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16日

一代建築大師貝聿銘

與這個世界告辭了

享年102歲

他用了一個世紀，

讓自己的建築遍佈4個大洲、10個國家。

他曾說：“越是民族的，就是越是世界的。”

他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百歲人生。

在蘇州四大名園之一長大的孩子

1917年4月26日，貝祖詒喜添人丁。他給剛剛出生的兒子取名“聿銘”，寓有光明之意。這個孩子就是貝聿銘。

貝聿銘祖上是吳中的名門望族，人才輩出：清朝中期的貝慕庭為吳中鉅富，是當時的“蘇州四富”之一；貝聿銘的叔祖貝潤生是中國近代顏料大王；祖父貝理泰是清末著名的金融家。

貝聿銘的父親貝祖詒1914年進入中國銀行北京總行工作，歷任中國銀行廣州分行、香港分行、上海分行經理及總行副總經理，並於1946年3月1日出任國民政府中央銀行總裁。他是20世紀上半葉中國最重要的國際銀行家，是1944年奠定戰後世界國際貨幣格局的佈雷頓森林會議親歷者。

▲貝氏全家福（前排左一為貝律銘）

在貝聿銘出生那一年，他的家族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是他的祖父貝理泰擔任了新開辦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蘇州分行行長，這是蘇州第一傢俬營銀行，貝理泰由此成為蘇州商業銀行業的開創者。

第二，叔祖貝潤生用9900塊銀元從民政總長李鍾鈺手中買下蘇州四大名園之一獅子林，又花費80萬銀元，前後歷時七年重新翻修。

解放後捐給國家，如今是世界文化遺產、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似乎貝聿銘生來與建築有緣，他10歲之前的童年都這座獅子林度過。

從上海到美國的求學之旅

1927年，10歲的貝聿銘隨同父親來到上海生活，在這裡，他看到了上海國際飯店拔地而起的整個過程，深深的被這座遠東第一大樓所震撼，他進一步愛上了建築。

後來貝聿銘回憶道這段生活時說：

我覺得這個很有意思，一天天去看，越來越高，結果差不多20多層，對我有很大的影響，我覺得這個事很值得研究一下。

1935年8月13日，18歲的貝聿銘在上海碼頭登上了“柯立芝總統號”赴美留學，對即將開啟的異域生活，他臉上看不到絲毫的擔心。

貝聿銘留美學習的第一站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系，但他對古典建築理論很不感冒，不過兩個禮拜後，他就離開了那裡，然後自告奮勇地報考了麻省理工學院的建築工程學專業。

在麻省理工，貝聿銘聆聽了現代建築運動創始人、建築大師柯布西耶演講。

這對貝聿銘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使他把建築的意義從蓋高樓大廈上升到了美學和歷史人文的高度。

從此，貝聿銘成為柯布西耶的信徒，甚至一輩子帶著柯布西耶式的黑框眼鏡。

1939年，貝聿銘以優異成績從麻省理工畢業，並獲得了美國建築師協會的獎項。

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面爆發後，他到美國空軍服役了3年，服役期間，貝聿銘認識了妻子陸書華並結婚。

1944年退役。在陸書華的引薦下考入哈佛大學建築系讀研究生，在這裡，貝聿銘有幸遇到了當時歐美建築界領軍人物格羅皮烏斯教授。

這是貝聿銘人生中的另一位偉大導師。

格羅皮烏斯提出光線對建築有著重要影響，是光線使建築有了生命。這成了貝聿銘日後設計的主線，他“讓光線來做設計”，不斷以光明賦予現代建築嶄新的光輝。

格羅皮烏斯還是個酒鬼，他可以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需吃任何東西，但貝聿銘回憶：“我不學他喝酒，專學他的建築。”

三個歷史性的項目奠定了貝聿銘的行業地位

1946年，貝聿銘從哈佛畢業，志得意滿地準備回國施展拳腳，但內戰阻隔了他的步伐。

無奈，貝聿銘選擇留校受聘助理教授，但在哈佛只幹3年就“下海”了，因為他覺得紙上談兵很不過癮。

離開哈佛後的貝聿銘加入一家建築公司。工作7年後，他自立門戶創立了貝聿銘建築師事務所，開始將設計逐步拓展到巨型公共建築領域，並大顯身手。

讓他嶄露頭角的第一個歷史項目是大氣層研究中心，他做完設計的時候，已經44歲了，但他不急於追求成功，而是做足功課，反覆推敲，經過7年的努力，大氣層研究中心項目竣工時已是50歲的人。

