吃飯了,我們今天吃點肉好不好。”陸天軍拿起飯盒,挑了一塊燒爛的紅燒肉,用勺子從中間壓斷、分開,然後試圖喂她。這是老兩口的交流方式,雖然有時根本不懂彼此在說什麼,但陸爺爺堅持聊天對老伴很重要,他希望自己的陪伴能延緩老伴的病情。

3年前,記者認識陸大伯時,他的老伴還能走動,今年再見時,老人已經臥床不起。而去年開始,陸大伯的心臟也出現問題,“每天來回奔波吃不消了,索性就住進來,這樣照顧她也方便。”

如果不是老伴生病,陸天軍的身體會更好,他們本來約好不做事了就一起去旅遊,但是一切的計劃,都被老伴的失智改變。

如今,周玲已經誰都不認識,只有老伴叫她的名字時,她會轉動眼珠。而陸天軍依舊每天一早開始,陪上一天。

“以前,我還偶爾去參加單位的活動,去年開始,一次都沒出去過,就在這裡陪著她。”幾年前,陸天軍就意識到,情況不會好轉,只會越來越糟,但也只能做下去,“一起一輩子,現在她病了,我肯定不能丟下她。”

“一邊心裡有火,一邊又覺得對不起媽”

照顧母親多年,她覺得自己比病人更痛苦

鄧文麗坐公交時,看那些比自己母親還年長的老人,獨自乘車、買菜,她就很羨慕,“我真希望,我媽也能這樣。”

9年前,鄧文麗的母親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症,此後病情加劇,性情大變。這些年,她自己則經歷了失眠、崩潰、抑鬱,“很多時候,我想大聲尖叫,想自己打自己。”

浙江省大愛老年事務中心理事朱秋香把鄧文麗們稱為“隱形的病人”。

週一上午,杭州市社會福利中心失智區的病房內,鄧文麗坐在小凳子上,一旁的桌子上放著一個保鮮盒,裡面裝著她從家帶來的油爆河蝦,這是她給媽媽的加餐。

她86歲的媽媽背窗坐在一把藤椅裡,很安靜。

61歲的鄧文麗燙著捲髮,收拾得乾淨得體。兩年前,母親送到福利中心後,她才從重壓下慢慢走出,回想照料母親的那幾年,很多細節都忘了,只記得自己“整個人要快瘋了”。

2010年,鄧文麗的母親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症。當時,50歲的鄧文麗剛從企業辦理退休,她對退休生活有計劃和憧憬:和小姐妹一起旅遊、去老年大學學琴……

她馬上去網上搜這個病,“越看越恐懼,巨大的恐懼。”

她和哥哥輪流照顧獨居的母親,即便有人分擔,但長期的照顧依舊讓她崩潰。“她的病是一點點加重的,一開始,我們給她準備好一日三餐,她還知道自己吃。後來,連吃飯也不知道了。”有大半年的時間,兄妹倆請了一位鐘點工,專門陪媽媽吃午飯。

那時,母親基本還能自理,鄧文麗一週陪她兩三天。後來她才知道,這是最輕鬆的階段。“先是不能自己洗澡,我要幫她洗。她像木頭人一樣,站著不動,她又不是小孩子,不能抱,她還會掙扎。洗一次累個半死。”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她啪啪啪對著桌子亂吐,吐到飯菜裡,其他人都沒辦法吃,只能在她面前豎個紙板。”

母親病後,鄧文麗再也沒和朋友出去旅遊,“朋友圈裡,看到她們出去玩拍的照片,真是羨慕。”前兩年,兒子結婚生子,她又要照顧孫輩,兩頭奔波。鄧文麗時常陷焦慮:“我覺得對不起我媽,但又身心俱疲,心裡有火,又沒地方發洩。”

她一次次感嘆:“人老了,得這個病最可怕。照料的人也受折磨,我有時覺得,自己比病人更痛苦。”

(本文涉及的患者及家屬姓名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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