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抗抗《雪天》品鑑

張抗抗 朝暮之間2333 2019-06-06

雪天

――張抗抗

張抗抗《雪天》品鑑

每年下第一場雪的日子,我總會想起多年前,一個雪天的經歷。

那些日子我始終被一件事情煩惱著。煩惱的起因似乎是一些閒言碎語。當事情漸漸平息下來時,我偶爾聽說某某人在其中做了手腳,心裡頓時對此人充滿了惱恨。我發誓要當面去質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

③不久,我出差去某地,恰要路過那人所在的城市。我向朋友要來了她的地址,決定在那個城市作短暫的停留,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義正詞嚴地指責、聲討她,然後同她拜拜,乘坐下一班火車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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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晨開始,天空就陰沉沉的。火車意外晚點,到達那個城市已是傍晚時分。當我走出車站時,發現空中已飄起了雪花。雪來得很猛,雪煙橫飛,急速而強勁。四周的街道和房屋籠罩在一片暗淡迷茫的雪色中。我按著地址打聽路線,完全陌生的街名和異樣的口音,令我不知自己置身何處。我有些發懵,但我只能繼續往前走,去尋找那個記錄在怨恨的紙條上的地址。

雪下得越來越大,風也越發凜冽,雪片像是無數只海鷗扇動著白色的翅膀,圍繞著我撲騰旋轉。密集的雪沫子颳得我睜不開眼。四下皆白,分不清天上地下。我只是混混沌沌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著。沒有傘,頭巾早已溼了,肩上的揹包也漸漸沉重,額頭上被熱氣融化的雪水,順著面頰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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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衚衕怎麼還沒有出現呢?街上幾乎已沒有行人,就連可以問路的人也沒有。我在風雪中既尋不見街牌也看不見門牌號碼,自己一定是迷路了。我飢餓、疲憊、寒冷、煩躁,心中被積淤已久的怒氣鼓脹得幾乎快要炸裂。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街邊上一間簡陋的平房窗口,洩出一線微弱的燈光。我漲紅著憤怒而疲倦的臉,敲響了那家人的房門。門開了,燈光的暗影中,站著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她正在和麵做飯,於是將兩隻手甩了甩,又合攏著搓了又搓,才接過我那張寫著地址的紙條。她眯著眼將那紙條舉在燈下看了看,又低頭仔細地打量著我。她用一隻手在那麵糰上拍了拍,問:“你不是這地方人吧?”我點點頭。她便往前方指了指,告訴我那條衚衕離這兒已經不遠,但還得如何拐彎再如何拐彎之類。那口音不好懂,我聽得越發地糊塗,傻傻地愣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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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愣了一下,後來就索性扯下圍裙,抓起一條頭巾說:“得,那地方太難找,跟你說不明白,還是我領你去吧!”不容我謝絕,她已經跨出門檻,踩在了雪地裡。

她走得快,我悶頭跟在她身後。只聽見雪在腳下咔咔響,前方忽閃忽閃的雪片裡,一個模糊的背影,若隱若現地導引著我。

“這大雪天兒出門,肯定是有要緊事吧?”她回過頭大聲喊。我含糊地應了一聲。“猜你是去看望病人吧?看把你累得急得!是親戚?朋友?”她放慢了腳步,一邊拍撣著肩上的雪花,等著我。我心裡咯噔了一下。親戚?朋友?病人?……我沉默著,無言以對。我怎能對她實言相告:自己其實是去找一個“仇人”興師問罪的!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不知道自己來這個城市幹什麼,甚至也不知道我要去尋找的那個人究竟是誰。那個人隱沒在漫天飄飛的雪花中,隨風而去,只不過應和著惡劣天氣中雷電偶爾的喧囂。她也許出於無知,也許出於一時的利益之需,也許真的是一個需要救治而不是鞭笞的“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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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底突然在一個雪窩裡滑了一下,大娘一把將我拽住。“這該死的雪,真討厭……”我忍不住嘟噥。“不礙事,不礙事。”她說,一邊仍在搓著手指上的麵粉。“就快到了,前面那個電線杆子右拐,再往前數三個門就是。”她抬起一隻手,擦著臉上的雪水。我看見她花白的頭髮上,落滿了一粒粒珍珠般晶瑩的水珠。“大娘,請回吧,這回我認得路了……”我說著,聲音忽然就哽噎了。

她又重複指點了一遍,便轉身往回走。剛走幾步,又回過頭,大聲說:“不礙事,明兒太陽出來,這雪化一化,就有路了!”

那個蒼老的聲音,被紛揚的雪花托起,在空蕩蕩的小街上蹣跚。

我在雪地上久久佇立,任雪花落滿我的雙肩,遮蓋我的眼簾;任寒風吹打我的臉龐,掀起我的衣襟。溼重的揹包、鞋和圍巾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分量,連同我此前沉鬱的大腦和滿腹怒氣的心思……

那個風雪之夜,我終於站在那費盡周折才到達的門牌下面,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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