七年磨一劍，大氣層研究中心項目被美國《新聞週刊》稱為“突破性的設計”， 先後獲得了費城萊斯大學頒贈“人民建築師”，以及美國建築學會紐約榮譽獎等榮譽。

面對榮譽，貝聿銘依舊認為設計的關鍵在於——“自己知道多少”。

在取得大氣層研究中心項目成功的同時，貝聿銘還在參與另外的一項重要設計。

1963年震驚全球的肯尼迪總統遇刺事件後，傑奎琳把為亡夫修建紀念圖書館作為最重要的工作。

他們邀請了眾多知名建築家參與設計，其中也包括正在冉冉升起的貝聿銘。

貝聿銘把這看成一個修煉與提升自己的絕好機會，不但費盡心思，多易其稿，提交出自認為完美的設計方案，而且連建築材料的選用、以及如何賦予這座建築物特殊的目標和意義都一一用心。

專業、細膩，對肯尼迪家族的洞察和體貼，讓貝聿銘在這場世界頂尖大師的激烈角逐中最終勝出。

▲1964年12月13日，貝聿銘與傑奎琳出席新聞發佈會

貝聿銘說，傑奎琳曾經同他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你和我的丈夫很像。

這恐怕不僅指的是兩人是哈佛校友，生日僅僅相差33天，更重要的是兩人都有勇於追求改變的勇氣和開通包容的胸懷。

1979年，這座讓他與肯尼迪家族並肩前行了15年的大型工程，一竣工就震撼了美國建築界，也讓他獲得了該年度的美國建築學院金質獎章。

那一年，也被美國建築界宣佈為“貝聿銘年”。但貝聿銘的傳奇才剛剛開始，他持續超越自己，不斷寫下華人在美國建築業的史前榮耀。

肯尼迪圖書館推進期間，貝聿銘還幾乎同步進行著另一項偉大工程——費時10年，耗資近億美元的華盛頓國家藝術館東館（簡稱：東館）。

開啟中美破冰之旅的鄧小平，就是應邀在這裡發表了著名的講演。

“東館”開幕儀式上，時任美國總統卡特自豪地宣稱，“它不但是華盛頓市和諧而周全的一部分，而且是公眾生活與藝術情趣日益增強聯繫的象徵。”貝聿銘也成了卡特口中“不可多得的傑出建築師”。

據說，美國國家博物館東館入口處牆壁上貝聿銘的名字，全被摸黑了，怎麼洗都洗不掉——太多遊客喜歡摸他的名字，人們說他是東方人，摸他的名字會帶來好運。

抹不掉的中國情懷

1971年，貝聿銘聽到一個消息：美國乒乓球隊受邀訪問北京。他激動地在工作室裡走來走去，對身邊人說；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也許過兩三年，我們就可以去中國啦！

果然，三年以後，貝聿銘受邀隨美國建築師協會訪問中國，此時距離他去國，已經39年。

▲貝聿銘、吳良鏞、陳從周等為香山飯店勘察

北京方面把他視為中美“文化破冰”的重要橋樑。幾年後，谷牧副總理親自邀請他為北京設計一座建築，“在中國留點紀念”。

貝聿銘婉拒了在長安街沿線修建高層建築的建議，“我的良心不允許我這麼做——從紫禁城牆往上看，你看到的是屋頂金色的琉璃瓦，再往上就是藍色的天空，中間一覽無餘，那就是使紫禁城別具一格的環境。假如你破壞了那種獨樹一幟、自成一體的感覺，你就摧毀了這件藝術品。我無法想象有一幢高層建築像希爾頓飯店俯瞰白金漢宮那樣居高臨下俯視600年的故宮。”

正是貝聿銘拒絕了在故宮附近設計一幢“現代化建築樣板”的高層旅館的邀請，影響了故宮周邊的高度限制政策出臺。

今天身處北京二環裡鱗次櫛比的高樓中，回過頭再讀貝先生這段文字，唏噓之外，甚至有點悲涼。

最終，已經兩次被邀請在紫禁城周圍留下美國式現代化印記的他，在陳從周先生的顧問下，貝聿銘設計出了香山飯店這座“中國現代建築語言”的實驗室，它既不同於西方現代建築樣式，也不同於中國古典建築模式，而獨闢蹊徑地創造了“第三種風格”，它已成為中國近年來眾多庭院式酒店的原型。

巴黎金字塔風波

1981年，法國推出巴黎盧浮宮重建計劃，時任總統弗朗索瓦•密特朗邀請全球15位知名博物館館長推薦設計師，其中13位館長不約而同地推薦了貝聿銘。

1983年，經過兩年深思熟慮的密特朗，把這一消息正式對外發布，消息一出，極大地刺激了法國人，也讓貝聿銘遭受到史無前例的壓力。壓力來自幾乎舉國的反對。

始建於1204年的盧浮宮，是世界最大、最古老的博物館之一，它代表了法國的榮耀和民族自豪感，現在，卻要讓一個華人，一個美國人來主持重建，法國人過不了自己的民族情感關。

貝聿銘的兒子回憶：“當時法國人真是目瞪口呆，甚至惱羞成怒，大叫怎麼叫一個華人來修我們最重要的建築，貝聿銘會毀了巴黎。”

面對鋪天蓋地的反對聲，貝聿銘連妥協都不願意。

他保證說，自己來自擁有古老文明的中國，一定會尊重法國的傳統，並自信地公佈了自己以玻璃金字塔入口為代表的改建工程設計圖。

但迎接他的，只是反對聲一浪更比一浪高。

法國的藝術家和批評家們，憤怒地指責“金字塔”超出了法國人的心智空間，是一個龐大的，破壞性十足的裝置。甚至有人宣稱，統計顯示有90%的法國人反對金字塔。

“巴黎不要金字塔”、“交出盧浮宮”等口號一度大行其道，包括法國文化部長也公開批評金字塔是“一顆寒磣的鑽石”，說這比拿破崙滑鐵盧戰敗後，英國人企圖從盧浮宮搶走藝術品的暴行更令法國憤怒。

貝聿銘回憶說，做事情最重要的是維持十足的信心，你必須對自己說，如果我相信我是對的，就不必在乎我是誰。

“你要想往新的一條路走，免不了很多人覺得很不大舒服。在現代做建築應該現代主義，不能往後走，要往前走，唯一的辦法就是往前走。”

貝聿銘喜歡用玻璃作為建築的重要材料。

這一度給他帶來毀滅性打擊，由他設計的波士頓地標：約翰漢考克大樓落成不久就因窗玻璃紛紛跌落，讓他備受爭議。

這困擾了貝聿銘7年，直到門窗公司承認這是自己的責任。

但此過程中，貝聿銘不但沒有改變或放棄反反覆覆思考過後，貝聿銘依然相信自己是對的：“不僅不會顯得突兀，反而可以襯托盧浮宮的莊重與威嚴，並跟凱旋門與協和廣場的方尖碑連成一體，為巴黎的中軸線錦上添花，在視線上儘可能不影響主體建築。”

隨後，堅信真理在握的貝聿銘展開了反攻。

他公開遊說，拜會眾多名流尋求支持。他還在盧浮宮豎起同比實體模型，接受公眾的檢驗。

最終，總計6萬巴黎民眾參觀了這一實體模型，並像總統選舉一樣進行了全民公決。

最終，模型征服了希拉剋，也征服了法國人。

1988年，貝聿銘的玻璃金字塔落成，隨即成了法國人的驕傲。

同年3月，密特朗在新建成的金字塔裡，授予了貝聿銘法國最高榮譽獎章。

業界和大眾的反響也超出期待的好，甚至有人總結：作為一箇中國人，“他了解古代文明”，作為一個美國人，“他能夠鑑賞現代。”盧浮宮金字塔，則是對古文明和現代的完美融合。

人們對金字塔的狂熱甚至一度讓埃菲爾鐵塔都黯然失色，進而令造訪盧浮宮的遊客比過去激增一倍，而其中三分之二的遊客寧肯擠在玻璃金字塔前排長隊，也不願從另外兩個入口進入盧浮宮。

玻璃金字塔賦予了盧浮宮現代格調，讓其重放光彩，也讓貝聿銘贏得一生中最大的榮耀，將他推向了現代主義建築大師的巔峰地位。

但貝聿銘說，自己並不屬於趕時髦的建築師：“要是使一種東西持續的散發光彩，就必須汲取到它的精髓，否則就只是一種潮流稍縱即逝。”

1990年，貝聿銘便宣佈退休。但全世界找他操刀的人絡繹不絕，他也退而不休，在作品遍佈世界發達經濟體之後，繼續奉獻出多個經典力作。

2006年10月，由85歲高齡的貝聿銘擔綱設計的蘇州博物館新館開館。把博物館置於院落之間，使建築物與其周圍環境相協調，融傳統園林風景設計於其中，堪稱一絕。

2012年，91歲的貝聿銘親自操刀，位於一座人工島之上的卡塔爾伊斯蘭藝術博物館。

喬布斯唯一偷藝的人。

貝聿銘還與喬布斯有很深交集，是喬布斯最欣賞的人之一，也對喬布斯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喬布斯也是包豪斯設計理念的膜拜者，而包豪斯的創建者格羅皮烏斯，正是手把手教了貝聿銘第一個項目，並以藝術要與功能融合而對貝聿銘影響最深的導師。

作為格羅皮烏斯的共同信奉者，喬布斯與貝聿銘有過很多合作，貝聿銘的藝術理念和表達，也深刻影響了喬布斯，並被他廣泛地偷師應用。

喬布斯在曼哈頓聖雷莫公館買下的豪宅，就由貝聿銘幫忙設計，在這之前，貝聿銘還從來沒有為他人的住宅操刀過。

1980年代，喬布斯構想建設蘋果總部園區時，也曾找貝聿銘擔當園區的總設計師，不過後來項目宣告破產，因為他自己都被蘋果驅逐了。

後來強勢歸來的喬布斯，在其蘋果專賣店的設計中，大量“竊取”了貝聿銘的靈感。

比如簡潔；比如用玻璃作為材料；比如注重光線、空間和幾何圖形的配合……

這都是貝聿銘的經典設計風格。

蘋果在法國巴黎的專賣店，則乾脆開到了貝聿銘在巴黎盧浮宮的倒立玻璃金字塔之下。

而蘋果專賣店的設計中最具代表性的玻璃迴旋樓梯，是喬布斯興建NeXT大樓時，貝聿銘應邀在其大堂中心設計的。

除了在藝術理念上共鳴，喬布斯與貝聿銘還有一個共同特徵：對自己認準的事，始終保持超級信仰以及忘我的極致堅持。

這就像貝聿銘所說的：

“你必須對自己說，如果我相信某件事情是對的，就不必在乎我是誰。”

對人生的經歷、沉澱和成就，貝聿銘和喬布斯也是英雄所見略同。

貝聿銘說：“也許你會忘記你種下了某種東西——一種經歷、一種觀念、與某人的關係或一種哲學、一項傳統。然後，突然間它開花了，這樣的花能穿破牆壁，甚至突破整個時代。”

喬布斯則強調：你不可能從現在這個點上連出通向未來的那一條線，但當你回頭看時，就會發現這些過去的點其實已經畫出了那條線，要相信人生中的每一個點遲早都會連接到一起。

回首貝聿銘的百歲人生，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遍佈全球的著名建築，還有不忘初心，不斷奮鬥的精神財富。

請記住貝聿銘留給我們這些人生財富：

1、人關鍵在於——“自己知道多少”。

2、做事情最重要的是維持十足的信心，你必須對自己說，如果我相信我是對的，就不必在乎我是誰。

3、要是使一種東西持續的散發光彩，就必須汲取到它的精髓，否則就只是一種潮流稍縱即逝。

4、也許你會忘記你種下了某種東西——一種經歷、一種觀念、與某人的關係或一種哲學、一項傳統。然後，突然間它開花了，這樣的花能穿破牆壁，甚至突破整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